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陌云璇醒来时，已然正午，想起昨晚的事，她紧张的掀开被子，发现衣裳已经换了一身。

　　尘破霄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碗热粥和两个清淡小菜。

　　“我的衣裳…？”

　　“你那身衣裳湿透了。”

　　“我是说…谁给我换的？”陌云璇犹豫半晌，还是问了这个最关心的问题。

　　“你觉得呢？”尘破霄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将球踢了回去。

　　陌云璇脸色变幻，红了青，青了白，尘破霄才懒懒开口：“是我找人给你换的。”

　　陌云璇松了一口气，真诚的看着尘破霄，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谢我又救了你，还是谢我面对诱惑，坐怀不乱，没有趁你之危。”

　　陌云璇秋水眸子闪了闪，就在尘破霄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幽幽开口，声音温凉悦耳：“都有，总之谢谢你。”

　　尘破霄玩味一笑，走到床边坐下，居高临下俯视陌云璇，调笑：“虽然我没趁你之危，但是，你却趁机占了我的便宜，静山禅院的人，都这么…奔放？”

　　尘破霄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形容词。

　　陌云璇恼羞成怒，一掌拍了出去，却没想到，不仅攻势落空，身子也软绵绵的向前倒。

　　尘破霄及时揽住陌云璇，防止她跌到地上，嘴上却不闲着：“你还是安分点吃饭吧，不然我会以为你想对我投怀送抱。”

　　陌云璇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不是尘破霄的对手，只会被他调侃，便安静下来：“这里是不归山？”

　　“是，你现在有点虚弱，等你好了我送你离开。”

　　“嗯，谢谢。你的手…”陌云璇面色尴尬的看着尘破霄揽在自己身前的手。

　　尘破霄看了一眼自己落在两团柔软上的手掌，快速收回手，将吃食放下，转身离开房间，陌云璇眼尖的发现，他的耳朵白皙中泛着粉红。

　　七

　　在不归山住了两天，陌云璇认识了不一样的尘破霄，传闻魔头尘破霄生性放荡，头枕千双玉臂，口尝万点朱唇。

　　然而，陌云璇发现，他只是说话语气轻佻，并不似传言那般。

　　他跟自己，从来只是口头调笑，并不曾真的动手轻薄。

　　而且，听不归山的居民说，他们能够在不归山安静的生活，都是因为尘破霄。就连之前尘破霄抢劫的官银，也大都贴补了这里的居民。

　　而那个被尘破霄杀死的巡抚，平日里鱼肉百姓，残害民女，只因在京城有依仗，一直横行跋扈，无人敢惹，尘破霄杀他实在是为民除害。

　　“在想什么？”尘破霄突然出现，吓了陌云璇一跳。

　　“没什么，感觉不归山挺美的，并不像外界说的那般可怕，有去无归。”陌云璇真诚的赞道。

　　“其实，不归山的不归二字，并不是人们想的有去无归，是让人流连忘返，不想归去。”

　　“这里的确像是桃花源一般。”

　　“怎么，陌圣女这么说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这里，离开我？”尘破霄笑的玩味。

　　“舍不得不归山，或许，舍不得你这个大魔头，却是不会。”

　　尘破霄似乎没想到，陌云璇这样的人也会说笑，诧异的看着她。陌云璇回以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从这里出去，再见面，你我依旧是敌人。”尘破霄突然收敛笑意，目光深沉的看着陌云璇。

　　陌云璇胸腔憋闷，没有言语，虽然尘破霄不是传言那般，但谁会信他无辜。

　　何况，他杀过不少找他麻烦的正道人士，总是事实。

　　“我们立场不同，再见面，你也会对我拔剑，都是一样的。”陌云璇只得这样宽慰两人。

　　“我不会。”尘破霄苦涩一笑，不等陌云璇做出反应，便起身离去。

　　次日，陌云璇在尘破霄的护送下，离开了不归山。一路上，谁都没有言语，出了山门之后，两人异向而行，谁都不曾停下脚步。

　　离开不归山之后，又一次相遇，尘破霄果然像他所说的那般，不曾以剑相指，就连对待静山禅院的人，亦手下多了一分容情，不曾伤害她们性命。

　　其他帮派由此排挤静山禅院，怀疑她们与尘破霄勾结。晓月师太无法，只得交待门下弟子，见到尘破霄，一定要以死相拼，不惜自身，匡扶正义。

　　在这样的情况下，陌云璇与尘破霄终究站在了对立面。为了静山禅院众人，陌云璇和尘破霄终于还是拔剑，指向了对方。

　　只是，到了最后一刻，尘破霄突然留手，任凭陌云璇刺伤了他，从此半年未曾再出现。

　　八

　　“没想到大魔头尘破霄还是个痴情之人，今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刘掌门十分得意，他简直太聪明了，略施小计，就除掉了武林祸害尘破霄。

