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龚炎则步子更急了,进到里间就见老太太嘴角歪着吐白沫子,惊的神魂都要飞了,忙拉着孔郎中上前,盯着孔郎中给老太太翻眼皮、号脉,他两条腿沉的个灌了泥浆,生生的动不了了。
孔郎中今儿动作也快,随后就开了方子,叫小厮飞跑着去抓药,转回身与龚三爷道:“老太太这是中毒了,毒性不算猛烈,但老太太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这一番折腾也是损了本元。”话不好直说,怕是以前调养好了能活五六年,如今也就一两年的光景了。
龚炎则听出弦外之音,心便一下沉到了谷底,这世上,敢说把整颗心剖出来给他的只有祖母,想到之前还在和她老人家较劲儿,顿觉愧疚万分,不管怎么说,他作为晚辈,实为不孝。
一时小厮抓了药来,丫鬟早等在灶上,接过药赶忙三碗水煎成一碗,用冷水隔碗凉过,赶着端给老太太服下,紧跟着老太太又吐了许多汤汤水水出来,丫鬟们收拾妥当了,再看老太太,一张脸都泛着青黑色。
孔郎中忙又号脉,见老太太根本吃不了药,脑门也冒了汗,就在这时,老太太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道:“秀芝啊,你来了,你来接我了。”
这话虽说的又轻又含糊,却把众人没吓死,这是回光返照了?
尤其龚炎则,扑通跪在床边,两只眼睛都充了血,抓住老太太的手,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太太嘴里念叨的秀芝是龚炎庆的生母,死了多少年的人了。
不一时老太太眼睛清明了几分,疑惑道:“三儿,你跪着做什么,起来,地上凉。”
龚炎则铁铮铮的汉子,眼底已见水光,艰难道:“您哪不舒服?”
老太太“嗯?”了一声,忽又糊涂上了,“秀芝,你这名儿可真好听,当初景郎就与我说,遇到了想要珍惜的女子,那女子钟灵毓秀,芝兰玉树,是个极雅致的人儿,我听着啊,心里真真儿难受,我与景郎说……”正说着忽地脸色一变,老太太伸手按住胸口就向前倾,丫鬟忙递痰盒,一口黑水吐出来,随后眼皮一翻,晕厥过去。
龚炎则的表情却是怔愣的,为何祖母要叫自己的儿子景郎?且父亲说喜欢个小妾,祖母心里难受什么?正想着,就见孔郎中给老太太号脉,面上也是怔愣,道:“奇了,竟是把毒吐出来了。”
龚炎则回神,忙问,“真的?”
“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本方才喝下去的药是用来解毒的,老太太把药吐了老夫还想着要另请高明了,未料到却是吐了毒水,倒是谁也用不上了,只老太太醒过来肚里一定空的难受,熬些白粥吃,最近两餐别吃油腻即可,三爷放心吧。”孔郎中摇头啧啧称奇。
如今人救回来了,龚炎则松了口气,也不去想老太太说的那番话如何古怪,只问侍候的丫头,“老太太都吃了什么,怎么中的毒?”
丫头们顿时跪了一屋子,一丝儿动静都没有,龚炎则冷冷的扫过众人的脑顶,道:“即是都没说的,便都剁一只右手,老太太不会自己个端了吃,你们当中指不定哪个是帮凶,只剁你们右手已经是便宜了。”
丫头们吓坏了,瑟瑟抖着身子,如风中残柳,有个跪在最后头一排的,仰起脸儿道:“昨儿下晌饭老太太用的少,到了酉时便说有些饿,奴婢端了一碟子云片糕并一盅芫荽腐竹虾仁汤,老太太吃的顺口,吃的干净,不知是不是吃的不对。”
龚炎则看孔郎中,孔郎中又问了下晌吃的什么,除此之外还吃了哪些点心,后头又看了香炉,查看了被褥床帐枕头,孔郎中与龚炎则摇摇头,“并没有误食中毒,屋里也还干净。”
龚炎则一听,便把重点查询放在吃食上,待问到鲜汤的时候,那被带进来的灶上婆子道:“采办那里来了一筐菘菜,老奴去挑了颗新鲜水灵的,回厨房见素雪姑娘也在煮汤,并没多问,把早前盛好的汤招呼丫头端走了。”
龚炎则眯了眯眼睛,因问,“素雪在哪?”
