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司膳也已在尚食房中等着了,在选侍们回来前,她们已在此喝完了两盏茶。此时各自搁下茶盏望过去,静等禀事。
由小宫女备膳的低位嫔妃一共三位,正七品的陆令仪和乔宣仪,还有正八品的张宝林。
“陆令仪很喜欢汀贤做的鸡蛋虾卷。”头一位选侍禀道。
女官们点了头。其实岳汀贤上一次就已晋了恭使,按理不必再参与这一回的备膳。不过带她的女史有心让她练上一练、高位的女官们也一贯看好她,就让她着手也备了一道,果真做得不错。
那选侍又说:“奴婢留意了,除了这道鸡蛋虾卷,小宫女呈上去的菜肴里只有椰丝蜜豆卷和蟹黄豆腐令仪娘子多吃了两口,其余皆是尝过便不再动了。”
尚食女官颔首,看向旁边持着册子的典侍:“看看这两道是谁做的,把名字写下来。”
典侍应了声“诺”,另一选侍道:“张宝林很喜欢那道紫米饭、直言夸了清蒸鸡肉素菜卷做得精巧,珍珠圆子也吃了两个。另外芳姬娘子来张宝林席上小坐时吃了些樱桃萝卜,瞧着是喜欢的样子。”
她一边说着,侍立尚食两侧的几位典侍已主动翻起了手中的册子。寻出人名一一圈下,做樱桃萝卜那个则着重记了两句,芳姬可是正四品的宫嫔。
而后尚食看向靠右边些的选侍,问她:“乔宣仪呢?”
却是另一人屈膝一福:“开席时宣仪娘子便被陛下召去伴驾了,后上的菜肴也皆呈去了前头,是奴婢盯着的。”
这话说得一众女官心里“咯噔”一紧,遂又很快放松下来。虽则是小宫女备的膳,但散席前未听闻皇帝有甚不满,应是无事。
尚食女官静一静气:“怎么样?”
“宣仪娘子喜欢那道蛤蜊蒸蛋,银耳羹用了不少。还有……”这选侍的话稍停了停,清了声嗓子,才又续道,“冰糖炖梨宣仪娘子吃了几口,陛下也尝了,说这做法用心。”
邹尚食微微一愣。
那道冰糖炖梨她倒是也有印象的,尝膳时就觉得颇用了些巧思,但见连皇帝也注意到了仍觉有些意外。
要晋的十个人便很快定下来了。不算已晋过位的岳汀贤,方才数出的人名只有九个,女官们便又回想一番那天尝膳的事,挑了个色香味皆佳的出来加上。
而后名单誊写出来,由一位典侍去传话。
小宫女们都太紧张,看里面久久没动静,就忍不住走出房间在廊下张望。而后不知不觉地越凑越近,待得传话的典侍推门出来时,被门口拥着的几十个小姑娘惊了一跳。
典侍瞬间黑了脸,一众小宫女亦觉尴尬,又不能逃走,硬着头皮一福:“女官。”
门还大开着,典侍扭过头看向身后房中端坐着的尚食和司膳们,邹尚食未显不快:“在这儿说了也好。”
典侍便转回身来,手中册子打开,清晰地念起名字:“安槿、白馨宜、魏溪……”
雪梨屏息听着,紧攥苏子娴的手,苏子娴受不了了:“你轻点!”
