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贞也踮着脚望了一阵,却是人山人海,看了一眼全是脑瓜顶子。
对与京城的热闹,龚贞全不似小姑娘那样热衷了,她双眼沉静,见过生死的人总归是不一样。
俞真在一边看了眼,龚贞的样貌,除了脸盘鼻翼像春晓,其余真是龚太师的翻刻版,过于英气,如今气度又不凡,便有另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心里话,他以往是看不上龚贞的,不是因为样貌,而是性子,太过跳脱娇纵,见识上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如今却不同,他欣赏龚贞的倔强不屈和磅礴大气,也听说她此处决然回来搬救命的事,更是佩服。
是以,这回不用公主发话,他很积极的与龚贞接触。
“你不想知道状元是谁?”俞真顺着她收回的视线看了眼。
龚贞却以为他在攀谈,顺着问道:“是谁?”
“周颢,字景天,山西桐城人。文章做的极好,皇上颇为喜爱,殿试当堂点了他做状元。”俞真与她被人群拥着到了一处茶寮,伸手拽住龚贞,两人进了茶寮,避开人群。
龚贞深吸口气,仿佛刚才人群让人窒息,坐下来给俞真倒了杯茶。
俞真那张花容月貌笑的越发美轮美奂。
龚贞瞅他一眼,“幸好大家都去看状元了。”
“嗯?”俞真不知她这没头没尾的说什么。
“不然茶棚就挤爆了。”说完很嫌弃的撇开眼,太祸国殃民。
俞真怔了一下才想明白,随后哈哈大笑,张嘴露出两排白牙,这样看倒是男子的爽朗。
龚贞也跟着笑了一阵,与俞真两个之间少了些许疏离感。
这时茶寮里进来几个穿着儒衫的读书人,坐下后纷纷看了眼俞真,见俞真身材阔朗,宽肩窄腰,知道是男子便又收回目光,这惹得龚贞翘了翘嘴角。
俞真显然已经习惯了,脸上无波无澜。
那几个读书人坐下后开始闲谈,说的是最热的殿试,一人道:“状元的文章瓷实沉稳,说下笔生花不然,但策论是极应景的,皇上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若说锦绣文章,还得是探花,写的真是精致非常,只许是年纪尚小,缺乏阅历,倒不如状元误事,不然状元头衔非庞遇春莫属。”
“探花公的背景不简单,乃是当朝兵部尚书之子,你说这里头……”
“你也看到书局传出的庞探花做的文章,鄙人以为实至名归。”
“倒是好文采。”另一点头附和。
龚贞端茶的手顿住,似沉思片刻,随后笑容仰起,把茶放下,道:“看来要准备贺礼了,送点什么好呢。”
俞真眼睛晶亮,笑道:“探花郎?”
“嗯。”公主府里没人不知道,两年前,龚贞可还每日都去寻人家顽呢。
俞真在龚贞的脸上晃了一圈,没看出异样来,反而诧异道:“你不喜欢他了?”
那时候常追着人家后头跑,也不敢人家多厌烦。
“喜欢啊。”龚贞大大方方的承认,笑道:“美景、美人,所有美好都喜欢,他越好我越欢喜。”和战争比起来,他能安然自在的在水榭做文章,只回忆起来就特别美好。
“你……”正说着,忽地就听外头轰然鼎沸的人声,越来越近,很快就潮水般的涌到茶棚门边,紧跟着帘子被撩起。
茶棚里的人,包括龚贞都顺着光线看过去,逆光里,有人一身湖绿的立在那,锦绣的缎子,被光线衬的朦胧。
“你回来了。”他一开口才发觉,竟是有些喘。
龚贞愣了一下,随后站了起来,看着庞冬的眼睛,渐渐笑了。
庞冬与龚贞坐在角落里吃茶,俞真很有眼色的找两了个借口先走了,她和他面前都放着茶碗,茶汤清淡,显然是过了几遍水了,已经没有茶的香气。
这是个路边的茶寮,茶也不好,庞冬却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更好的茶。
“你不是在游街么?”龚贞道。
“是。”庞冬想说,是在游街,在黑压压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见她垫脚望过来的视线,虽然没落在他身上,但他很快清醒,是她回来了,当初她入伍,说走就走,让他遗憾了两年。
“那你怎么……”龚贞话没说完,庞冬忽地一笑,他是极少笑的,即便在少年时期,他的笑容也十分罕见,如今笑了,到如日月清辉带了暖意。
庞冬微笑道:“你看见你了,就不想游街了。”
龚贞怔然。
“你黑了,当兵苦吧?什么时候到家的,怎么没去找我?阿铁……想你了。”庞冬似生怕龚贞说出别的,紧着说了一长串。
龚贞哑然失笑,想了想,道:“我昨天早上回来的,赶路有些急,回来哪也没去,今儿若不是俞真找我,我还要倒在家里睡觉,你不去游街没事么?朝廷会不会怪罪?皇上会不会不悦?”
