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雪梨当值当得如常,只是意识到自己长了不少肉之后,今天每次被皇帝“勒令”吃点心都有意识地少吃了两块。
晚膳呈进去后,这班值结束,回房等一会儿她们也就可以吃晚膳了。
——这两个月来都一样,每一餐前她先圈膳单,挑几道她想吃的,前头撤膳后自会有人给她们送来。
在全膳单这个事上,其实没人给她定过一顿只能点几道,不过她觉得太过分了也不好。她们就三个人嘛,三道的时候多,偶尔有挑四道的时候,只有一回挑了五道,是因为苏子娴过生辰。
三人一边聊一边进了院,汀贤口渴急着要喝茶,跨进院门就拎着裙子往正屋跑。扣着的茶杯还没翻过来,头一抬看见雪梨屋里的架势,吓得“啊!”地一叫!
“怎么了?”雪梨和子娴一奇,相视一望也追进去看,两人也都是一声,“啊!”
房间里,成匹的布料摆在那里,五匹一摞堆了满榻,另还有那么七八匹放在案上,看起来是因为榻上放不开了……
“这怎么回事啊……”雪梨神色复杂,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睡哪儿啊?!
她们发着懵,张福贵听到动静从自己屋中跑出来,进来就笑:“姐姐你们回来啦?”
“这怎么回事?!”雪梨一指屋里,定睛一瞧,注意到张福贵后面还跟了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可能也就十岁吧,比福贵还矮半头呢。雪梨一看更懵了:“这又是谁啊?”
张福贵不疾不徐地解释起来:“料子是徐大人带人送来的,说陛下吩咐给姐姐多做几套衣服。这姑娘是尚服局来的,徐大人说她以后就留在这儿了,姐姐们要做点什么都方便。”
“……”三人一起哑了半天没说出话来。雪梨是记得最初的时候陛下说“院子里得放两个人”来着,可是后来福贵来了,她觉得完全够了呀,现在又来个比她还小的小宫女?!
但人已经送来了,她也不能自作主张打发人走。
雪梨拉过她问:“你叫什么?”
小宫女抬抬头,明眸望着她,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句:“徐大人说等姐姐给我改名字!”
雪梨:“……”
宫女改名的事在宫里很常见,尤其在嫔妃跟前服侍的,要给改名就是一句话。但她可从没做过这种事,也从没想过自己还要做这事,顿时神色变得十分为难。
接着她就想把她原本的名字问出来啊,直接用就好了嘛,改什么啊!
结果这小丫头还十、分、听、话,依着徐世水的意思非要让她改,死也不肯说自己本来叫什么。
雪梨阴郁地看向子娴汀贤,子娴汀贤一个看地、一个望天,端然是让她自己应付的意思。
雪梨长长地呼了口气,硬着头皮:“那……叫豆沙吧。”
话音刚落子娴汀贤就一起瞪她了,苏子娴心说你是有多馋啊?雪梨假装看不见,谁让她们刚才不帮她的,少来事后埋怨!
然后五人就一起进她的屋研究布料去了。这些料子看颜色图案明显就是给姑娘家穿的,张福贵就是看个热闹,子娴汀贤倒是在认真帮她想款式。
“这个做条齐胸裙吧?”苏子娴指了指一匹杏黄底色的软罗,上头粉色的花瓣从上往下越来越密,子娴觉得到了脚边恰是花团锦簇肯定不错。
豆沙上手摸了摸,却说:“太软了,做裙子不够垂顺,做个大袖衫倒可以。”
小小年纪,她还真懂!
三人都有些惊喜,接下来聊得就更热闹了。这个做齐腰那个做齐胸、这个做交领那个来对襟,边角料做半臂帔帛腰带荷包什么的,挑得不亦乐乎。
皇帝的意思放在那里,自然大半都是给雪梨做的,但子娴和汀贤也一人定下来两套齐胸襦裙一套对襟齐腰襦裙。
兴奋之后就连晚膳都吃得格外开心。雪梨今天要了一道八宝豆腐,这道菜她一直很喜欢,主要是拌饭吃可好吃啦!
细嫩的豆腐切得细碎之后加香蕈末、蘑菇末、花生末、松子末、鸡肉末和火腿末,入锅炒时加的是香浓的鸡汤,和米饭拌在一起五颜六色的,看着就有食欲,一闻就馋。
他们都挺照顾豆沙,看她好像有点认生不怎么自己夹菜,就轮着往她碗里送东西,福贵还直接上手拎了个鸡腿掖她碗里,一顿饭吃得分外热闹。
晚饭后就可以各干各的事了。得先给豆沙安排住处,她来之前小院里正好一人一间,并没有多余的房间了。雪梨想了想,让她睡在正屋南边那间,那算是个书房来着,不过她们用的时间不多,大半时候都荒着,床榻也是现成的。
豆沙特别安静,定了住处之后就钻进自己的屋里不吭声了,还主动把原本摞在雪梨榻上案上的料子都搬过去,说这样她干活方便。
之后汀贤也回了房,这个时候她喜欢自己看书。子娴赖在汀贤屋里,两人一起整理着手札,子娴忽地想起来:“咱恭使位的衣服呢?”