又五个名字过去,典侍还在读着:“阮雪梨、陈绮。”
雪梨顷刻间感觉浑身都软了,被苏子娴搀了一把才站稳脚,上前施礼道谢。
至此已晋了二十个恭使,再有四个便已晋满。原在恭使位上的宫女们近来亦有晋位,或调去各宫当上差。
晋位后高兴了两天,来了新的差事——陛下要秋狝。
秋狝的地点在离洛安三十余里的临合,那边有行宫但留的宫人不多,御驾一去,自然免不了宫人随行。
邹尚食的意思,是尚食局里的女官去一半,每个再带七八个选侍、常侍。她们这些新晋的恭使尽数跟着,让她们经经事、见见世面,以后总有她们独自应事的时候。
另有一语说得尚食局上下心弦都紧了,邹氏的原话是:“别让御膳房的人看了笑话。”
雪梨进宫三年,这还是头一回听尚食女官亲口说起“御膳房”,那个地方在尚食局里跟个禁忌似的。
大齐朝,御膳房是个单独的地方。和尚食局日日为各宫备膳不同,御膳房设在紫宸殿后,只为皇帝一人而设,且也不需正经备膳,只做几样皇帝喜欢的菜式便可。
皇帝想点时随时呈上,又或是召见朝臣议事时偶有赐膳。总之,尚食局的女官们提起御膳房,总是难免不忿:“那么清闲,偏算是上差,赏赐多了去了。”
听尚食女官这意思,此番是尚食局“人手不足”、且又碰上御膳房随驾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二十个刚晋到恭使位的宫女,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足三个时辰。
她们之前历过的事情到底还少,厨艺也都有限,随驾去秋狝,女史们都担心她们出岔子,只好加紧教她们。
九月初二,宫人们先御驾一步离宫,九月初五傍晚到了临合的行宫时听说,皇帝大约翌日一早才能到。
她们却仍旧只能小睡一睡。上面早已传了话下来,初六傍晚便设宴,随驾的宗亲、朝臣皆列席。
凉水洗把脸再灌一杯浓茶,天还没亮,行宫中的尚食局就忙了起来。
洗菜的、切菜的、熬汤的、备点心的、查验膳单的,各处都是紧锣密鼓地一步接着一步,到了中午才凑合吃了几口东西。
还没来得及坐一坐,就被司膳女官叫了去。
“随驾的朝臣太多,尚仪局人手也不足。你们刚晋了恭使的,晚上都去宴上侍候着。”
一句话,她们这二十人,大概是要等到天明才能睡了。
宴席设在行宫中的正晖殿。
这地方是比照着洛安皇宫中的含元殿修的,但是比含元殿小一圈,此次围猎又规模宏大、随行的官员不少,殿中便不够用了。
于是殿前宽阔的广场也被归为了设宴的场所。皇帝照例在殿中的九阶之上,朝中文武百官中的重臣加上皇室宗亲也在殿里。
外面的广场上,则多是随宗亲前来的家眷,或者朝中官阶低一点、不必进去拜见的。
广场被木架支出的帐子分成了三大块,中间一块有三五丈宽,是从宫门通往殿门的大道。两边分出的地方从外面看是方而狭长的整块帐子,实则里面还切割成了数个部分,依官署不同而切割。
深秋的夜晚已很冷了,帐中每一席边置着取暖的炉子、案上也放着小炉,加之帐布挡风,这一方天地里自是暖融融的,宾客不会觉得冷。
只是苦了这些在席间走来走去的宫女。
小风一吹,雪梨浑身一个激灵。哆嗦着缓了缓,长舒一口气,捧着手里的热汤继续往前走。这方托盘很小,手在旁这么托着,就能感觉到汤盅里沁出来的热气。
好想喝一口啊……
她走到自己侍奉的那官员案边,屈膝一福,把汤呈了上去。
这还是她头一回直接到宴上侍奉,尚仪局的人简单地教了规矩之后,她想起往事直有点后怕:原来奉菜要直接端到桌上的啊,那她那回给皇帝呈宵夜的时候……
大约因为从前不知情的时候犯过错,雪梨这回心理压力更大。瓷盅搁在案上,头都不敢抬地揭盖子。
几片青翠的笋片露出来,旁边还有白嫩的鸡丝和圆鼓鼓的口蘑。是道笋片鸡丝口蘑汤。
再一福身就可以退下了,雪梨刚欲收手,手腕被旁边端坐的人一钳。
她嚇得一颤,转而听到笑语:“穿得这么少?”
抬眸一看,原是卫忱。他一双笑眼还是那样温温暖暖的,雪梨心思一动,也就不急着出去了——外面那么冷,能在里头多待片刻才好呢。反正她是被宾客叫住,谁问起来也不是错。
将手收回去,雪梨的手指绞了绞衣袖:“想加衣服来着,上头不让。”
她们又不傻,都知道天有多冷。听说要在殿外服侍,立刻跑回了屋去添衣服,齐胸裙底下夹棉的中裤套了两条、上襦里抹胸都多添了一件套着。
奈何临出门时,典膳女官前来检查,一看她们比平常胖了一圈的样子就知道不对,冷喝一声:“脱了。”
只好乖乖听话。
她一五一十地把整个过程都跟卫忱说了,描述之细,就差详解一下抹胸怎么穿了。语中若有停顿还会多顿一会儿,卫忱笑吟吟地听完,不问也知道她这是想在温暖里多赖一会儿。
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一盘羊肉递了过去:“帮我切了,多谢。”
雪梨开心极了,将盘子撤至旁边为方便她们侍奉专被的小案上,立刻拿起刀帮他切。银刀刮过骨头将已烤得酥软的肉剔得干净,去完骨头后又把肉切成一块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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