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去,在冯氏等众亲眷跟前停下,龚炎则下来,还没站稳就听冯氏迫不及待的质问:“凿冰圆梦这样的大事如何不与伯母说?难不成我们这一家子都不及个丫头有孝心?”
龚炎则弹了弹身上不曾有的灰尘,这才抬头看向冯氏,拱手请安,“大太太教训的是,是侄儿想差了,原以为既然是春晓的梦境所示,就该她去圆梦,这才费时费财的表这一番孝心,既然大太太与众位都有这份孝心,正好,澄湖的水还没冻的结实,只要找一些人在前头开水路就能行船了,这事是侄儿顾虑不周,开水路的钱我就付了,其他的您就张罗来吧。”
冯氏开始还惊诧龚三儿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说话了?还能主动认错,再往后听脸就涨红了,让她拿钱出来,那简直割肉一样,何况是花在死人身上,可话已经说到这了,总不能因着花钱这孝心就不表了,便迟疑道:“还要哪些花费?”
“用不了什么了,主要是凿冰费钱,您只需再雇一条船,准备些香烛纸钱即可。”
“你那船……”冯氏一听只差船,松了口气,船借用就行,龚三儿还能没有或是不借?
“我那船小,您这回去的人不少,怕是坐不下。”龚炎则目光清淡的从簇拥着冯氏这些人身上扫过,但凡看到哪个身上,哪个便不自在的撇开脸,不敢迎视,不由心里不屑,即是怕得罪他,还敢与冯氏一道,真不明白这些人脑子里装的什么。
冯氏精明的笑道:“大伯母可不信你那里没有大船?出海的人没大船,说出来也没人信啊!”
龚炎则为难道:“不是侄儿不舍得把大船拿出来,实在是冰面就开了小船的宽度,要想驶大船,还要再凿冰。”
“那就凿冰啊,你不是说开水路的钱你付吗?这点子小钱我侄儿还能放在眼里?”冯氏第一回觉得自己聪敏过人,把龚三儿这个猴精套了进去,也让他尝尝割肉出血是何等难受。
可才这么想,就见龚炎则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冷淡道:“水路我开,船我出,那这孝心是您表还是我表?正是如此,侄儿才未曾把这件事说给大太太知道,可我这番好意倒叫您误解了,一大早的站在这吹冷风也灭不了您的火气,还带着一大家子来,这会儿可不又让您为难了?既是都说到这了,侄儿就是打落牙齿往嘴里咽,也不能叫大家跟着为难。”
他扫了眼众人都张口结舌又转瞬泛红的脸,叹气道:“钱和船我都出了,对外也说是太师府的名头,提也不提我龚三儿,只想着大家伙再有一回多想想,莫叫人寒心,这寒了心以后啊,很多事就不想做也不敢做了,您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冯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内里气的哆嗦,却又无言以对,明显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且龚三儿的意思是以后不管事,那就是不出钱啊,这棵摇钱树要是不摇钱了,所有人就得把她吃了!
果然,跟着来的众人都一改方才兴师问罪的态度,纷纷软下来。
这时龚炎文做恍然大悟状,道:“我就说三哥向来思虑周全,肯定不是特意没与咱们说,大伯娘还说同样都是老太太的小辈,单单三哥表孝心,把我们撇开,叫外头人笑话,这会儿再想,孝心怎么不能表?有心就好。”说着感慨的拉住要说话的龚炎鹏,“我们兄弟这就让灶上蒸一屉糕点给老太太奉上,便也是力所能及的一份孝心了。”
原本二房就不想趟这趟浑水,偏偏爹娘都要靠公中吃饭,冯氏派人来说不好不应,再一想法不责众,一大群人呢,便也随着来了,这会儿趁大家伙都看明白了赶紧撤!
这两人一走,就只剩大房一家,二太太贾氏原本也不想来,后来却跟着来了,一是因着大老爷、二老爷是同胞兄弟,比旁人亲厚,不能不捧这个场;二是冯氏再不对有一句说的对,凭什么大好的名声都给了龚三儿那个奸商,反倒是咱们老爷这样清廉为官的没落着?以后被同僚知道也要议论的。
是以,她才带着儿媳小贾氏跟过来。
此时见冯氏吃瘪,贾氏给了小贾氏一个眼神,小贾氏领会,就朝龚炎则笑道:“早年回来三叔的鸢露苑可是花红柳绿,争奇斗艳,这番家来却见三叔只深情一人儿了,要不怎么说还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好,可想春晓就是正对你心思的人了,二嫂我是真羡慕,什么时候我做一个梦,第儿天你二哥就能替我达成所愿,我这辈子也就不白活了。”
听着寻常扯闲篇似的,却是话锋一转,把事情的针尖对上了春晓,让人听了便觉得是龚炎则胡闹,尽孝心不过是为了讨好女人罢了,还要拿老太太名头出来,让人恶心。
事情说的倒不假,把车里的春晓臊的脸热,心里想着:回头给老太太多抄几篇地藏经才好,可转头又想,如今自己是道家弟子,抄佛经不妥吧,可老太太是信佛的……。
她这里胡思乱想,就听龚炎则淡淡道:“二嫂真是慧眼如炬,春晓还真就是对我心思的人儿了,为她做多少事我也甘愿,何况是菩萨显灵的事,那是一时一刻也犹豫不得的,且菩萨还感念她孝心赤诚,昨儿夜里给了她一张酿酒的方子,想必是九天琼露的滋味,赶明儿酿出来了给三嫂送去共享。”
方子?酿酒的?菩萨赐的?