庞冬笑容越发明亮,因为龚贞的关怀,和以前一样。
“不会。”他说。
龚贞笑着顿住,再没话说。
以前也是这样的,他在一边看书,她自己消磨时光。
庞冬道:“我知道一家的馄饨很好吃,要不要去尝尝?”
龚贞想他该是游街起来的早,没吃早饭,便起身,“好啊。”
两人出了茶寮往外走,一出去龚贞就傻眼了,这么多人围在这做什么?啊……,她瞅了眼身边笑容和气的探花郎,都是来看他的,可为什么她觉得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很炽热啊。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这是探花郎的妻子?”
“眼睛不好啊,人家小姑娘梳着辨子呢。”妇人的发髻全都盘上去。
“那是心上人吧……”
“那她是鹤云书院的千金了?”
“样貌寻常呢,不说书院千金温婉娴雅,怎么到茶寮里去了?”
“探花郎游街啊……”是来偷看未婚夫的吧。
许多人这样猜测。
龚贞脚步顿了顿,旁边的庞冬脸色发白,十分紧张的看了眼她。
就见龚贞与他错开了些,随即抱拳冲着围观的人,朗声道:“我是龚贞,探花郎的发小,见他游街威风便跟过来沾光的,可见这光沾的好,这不,大家伙可都认识我了,以后出门买个菜什么的估摸着能给算便宜些。”
“哈哈哈……”人群轰然大笑,各种猜测随之烟消云散。
唯独庞冬嘴角的笑淡的再挂不住,他专注的看着龚贞,有什么东西哽在咽喉,心也闷在里头生疼。
两人从人群里出去,原本是要去吃混沌,可跟着瞻仰探花郎的人太多,且龚贞也不想走几步就解释一下,便道:“不如改日吧,你看,你该去骑马,让更多人沾沾福气。”
庞冬没说话,静静的看着龚贞,她的面貌比两年前更有英气,若不是脸庞线条柔和,只怕说是少年更让人相信,但就是这样的她,让他越来越放不下。
可他没法挽留,更不能去争取什么,他本身有婚约在身,可当在人群里看到她,就什么也没想的追了来,也许,他追的有点晚了。
龚贞不知道他复杂的神色里都翻腾了哪些思绪,只等庞冬收回视线,道:“得空来看看我母亲,她一定更想看探花郎。”
庞冬勉强一笑,轻声道:“好。”
两人说好,龚贞便转身离开,她转身的动作利落,发辫轻缓的扬起些许。
庞冬知道龚贞拐过街角,才觉得眼角有些疼,一手捂着眼睛,与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厮说:“去请假,我眼疾犯了。”
庞冬因专注读书,一年前患了干眼症,再不知眼角湿润是什么滋味,只有干巴巴的疼,刺疼,刺骨的疼。
两个月后,西北告捷,周国大获全胜,将元戎打回老家。
将官领着亲兵与下属回京受封,这里面就有萧瑢。
说来可笑,萧瑢的父亲从来都是希望他走科举,从此做一个治国的文官,却不曾想阴差阳错的做了武将,因着这一回封赏,萧瑢得了一个正六品的校尉,随后走动一番,留在兵部任职,再没回西北驻防。
龚贞在军营两年历练,对排兵布阵有了兴趣,求龚炎则送她学习,龚炎则不忍闺女失望,送到皱老将军府上,将军府里的女子与别人家不同,都是刀枪剑戟的高手,且都读兵书,把龚贞放进去,真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这却苦了萧瑢,因往将军府去却总不得入门,急的快白了头发。
一年后,萧瑢的父亲再一次提定亲,萧瑢本想糊弄过去,不曾想女方是位郡主,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他。
这一回不是使性子就行的,萧瑢掂量来掂量去,又细细的想了想,便跑到将军府去找龚贞,把龚贞曾给他求的护身符让人送进去。
龚贞立时就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萧瑢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些。
“有人要强抢我做夫婿,怎么办?”萧瑢一张苦脸,狐狸眼里泫然欲泣。
龚贞弄的愣了半晌,因问:“谁?”谁这么没眼色,要抢也该抢俞真那样花容月貌的啊。
“恒绫郡主。”萧瑢眉头越发紧蹙,叹道:“你知道我一心在你,誓愿生死相随,可君命难为,你以后,保重!”说完转身做出要走的样子。
龚贞下意识的扯住他的袖子,“郡主能求来赐婚的圣旨?”
