辛夷见子袄端着一盆水走来,垂着眸退到一边,子袄见她愣了愣,“辛美人?”
辛夷本不想与他撞面,凡孙周身边的人,她都极力回避着,她微微施礼便从他身边越过,而他却驻足不前。
眼见她要走远,子袄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再次唤道,“辛美人……”
辛夷脚子一顿,“辛美人己死,护卫长可唤我堇。”
子袄把铜盆放于地,来到她面前,“不管是辛夷还是堇,无非一个名号,你便是你。”
辛夷听言不由得抬起头,打量着他,子袄不善言词,居然能说出这么高深之言,她忽尔一笑,“然,我是我,但,己非我。”
子袄皱着眉头,被她的话搅得头痛,辛夷淡笑,又欲离去,子袄再次拦住了她。
“姑娘,主子病了。”
辛夷一怔,孙周病了?适才还好好的,怎会病了?他们主仆便是这样逗她好玩?
辛夷冷冷说道,“如此,该去找医者,不用告诉我。”
“姑娘?”
子袄急呼一声,又缓了语气,“我并非欺骗姑娘,主子是旧疾犯了。”
旧疾?他有什么旧疾?然而,辛夷突然想到,在吴至府内,也听荚这般说过,难道是真?
她转身看着子袄,目光微沉,她在等着他解释,若是欺骗,定会让他好看。
子袄道,“我是主子之奴,怎会说这种话来骗姑娘,岂不诅咒了主子?姑娘还记得五年前,石山上,主子被刑午刺伤了胳膊,后来姑娘坠崖,拉住姑娘的,也是那只胳膊,当属下等人把主子救上来,主子胳膊己折,皆是血……之后,主子伤心欲绝,便不肯治疗,至落下这病根。”
子袄低声说来,“每当天气转寒,主子右臂便疼痛难忍,有时,发红肿胀,更甚时,连笔也无法拿起,医者说,此疾不能根治,且,时日长久会加重,最终此臂将废。”
什么?辛夷听言,心口一紧,脚下一个踉跄。
子袄又说,“北地夜间寒冷,适才主子的旧疾又发作了,主子不能入睡,冷汗连连,我便打水给主子拭汗。”
荚不在,这照顾孙周的责任,自是落在他身上。
便是心坚硬如石,在听到这些,辛夷还是无法控制那一份疼痛,像是被带刺的葛麻缠住,他的手臂终将废,那么高傲俊美的君王,如何接受身有残缺的事实,他该多伤心。
辛夷低下头,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目光暗淡,“他如何了?”
子袄道,“己睡下。”
她闭了闭眼,神色纠结而酸楚。
“嗯。”她轻应一声,表示己知,那知子袄似不放过她,欲将苦情戏码演到底。
“身上的疼痛并没有伤到主子,伤的是他的心。”
辛夷听言眨眨眼,抬起头,又觉得他这句话有些可笑,然,却笑不出来。
“主子一直自责,没有救起姑娘,便是那手臂废了,他也不会在乎……其实早在主子得知姑娘身份时,那份自责便一直伴随着他。”
“主子做任何事,从来没有后悔,可在那一刻,他后悔了,便是不该写那封信,那时,他还以为,一切皆因那信的后果,其实我才是真正的凶手。”
辛夷瞪大着双眼,子袄说道,“信被调包,只因我的疏忽,否则,郤氏不会被灭族,姑娘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
信是子袄所送,孙周己给她说过,可是,她又能怨他吗?
“姑娘若要怪,就怪子袄吧,子袄的命姑娘随时可以拿去。”
真不愧为主仆,争先让她取其命,可此时,还有用吗?