众人一愣,小贾氏奇道:“真是菩萨给的?”
“是菩萨给的。”春晓从车里下来,用帕子沾了沾眼角,走上前与众人施礼,声音轻袅的道:“却是老太太赐福,求了菩萨娘娘交给奴婢这个方子,回来的路上三爷已经想好如何处置这天大的福泽,只奴婢心里还有些不舍。”
“什么?”众人的目光随着春晓的身影看过来,但听她这样说又是一愣,且春晓没了胎记,留海挽到耳后,一张芙蓉面摄人眼目,叫人惊艳!
龚炎则也看过去,见她衣着单薄的下了车,便皱眉叫福泉取披风来,福泉小跑着奉上,他在众人面前亲自给春晓披在身上,还面容平和,手指平稳的给她系好领扣,再一次在人前证实了春晓如何得他宠爱。
春晓原本要说正经事,被他这一举动弄的脸红心跳,面色发窘。
嘴里说着羡慕春晓的小贾氏原本不过是说辞,此时见状就真有点羡慕了,心里想着:春晓虽是一妾侍却能得爷疼宠,自己虽是正室,却三年不得见夫君的面,任凭青春流逝,守活寡一样,真真儿无趣。
贾氏看出侄女眼底的艳羡,一时蹙眉,心内反感,她本是出身书香世家,与丈夫一直是相敬如宾,且一直认为男子汉就该清风朗月,盎然云端,谈吐温雅,内敛乾坤,如这般在女人身边团团转的实不堪入目。
可气的是毓秀竟还看的上这样的?看来回去要敲打几句,莫要忘了为人妇的本分。
贾氏脸色清冷下来,道:“一时说菩萨赐福,一时说老太太庇佑,到底怎么回事?”
贾氏是官宦太太,这些年又一直陪在二老爷身边,往日女眷应酬少不了,身上自来就有官家的威压,此时又带着几分不满和轻蔑,语气就显的不客气了。
龚炎则怕春晓受委屈,就要护上前去,却见春晓不慌不忙,还是那般轻袅的道:“这还该从走七上说,奴婢有幸争得第一,老太太这才庇佑我,又求了菩萨赐福,说起来不过是通过我的口来赐福,不然我一个妾侍,如何就越过府里那么多孝子贤孙呢。”
贾氏一惊,看不出春晓还是伶牙俐齿的人物,竟然会反过来讥讽他们都是假孝心,立时羞恼,却听春晓又道:“奴婢到底是没有多少见识的,正欢喜这酿酒的方子不知能赚多少银子,三爷便训斥了我,三爷说‘这福泽不是一人的,亦不是一家一户的,是万民共有,想想天下哪有不饮酒的?’。”
“那三儿,你打算如何处置?这是大事,再不可瞒着不说。”冯氏急了,明显就是赚钱的买卖,不能叫龚三儿独吞。
龚炎则瞅了眼笑容恬淡的春晓,感叹她心思灵巧,聪慧敏达,又处处为自己谋利,心里越发烫贴,面上却沉着道:“这件事只怕瞒不住,要上报朝廷,斯事体大,容后细说吧。”
冯氏与众人一听涉及到朝廷,都斟酌着不敢随便再说,贾氏自诩见识高,便点头道:“你不过是与内务府做些买卖罢了,要说这种事还是要与你大伯、二伯请示才好,毕竟是咱们太师府的事。”
龚炎则暗暗冷笑,明明春晓‘接菩萨’拿出的方子,怎么就成了太师府的体面?这些人的脸真是一年比一年大,不去接贾氏的话,只道:“太太还要去还愿游船么?还要去的话我这就安排人手。”
贾氏却是脑子清明的,立时道:“去,正该谢菩萨赐福。”
冯氏也不傻,也明白过来,这是要做准酿酒方子的名头在太师府上,与春晓无关,忙也点头道:“要去的,要去的。”
龚炎则看着这一个个丑陋的嘴脸,自打他小时候懂事起真是一点没变,也不对这些人抱有期望了,只转头吩咐福泉去办,他与春晓告辞回了书房。
回去后,两人各自梳洗,春晓换了家常衣裳,龚炎则却是外出的打扮,道:“你也累了,吃点子东西就歇觉去,爷得晚上能回来。”说着接过登云递来的大氅,又道:“你昨儿给爷添柴加火,商会那边要去看看,对了,一会儿不管谁来与你说那酿酒方子的事你也不用搭理,爷自有主张。”
春晓一一应了,见龚炎则撩帘子出去,在门口嘱咐登云:“任谁来了只说昨儿你们姑娘在船上受了风寒,吃了药歇了。”