　　尘破霄的一身白衣早已被血染红，他单膝跪地，手掌握成拳，抵在地面。若不是半年前他被她刺伤未愈，再多的人又能如何。

　　呵呵…想到陌云璇，他突然自嘲的低笑起来，关心则乱，听闻她被巨海帮算计擒获，他连考虑都不曾，便控制不住自己来了。他无法想象，她落到巨海帮这帮人渣手里，会遭受什么。一想到，她可能会被欺侮，他便听不进去任何劝告。

　　还有这身白衣，以前他最讨厌这种象征纯洁的颜色，可是不知几时起，他的箱子里出现了白衣，这意味着什么，他明白。

　　从相识到爱上她，真的不需要太多时间。他喜欢她，被他调侃时，脸红的样子；他喜欢她，看到受难百姓时，悲悯的样子。

　　不归山那几日，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可惜，正邪不两立，她是静山圣女，是静山禅院的继承人，他不能留她，不能毁她前程，不能让她被天下人唾弃，被所谓的正道不容。

　　就这样吧，尘破霄凤眸猩红。今日，他杀一个不赔，杀两个赚了。

　　残阳如血！

　　浓重的血腥味熏的人几欲作呕，尘破霄抹掉嘴角的血迹，眼皮有些沉重。他想，他大概撑不下去了。

　　白衣蹁跹，陌云璇风姿清华的冲进一片血色空间，稳稳的拖住了尘破霄摇晃的身体，这是尘破霄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天。他看着她，露出世间最美的笑容，却掩不住缥缈虚浮。

　　这一刻，陌云璇看到了师傅失望的眼神，师姐妹不敢相信的眼神，以及刘掌门奸计得逞的眼神。

　　九

　　“晓月师太，这回是你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刘掌门得意的看着晓月师太，上次这魔头甘愿自己受伤也没有对陌云璇动手，他就知道两人有奸情。

　　静山圣女勾结魔头，这次过后，这世上不会再有静山圣女，他刘宇为武林立大功的同时，还能除掉陌云璇这个威胁，一举两得。

　　“云璇，杀了他。”晓月师太警告的看着陌云璇，这是她最疼爱的弟子，只要她及时回头是岸，自己就算拼了这辈子的名声，也要保住她。

　　陌云璇自然读懂了晓月师太的眼神，她眼眶湿润，注视着世上最疼她的人。

　　对不起，师傅，璇儿要让您失望了。

　　陌云璇扶着尘破霄坐好，远离他身后白云飘浮，深不见底的山崖。她拔出长剑，刚欲转身，却被尘破霄拉住了手腕。

　　“别走，我有些话跟你说。”

　　陌云璇看着尘破霄灼灼的眼神，默默蹲下身子。

　　“阿璇，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

　　“你说。”

　　“其实我…并没有像外界传闻的那样放荡淫乱，上次，是我第一次吻女孩子。”

　　“我知道。”陌云璇苦涩的扯起唇角，她没想到，尘破霄言之灼灼，是要跟她解释这件事情。

　　“还有，阿璇，对不起，我骗了你，上次那个药太过霸道，你当时失去常性，我想你并不希望多一个人看到你当时的样子，所以，你的衣裳是我换的。不过，修行在心，不在外物，我相信你能够超脱。”

　　“我知道，我问过山民，他们说你没有侍女，我便知道你说谎了。”

　　“那你怎么没杀我？”

　　“我也想，可惜知道的时候，我已经下不了手。”

　　“阿璇，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过心慈手软。静山圣女的名头，不该毁在我这种魔头手上。”

　　手中的剑无征兆的插入温热的胸膛，热烫的血喷薄而出，这是陌云璇此生见过的最灿烂的颜色，刺目的红使她失去语言能力，只能怔怔的看着尘破霄，看着他握着她的剑，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陌云璇颤抖的松了手，想要上前触碰尘破霄的身体，却被他一掌打到一旁。