刚才都开心忘了,现在才想起来衣料里明显没有那两样。
她这么一提,雪梨一滞:“我明天问问徐大人……”
次日,她刚从榻上爬起来打个哈欠,豆沙就挑了帘子进来:“雪梨姐姐!”
雪梨睡眼惺忪地看过去,定睛一嚇:“……睡得不好?”
豆沙笑笑,走到她榻前,把手里捧着的一套衣裙往她面前一递:“姐姐试试看。徐大人说让我一定抓紧赶出来几套,姐姐好有的穿。合适的话姐姐直接穿过去吧,我今天就算交差了。”
豆沙说得一脸正常,雪梨听得脸都绿了。
——干什么这么催啊?豆沙她才十岁啊,让她为自己连夜赶工?
是以就算话是徐世水吩咐的,雪梨现在也觉得自己很不合适。翻身下榻接过衣服往旁边一放,推着豆沙往对面走:“你去睡觉啊乖,我自己试,一会儿会跟徐大人说你做好了的!”
她从善如流地把豆沙劝回去了,豆沙往榻上一躺几乎瞬间就睡了,然后她就为难了。
她原以为这些衣服就是做出来让她们在不当值的时候穿着让自己开心的,但听豆沙刚才那意思,是要她穿着当值去?
雪梨回屋看看豆沙先做好的那套——上襦是白底缠枝莲暗纹的,齐胸裙也是白底,但镶着玫红色的裙头,裙带是浅粉。膝部往下的部分有桃花枝延伸开来,桃花的粉红和干净的白色搭起来看着雅致,偏偏还不失大气的感觉。
一看就是合她这个年龄的衣裙,可问题是……
太惹眼了吧?她真的能穿这个到御前、到御膳房去?大家都是穿合位份的宫装的啊……
思虑再三之后,雪梨壮着胆子穿上了——徐世水特意要求的,应该是陛下的意思吧?再说如果她不穿,可能对豆沙不太好?
一出房门她就把子娴汀贤惊着了,二人目瞪口呆地望了她半天,然后子娴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了,绕着她一个劲地喊:“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
被她这么一喊雪梨更无措了!
双颊涨得红红的,一路都闷着头走,进紫宸殿的之前在门槛前犹豫了半天,越犹豫脸越热。
皇帝下朝回来就看到她在殿门口为难。两脚蹭来蹭去地就是不往前走,裙后的花枝被她踢得一扬一扬的。
他笑看了一会儿见她浑然未觉,索性让随行的宫人都止步,独自一个人安静地走上去,驻了驻足:“砖要让你磨出坑了。”
雪梨悚然一惊,忙不迭地转身见礼,近来都是施万福来着,现下心里纠结得过了头,没做多想就直接拜了下去:“陛下大安!”
头顶传来的话语淡淡:“挺好看的,为难什么呢?”
雪梨垂着头:“陛下,徐大人让奴婢穿这个……按规矩,奴婢,那个……”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皇帝低一笑,手在她腋下一拎就把她扶了起来,手扶在她背上往殿里走:“恭使位穿的那个蔚蓝色太老气了,你还小呢。”
……又是这句话!
她这两个月里没少听这话。
他想让她多睡觉说“你还小呢”、劝她吃东西说“你还小呢”,今天换了衣服的事还是这句“你还小呢”。
他是觉得她有多小啊!
雪梨心里呐喊说,她都十三岁了!虽然是虚岁、虽然一虚虚一年吧。
——真是的,她一贯觉得“一虚虚一年”很亏来着,如今都被他说得努力想大一点了。
她抬眸偷偷去打量他的神色,目光往上一挪就对上一双笑眼。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她撇撇嘴,借着心里的不服胆子大起来,嘟囔了一句话。
“什么?”谢昭没听清,但也猜到八成是句埋怨。便停下脚在她身前蹲下,目光促狭,“没听清楚。”
雪梨咬咬牙:“奴婢不是小孩子了!”
她说得特别认真,而且十分“有胆识”地不躲他的目光,让自己眉梢眼底全写着这句话,发自肺腑地想纠正这个想法。
同时,一颗心“咚咚咚”地跳得不好不好的。
谢昭给面子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嗤”地一声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雪梨坚定的神色垮掉了。
“好,你不是小孩子。”皇帝正正色,声音很和善,“你是个还没长大的大姑娘。”
雪梨:“……”
他笑睇着她的一脸不忿,看了一会儿,愈发觉得这身衣服真是比那套蔚蓝色的要衬她。他头几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中使,宫装是樱粉色的,也比那身蔚蓝的合适。
不过对比那会儿……
谢昭目光微凝。这么回想着看,才察觉出她的变化——她好像更白净了些,气色也更好,又张开了些的五官已不像最初的时候稚气那么明显了。
嗯?这小姑娘在慢慢长大。
恍然惊觉这个居然颇有点成就感。心情大好,谢昭站起身划手在胸前比了比她的高度,遂将手抬高两寸:“等你到这么高,朕就不说你小了。”
雪梨忍住了踮脚尖碰他手心的冲动。
他扭头又道:“上碗双皮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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