“姑娘受了苦,可主子也没好受过,五年前,主子弃三军不顾,从战场归来,跑死十匹战马,只为救姑娘,却又狠心不见,是怕姑娘终有一日,会得知真像,并非是害怕姑娘来寻仇,而是不想见姑娘难过,便计划把姑娘送到叔向处,没有比那更安全。”
“可主子终是离不开姑娘,将姑娘追回,主子瞒着姑娘,是不想姑娘恨他,那比拿刀刺他还难受。”
“姑娘身份被揭,主子担心姑娘有危险,便提前对栾书下手,姑娘只知主子赢了,可想过,主子冒了多大风险?栾书势力大,若不逼他谋反,这样的大罪,主子根本治不了他,可主子还要考虑众臣的心思,栾氏事三代国君,又扶主子上位,他的功劳,不输于朝中任何重臣,便是韩厥也不可比似,幸得主子功成,若败,不仅主子性命不保,便是晋国再起内乱,主子大婚那夜,晋宫外殿,尸首堆集如山。”
“主子便是利用大婚来迷惑栾书视线……主子这般做虽为了晋国,也是为了姑娘,多留栾书一日,姑娘便多一份危险。”
辛夷听言,却低低的笑了起来,“如此说来,你家主子当真一箭双雕,即抱得美人归,又灭了朝中威胁,巩固君权。”
辛夷的冷笑,让子袄一窒,他说这些,并非称赞主子,但似乎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于是子袄嚅嚅唇,有些着急,便轻咳一声,突然想到什么,
“主子虽然做了计策,但仍不能保证,可一举拿下栾书,才会把姑娘送到行宫,若败,姑娘便会在第一时间被送走,并非是姑娘所想,是为了娶那杞国公女。”
辛夷听言,目光一闪,忽尔又是讽刺一笑,“为娶公女,他不惜利用日食之说,你又何须为他辩解,再者,他己娶了她,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不管姑娘相不相信,主子这样做,也是为了不让姑娘伤心,主子心里只有你,便是君夫人那孩子……主子根本就不在乎,便是没人下手,主子也会下手,因而,主子根本没有追查凶手,这五年来,主子宠幸姬妾,从未有子,是因主子给她们用药,再者,主子宠过的女子不足……”
“够了,子袄,你是想告诉我,孙周是如何与她姬妾相处的吗?”
“不是。”子袄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主子临幸她们,只因听了消息,醉酒而为,楚王子午娶妻,其为郤氏之女,郤珲在楚……主子明知那人不是姑娘,却希望是真,如此你还活着,然每当楚有消息传来,或为假,主子也异常难过,后来听闻,那人生了一对儿女,主子更是当场呕血,因为他害怕是真,主子派了无数细作,想带回那人,只想见见那人,也就是姑娘你,都失败了,但主子从未放弃,主子言,与你误会不解,便死不瞑目,不管是否刑午之计,他便打算亲自前往证实,若不是遇上无终国之事,主子恐己在楚。”
辛夷听言,又是一惊,他曾想去楚国寻她?她闭了闭眼,心里是难以言语的酸楚。
“他这又是何苦?”她苦涩,有心痛,有难受。
子袄见她神色松软,面色一喜,“姑娘是原谅主子了?”
辛夷看着他,“若你家主子见你如此,定会欢喜。”
子袄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大松了口气,然而,却听辛夷说道,“我从来没有怀疑孙周的情意,有的事不是对错,黑白那般简单,我与他是注定不能在一起。”
“姑娘?”子袄一怔。
“便是没有家仇……”辛夷想到他那宠大的后宫,想到他不是她一人的,便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心惊,她怎么如此想?家仇明明摆在眼前。
一股负罪感突然袭来,这几日来,她一直在提醒自己,孙周与父母之死有不可原谅的责任,然而,仅半月相处,她的心为何在动摇?
辛夷大惊,不敢再与子袄“纠缠”,大步朝屋子而去,留下颓唐失落的忠心护卫,站在月色之中。
次日,辛夷一早起榻,便去寻孙周,孙周还未起身,屋外站着几个护卫与小奴,辛夷便在门口侯着,但见里面转来咳嗽声,她的心绞痛,接着小奴端着洗漱用品而入,她仍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子袄走来。
昨夜与她一番长谈,最后见她神色不悦而离开,便思了一夜,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见她一早在此,心中顿时喜悦起来,“姑娘……”
“烦子袄去禀报一声,说堇求见。”
子袄顿时怔住,接着便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怕言多再误,便推开主子房门。
片刻,孙周便出现在门口,一身晨衣,长发披肩,“你来了。”
他殷勤的看着她,满脸柔情。
她就知,他不会放过她,所谓的许她归去,无非是安抚她的手段,昨夜她思了一宿,五年了,孙周对她的情意没有淡忘,听了子袄之言,她怎能不感动,但便是这份感动,才让她觉得危险,她不能再与他相处下去。
回过神,辛夷看向他,认真而凝重,“君上,我有要事相谈。”
孙周脸色微微失望,但很快挂起笑容,“善。”
言毕,便去拉她的手,她欲挣扎,只觉他的手掌冰冷一片,以往日大不相同,不由得看去,正是那受伤的右臂,隐于衣衫之下,微微有些发抖。
辛夷心中一痛,便不忍放开,心中又是复杂一片。
然而,有的事,长痛不如短痛,她闭了闭眼,目光再次坚定。
喜欢晋宫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晋宫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