萧瑢背对着她,僵着脊背,点点头,“今生无缘,咱们来生……”不等说完,就觉得袖子被松开了。
萧瑢听不见后面有动静,也不知道龚贞走没走,到底忍不住回头扫了眼,就见龚贞双臂交叠在胸前,抬着小下巴看着他,哼哼道:“编,继续编。”
龚贞不想成亲,两年前就因着萧瑢说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乱营一处,她就对婚姻有了恐惧,实在不想沾麻烦,明明是两个人过日子,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委曲求全。
而且她的心也不再后宅,她想学成为国家效力,老将军也说她够理智,且眼界宽,想的也远,是个能看的到全局的人,带兵打仗也不为过。
想是这样想,就是不知到萧瑢知道了,还会不会爱恋如初。
她其实也是胆怯,怕说出自己的想法,得来的是萧瑢离她而去,所以自私的一直未曾吐露分毫。
萧瑢见她只闷声不说话,一直以来的自信不经意的开始摇晃,他干脆转过身,面对面的把龚贞的双臂抓住,有些动怒又有些惊慌的问:“你怎么想的?你真打算把我给那个郡主?”
龚贞抿抿唇,在萧瑢全部的自信都要坍塌的时候,摇头,“不是。”她能感觉到,说完这句话,抓着她手臂的两只手蹙紧又慢慢松懈。
“那就好。”萧瑢原是来逼婚的,可被龚贞弄的心惊胆战,全没了初衷,一心想着只要她心里有他就好,别的不求了,遂道:“郡主那里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周丨旋。”
龚贞抿了抿唇,嗯了声。
萧瑢不敢再说什么,借口有事转身就走,在他走了十来步时,身后的龚贞喊道:“我还会去西北,不知归期。”
萧瑢顿住,过了一阵就听龚贞哑着嗓子的道:“郡主若是好,你考虑一下。”
“考虑?”萧瑢转身,脸色阴沉,是真的怒了,“考虑个屁,老子就是看上你了,盯了你十年,你现在让老子娶别人,那十年前你就不该让老子认识你!现在说别人好,你觉得还来得及么?”
“……”龚贞无言以对。
“不就是去西北么,老子也不是没去过,一起走就是了。”萧瑢冷冰冰的说完,狠狠的甩袖子大步去了。
龚贞看着他挺拔且急促的背影,总觉得他除了发怒,还在逃,就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般,让他不敢逗留。
“是怕我反悔么?”龚贞喃喃道,随即一笑,“这个傻子,该是我怕才对呀。”
宗春十九年,庞冬成亲,如其父所愿,娶了鹤云书院千金,听人说,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宗春二十六年,龚贞从西北归来,皇帝赐婚萧瑢。
皇帝与皇后打趣道:“为什么最后是萧瑢入了龚将军的眼呢,因为啊,萧瑢名字取的好,笑容啊……谁不喜欢?”
彼时,龚贞因是女子,要压制部下,除了军法便是威压,自身的威压要想强势,她更要不苟言笑,还真是什么都不缺,就缺笑容。
皇后闻言大笑,此则笑谈传入民间,民众俱是一笑。
婚礼当天,皇帝携皇后到场,这给了萧家极大的荣耀,何况萧家还是商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公主与太师的面子,何况娶的还是周朝立国以来第一位女将军。
萧家倍感压力,却也是无上荣光。
此时的萧家祖母已经过世,萧老爷为大,还有几房都已经分开,萧老爷的生意也做的不那么张扬了,渐渐的往官宦人家靠近,因此越发重视这桩婚事。
萧瑢身为新郎官,今日真是极精神的,这些年缕经战事,他也历练的气度非凡,看起来威武却不失儒雅。
新娘子纤瘦高挑,并没有戴盖头,而是头上的霞冠垂了珠帘,隐约能看到容貌,五官端妍,肤色白皙,别人却是不知,其母为了保住女儿的这张脸不至于变成糙汉子,这些年不知用了多少雪融生肌膏,好歹是个女儿样。
两人进到花堂,拜天地、拜双亲,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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