　　尘破霄像一个破败的风筝，飘飘荡荡的坠落山崖，陌云璇看到他唇瓣蠕动，无声的吐出五个字：“阿璇，我爱你…”

　　“尘破霄…”陌云璇冲到山崖边，伸手去抓，却只抓到山间的风，和他破的不成样子的一片衣角。

　　“刘掌门，璇儿亲手杀了魔头，为武林正道立了大功，这次，你还有何可说？”

　　刘掌门沉默不语，其他众门派纷纷上前恭喜晓月师太和陌云璇，陌云璇只看到无数双嘴在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十

　　陌云璇醒来的时候，已是黑夜，晓月师太亲自端着热茶来到床边。

　　“璇儿，你能够悬崖勒马，师傅很高兴。不要想太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立了大功，刘宇也不能为难你。”

　　陌云璇静静看着晓月师太张合的唇瓣，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师傅，我辜负了你的教导，我下不了手杀他。是他，握着我的剑，送进了自己的身体，他是在保护我。”

　　晓月师太怔住，当时他们站在后面，并未看清两人都做了什么，原来竟是尘破霄以如此方式保护璇儿！

　　不过她还是叹了一口气，劝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是为你而死，又能如何？正邪不两立，你是静山禅院的继承人，注定与他不死不休。不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觉，师傅明日再来看你。”

　　晓月师太走后，陌云璇对着她的背影叩了三个头。今日过后，世上再无静山圣女。

　　他为了她的未来，不惜以身相殉，却不知，他早已坏了她的修行。

　　动心生情的人，如何继续清修，况且，静山圣女本不过是个称呼，凡人而已。

　　次日

　　陌云璇走出房间，在路过练武场的时候，看到了几个新入门弟子的议论。

　　“听说那个尘破霄被陌师姐杀死了，咱们静山禅院这回可要风光了。”

　　“是啊，听外面传言，当日是巨海帮刘掌门放出谣言，说抓住了陌师姐，这才引得尘破霄上当。”

　　“是啊，我也听说了，那个尘破霄喜欢陌师姐，才会被陌师姐轻易杀了。”

　　“真的吗？没想到那个尘破霄对陌师姐这么痴情，若有人肯如此为我，就算死也无憾了。”

　　“师姐过来了，别说了。”有小弟子眼尖，看到了一旁脸色苍白的陌云璇，忙叫众人闭了嘴。

　　陌云璇痛苦的闭上眼睛，原来，由始至终，他都是为了她，而她，却将剑插进了他的胸膛。

　　陌云璇想起和尘破霄认识以来的一幕一幕。

　　尘破霄从天而降，杀了想要轻薄她的人，却被她意外强吻。

　　尘破霄揽住她，不小心将手错放她胸口，强装镇定的离开，却掩饰不住耳根泛红。

　　尘破霄带她去不归山顶，山路难行，她屡屡踉跄，他强行将她背上山顶，陪她看不归山最美的落日。

　　尘破霄烫了美酒，邀她对月相酌。她从未饮过酒，不禁呛的面红耳赤，尘破霄看着满脸红霞的她，笑称武林第一美人他受之有愧。

　　尘破霄为她倒酒，扬言要酒后乱性，一亲美人芳泽，却在喝醉后，一脸防备的看着她，好像她才是要轻薄他的登徒子。

　　尘破霄，尘破霄，尘破霄…有太多的声音在陌云璇脑海中挥散不去。

　　原来，有些时候，只是一个名字，便足以痛彻心扉。

　　这一日，静山圣女告辞了恩师晓月师太，从此下落不明。没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世上再无静山圣女。

　　从那之后，晓月师太每每想起陌云璇，便会叹息不已。

　　冤孽，她万万没想到尘破霄的离去竟让璇儿失聪，她当日关心则乱，并未发现，直到那日璇儿去禅房找她辞行，一直盯着她的嘴唇，她才知道璇儿她已经听不见声音。

　　也因此，她没有阻拦。因为她确实不适合再做静山圣女，静山未来的掌门人。而她走后几个月，巨海帮掌门刘宇才死于非命，晓月师太知道，这是陌云璇不想连累静山禅院。

　　不久之后，江湖中开始流传着一个故事，关于正道圣女和魔头的爱情故事。

　　据说，这故事是一个女子所写；据说，她的耳朵听不见；据说，每次讲这个故事她都会来听，只是从来没人看见过她。

　　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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