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白此时就在外头,章氏没让他进内室他正担心,就听里头一阵吵闹,春晓叫嚷着他的名字,显然发生了不好的事。
庞白再顾不得许多,推开丫头就往里闯,就见春晓站在屏风旁,一手捂住脸,双眼含着怒火的被两个婆子拉扯,一旦看见他,就扬声道:“庞九爷,我们少有来往,若不是看在已故姨娘的情分上,我是万万不会随你进府的,你当初说的什么?府里和家里一样,太太慈和心善,特别是对出家人尤其宽待,这就是宽待的结果?”
春晓指着自己的红肿的脸颊,冷笑道:“再宽待些怕是命都丢了,说我是魑魅魍魉,我看你们府里才都是吃人的恶鬼,我这就离开,以后不要再见了。”
庞白一见她雪白剔透的脸颊明晃晃的按着殷红的五指印子,当即怒火中烧,上前不由分说的将两个婆子拽开,只他手上加了力道,两个婆子的肩膀头都被揣错了骨头,又把春晓护在自己身后。
此时章氏已经站了起来,一片混乱中,婆子捂着肩膀哀嚎,春晓仍喘着气朝外叱喝,把章氏形容的如同泼妇,庞氏这样矜贵的门第如何就出了这样的人物,直说的章氏脸上滚烫,偏春晓一个脏字不说,抓住章氏打人这件事有理有据的把庞氏门庭一顿抹黑。
就是庞白又恼火又心疼春晓,听到后来也听明白了,春晓就是针对章氏踩脸呢,且要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的意图。
要知道,章氏上头还有婆婆,婆婆上头还有太婆婆,最最上头,代表庞氏神医巅峰位置的老祖也活着呢,章氏能辖制的范围并不大,况且百年世家里的仆从都是根深交错的,她活的有多累可想而知,但春晓不怕,一个来‘窜门’的怕谁?
春晓看了眼一直护在她身前的庞九爷,心里想着,这样闹一回不知对庞白有没有影响。
庞白似察觉到她的心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过来冷着脸看章氏。
章氏鲜少见庞白冷脸,庞白从小到大都是温文儒雅,有理讲理,讲不通的便含笑不语,往往弄的她发不出脾气也挑不出毛病,倒是李氏进门被自己好一顿磋磨,只李氏是老祖亲自定下的曾孙媳妇,却也不敢大动作,都是如对春晓这样关在屋里里惩治一番再放出去,李氏软弱,连与庞白告状都不敢。
冷不丁的遇见一个春晓这样不怕事大的,还能让庞白冷脸护着的,怎么能不意外?
章氏好不容易缓过神,啪的一拍桌子,色厉内荏道:“哪来的骗子,竟把小九儿这样的朝廷命官也给糊弄住了,可见其心恶毒,来人!把她抓起来,割了她的舌头,看她还能不能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那被卸掉膀子的婆子再不敢上前,另有两个丫头也是娇滴滴的,一时只听章氏发威,却没人能配合她。
章氏心惊,朝外喊:“来人啊,来人!……”
屋里的人看庞九爷打怵,不敢往外去,外头有婆子听见动静要进来,也被庞白摆手轰了出去,章氏这才发现,这个野种竟然不知不觉有了这样的威势,吓的僵着身子往后退。
就在这时,有个婆子进来,沉声问:“怎么回事?”忽地瞥见春晓就愣了下,而后去看庞白,道:“九爷,老祖让您过去一趟。”
老祖的命令在庞家比皇帝下旨还重要,庞白只得转身离开,但走也把春晓带走,且与章氏留下一句:“太太,这件事您最好给个交代,否则别怪我越过一大家子长辈直接与老祖说。”
章氏却是不信庞白的话,老祖也五六十年不曾过问府里的事了,三年前也不再给人看病,如今老祖就是活着的祖宗,只要人供起来叩拜罢了,能因为一个外人开腔?
绝无可能!
但老祖身边侍候的妈妈在,到底要端出一个态度来,便道:“你这孩子向来懂事,今儿是被这妖女迷惑了,我不与你计较,但见老祖你不可胡言乱语,老祖年纪大了,禁不起这些俗世,有什么等你回来再说,去吧,记住在老祖面前莫失了礼数孝道。”
庞白厌恶的看了眼章氏,招呼春晓离开。
那妈妈显见是个非常有规矩的,春晓跟着庞白走她也不过问,只在出垂花门后叫了顶轿子,春晓思索片刻就上了轿子,若是在别的府里,她不会没有任何说法的就去见人家最高长辈,但她进庞府就是想着创造机会见老祖,在幻境里,李姑娘从神医手里求得大还丹,而被称作神医的只有老祖一人。
庞白微感诧异,在他印象里春晓是极重礼教的,当初借她簪子应急还要推辞纠结许久,今儿行为却颇为异样。可又想,难不成她心里也对自己有意?所以才会来绥州,随他回庞府也没多做犹豫,若是这样就好解释,为何她揪住章氏的把柄大闹,是要摆明态度告诉章氏她不是好拿捏的!
庞白的心思灼热的翻腾了一圈,看了眼春晓,但见她正用那双清泠泠的眼看着前方,不曾有一点余光给别处,他一时又拿不定主意,历来被老祖说做睿智多狡的人,面对这个女孩儿却是一点儿底也没有。
待到了老祖住的磐石苑,春晓被那妈妈扶着下来,庞白道:“你先随胡妈妈在此等我,我去见老祖,有机会我定会在老祖面前为你争讨个说法。”
春晓却是想亲眼见一见老祖,但见庞白形容郑重,便委婉道:“老祖的精神头还好么?”