登云点头应是,直三爷走了才转身回屋,见春晓悻悻的正要上炕,就道:“姑娘吃些东西再睡。”
春晓道:“吃不下,如今我哪都不舒坦,你不要拦我,我现下就要睡了。”说着躺下去,最后两个字‘睡了’已然是梦呓呢喃。
登云笑着摇摇头,过去把帐子放好,有燃了安神香便退了出去。
没多大会儿果然就有冯氏、贾氏以及王氏派人来请,登云按照三爷的吩咐都推了出去,又一时,二老爷派了人来请三爷,三爷不在不必提,倒是云来过来了一趟,七爷想请春晓过去,登云道:“姑娘累了,正睡着呢,三爷吩咐,姑娘哪也不去。”
云来就说:“那就请姑娘醒了转告一声吧。”
“自然。”登云应下,两人便没了话说,然而云来也没说要走,就立在她对面踟躇的样子。
登云面红耳赤,想了想道:“我前些日子陪姑娘去过玄素小真人的油坊。屋子不大,摆着几个瓮,里头装的大多是菜籽油,出后门有个小院,有个琉璃搭的棚子,里头晒着各种菜籽,我还见了葵花籽,玄素小真人说葵花籽也能榨油,真是稀奇呢,还有,玄素还说西域有一种小番茄,世人以为不能吃,其实味道特别美味,玄素说……”
“你怎么一直在说玄素,他,他很好吗?”云来有些急的打断,紧张的盯着登云看。
登云愣了愣,忍不住噗哧一笑,道:“我想说的不是玄素,是小油坊,若是以后我也能守着一间那样的油坊,守着你和……孩子,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云来呆住,反应过来眼睛就绽了光芒,上前两步挨近登云,手足无措的承诺:“我,我攒到一千两了,买油坊绰绰有余,你放心,我们以后会安安稳稳的在一处,我也就想守着你。”话一出口,脸上顿时红如烟霞。
登云也觉得自己像是要烧起来,浑身上下都在发烫。
……
德西茶楼,大多是文人墨客来的地方,龚炎则却将人都招来这里。
别说茶楼的常客纷纷不解的侧目,就是跟随了多年的老部下和那些拥护者也都有些诧异,鼻端没了女人的满袖盈香,换成了清淡的茶香,没了女人的温言软语、媚眼撩人,换成了掌柜的寡淡的老脸和小伙计小声的询问,把这些人倒弄的不自在起来。
永昌绸缎的少东家就捅了捅他爹,“今儿是谈商会的事还是别的,怎么来这儿了?”
他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没底,“进去听三爷怎么说,怕什么,又不是龙潭虎穴。”
“我还以为能看见碧瑶姑娘呢……”
“你给我消停些!”他爹瞪了一眼儿子没出息的样子。
另一头姚记车马行的当家的也与自己带来的人说:“咱们这位三爷今儿指不定要说什么,都仔细听着。”
进来的葛大奶奶也疑惑的看着众人,暗暗犯嘀咕。
一行人进了阔亮的雅间,按照身份、资历、实力落座,随即有茶博士上茶,表演茶道,等众人手里都端了茶,龚三爷从里间出来,径自在中间落座。
瞧着众人都有些拘束,不由一笑,“这地方是自家经营的,少了闲杂人等的窥探,咱们说话更隐秘些。”
众人点头,却依然紧绷着脸。
龚三爷忽地明白春晓为何会误会了,烟花问柳之地本就是寻乐子的,说是去谈正经事也叫人难以相信,但他领着这些人却习以为常,今儿来了正经地方谈事情,反倒不习惯了。
“这会儿请诸位来,还是说一说商会的事儿,你们大概也有耳闻,昨儿澄湖上,爷的爱妾为表孝心,夜奉鲜花,为爷赢得一片赞誉,这对商会有一定的影响,相信元老们也会有新的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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