庞白道:“我也有半年不曾见了。”
春晓一愣,看来是精神不大好的,也是,传闻二百多岁的人,没糊涂已经不错了,且庞白虽没直说,也是拒绝带她进去见老祖的,便道:“那你快进去吧。”
庞白松了口气,点点头,迈步进了院子,春晓则被妈妈领着去了旁边的园子,园子里有一处水榭,水池里有一对黑天鹅交颈嬉戏,妈妈道:“您在这稍坐,一会儿有丫头给您奉茶点,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这妈妈是老祖身边侍候的,可想在庞家的地位有多高,春晓忙道:“妈妈且慢,方才是我一时冲动压不住火才与太太起了冲突,老祖百岁高龄确实不该操心我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您进去见到庞九爷,请他不必提了。”
妈妈道:“老祖是单独见的九爷,老奴不能进去,且九爷做事有分寸,您放心,不该说的他不会说。”
春晓佯装懊悔的点头,“这件事也让九爷跟着费心,若是九爷真与老祖说了,老祖会不会生气?”做出一副担心状来。
“老祖百岁高龄,是心胸极宽广之人,这点子小事不会在意。”妈妈虽还有问有答,语气也平平稳稳,却让人听出不屑与不耐了。
春晓才不管她对自己印象如何,只想多套一点关于老祖的消息来,又道:“这样就好了,您说的在理,老祖活了二百多岁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遇到过,多大的风浪都过来了,还在乎内在斗嘴这点子小事?我就是怕有些人不会以为老祖是心胸开阔,而是觉得老祖岁数大了,根本管不了了。”
妈妈终于皱起了眉头,道:“谁这样想那是她无知。”维护了老祖的名誉后,不等春晓再胡乱说什么,道:“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妈妈说的太对了,不愧是老祖身边的人,这话就该让太太知道,妈妈,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可不可以回去与大太太转达您说的话,压一压大太太的气势,省的她跋扈的什么都敢干,尽做些给神医世家抹黑的事。”春晓带出怨气和怒意来说,似还是无法释怀太太的所作所为。
妈妈完全没料到春晓这样能扯话,硬是绊住她的身子说了半晌车轮子话,后来不论春晓再说什么,她只说告退,将将的逃离开。
春晓看着妈妈的背影,心里总结出一些消息,老祖就是神医,且确实有百岁高龄,不问世事许多年,且只看这妈妈刻身律己的行事作风便知侍候的是精明的主儿,也就是说,老祖其实什么都清楚,不过是不爱管事罢了。
再说妈妈熟门熟路的出了园子往正屋来,刚好与脚步匆匆往外走的庞白走个碰头,庞白抬头就问:“春……表妹在哪?”
“在园子里看黑天鹅呢,我看她有兴致,派了小丫头奉茶点,不会闷着她,九爷半年来一回,怎么不多坐坐?老祖最近可没少念叨您,您该多陪陪老祖的。”妈妈说话的语气极熟稔,显见与庞白有份亲昵在。
庞白也较为放松,“老祖还是这么个怪脾气,叫我来给他念经文听,念了才两页又撵我走。”说罢无奈的笑道:“撵我走,真是一时一刻不想见我,多一句话也不想说,哪怕多出一口气都是糟心的。”
妈妈就笑:“老祖也嫌弃我,最近常一个人独处,不让我进屋侍候。”
庞白与妈妈又说笑了几句,便告辞去寻春晓。
妈妈直到庞白颀长的背影远了,才转身回去,在正房里没寻见老祖,就又往藏书的阁楼去。
就见老祖挺拔的身姿正立在窗口,定定的,仿佛静止了一般的望着窗外。
妈妈没说话,安静的侍立在角落,待她感觉手脚都站麻了,去看老祖,仍然伫立在窗口一动没动,忍不住道:“老祖,该歇了。”
老祖仍旧没有动,也没应声。
过了一会儿,妈妈忍不住又道:“老祖,该歇了。”
“那女子……”老祖欲言又止。
妈妈忙回道:“那就是九爷领回来的人,老奴已经查过了,并非他姨娘的侄女,乃是沥镇太师府三房嫡孙龚炎则的妾侍,日前龚炎则娶正妻,将她打发走了。”
“他娶亲了?娶的谁?”
“也是姻亲,太师府里已逝老太太本家,范氏二房的六娘。”
“还真娶了范氏啊……”老祖鼻腔里哼笑,极淡,带着意味不明的自嘲。
妈妈有些听不懂了,但老祖许多事她都听不懂,即便已经在老祖身边侍候了近四十年。
“她不是才进府么,怎么没去歇息,倒跟着小九儿来这了?”过了一阵,老祖似忍不住的问。
妈妈对春晓胡搅蛮缠的印象不大好,蹙眉道:“是个缠人的丫头,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不大会看眼色,才来就与大太太起了冲突,老奴看她脸上有巴掌印子,想必大太太以为她只是姨娘的内侄女,无所顾忌的下了狠手,若不是九爷闯了进去,怕是要吃大亏。”这便是说春晓性子鲁莽了。
哪知老祖听完就是一笑,道“她确实难缠,被盯上便很难甩掉了,可也正是因为太执拗和那副硬脾气才叫她吃了不少亏。”
妈妈不敢应声了,脑子有些懵,不知老祖说的是谁,是在凉亭里站着的那个丫头?妈妈顺着窗口往外望,却只能看见一角清淡的天色,这时就听老祖吩咐道:“你去把这巴掌找回来吧,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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