丫头们面面相觑,“方才还在呢。”
“去把人抓来!”龚炎则隐着暴怒吩咐道。
外头小厮应声,分头去寻素雪,素雪呢,其实哪也没去,就在自己屋子里沉默的坐着,她以为老太太已经成了傻子,心里头畅快,可畅快过后却是无尽的悲戚,自己花样年纪就要给老太太赔命去,到底不甘,可三爷的手段她又再清楚不过,是以从未想过逃走,只为自己即将失去的生命惋惜。
当年老太太收了许多女孩儿在身边调教,最终跻身成为贴身大丫鬟的也不过四个,昔日繁花似锦,如今散了个干净,倒头来都是老太太手里的弃子,还好她心狠下的去手,也叫那老妖婆得到报应。
正想着,小厮找了来,但见素雪看到推门进来的人有一瞬间的惊恐,随后似破罐子破摔般张狂的露了个笑,尖声道:“那老妖婆是不是傻了?”
小厮当即知道此事出在她身上,不敢多言,招手叫来个粗使婆子将素雪绑了,扭到龚炎则面前。
龚炎则有些诧异,打七八岁老太太当闺女似的养在身边的大丫头,可以说在太师府,素雪就是老太太的脸面,出去似半个主子,十分风光体面,昨儿他怒意贲满要把她丢井里,老太太忙护住了,正经是老太太得用且信的过的心腹,如何就要害老太太?
身为主子,恨的便是背主之人,何况是待她宽仁的主子,当即什么也没问,咬牙踹了一脚,将素雪纤柔的身子踢出三尺远,屋里的仆妇看的倒抽冷气。
素雪撞到柜子脚,嘭的一声响,就听后脊骨咔嚓一声,好似一根细针戳进骨头里,顺着脊柱直直刺进后脑,疼的她当即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龚炎则阴狠的扬声道:“拖走。”说罢先一步出了堂屋。
素雪以为自己那一下惨痛已经送了命,不曾想再睁开眼睛看到的仍旧是三爷,她吓的身子一抖,只觉得三爷比阎王还可怕,彻底醒过神来便觉后背奇痛,而她如无脊蛇一般匍在地上,下巴却被一根麻绳吊着,只能仰着头。
她惊恐的睁大眼睛,就见龚三爷慢慢挪着步子,干净的皂靴随着袍摆若隐若现。
龚炎则靠的近了,居高临下的睨着这个背主害主的玩意儿,“你最好给爷一个叫你好死的理由,否则就别怪爷心狠。”
素雪的下巴被勒着,极难发声,却还是艰难的说道:“是,是老太太让奴婢给春晓送有毒的汤,奴婢心知这一遭成了老太太的弃子,怎么都是死,便想要老太太做垫背,这么多年,老太太佛面鬼心,手上阴司不知多少,她死不足惜。”
“真没看出是个嘴硬的,春晓正在下院睡着,你这番挑拨只能让你的命再短点儿。”龚炎则冷厉的盯着素雪,说罢就是一摆手,自有随从过来,捏开素雪的嘴就要往里灌药。
素雪不顾脊背剧痛,扭着挣扎,一旦挣脱,大声道:“那不是致死的毒药,是让人变傻的……”不等说完又被随从按住,一碗砒霜灌了个干干净净。
龚炎则默许了随从的做法,但同时也是在怔愣,上前拉开随从,松开素雪下巴上的绳子,“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春晓已经这样了,老太太为什么还要如此?”
素雪本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被灌了药也不过是多了一些对死亡的恐惧和敬畏,但终究是要死的,死对于她来说更多的是解脱,她看着龚三爷绷紧的脸庞,虽冷峻却愈发俊美,忽地一笑,“奴婢本来是要成亲的,如今也不成了,老太太有意让奴婢给您做妾,不如遂了老太太的心思,三爷……奴婢还不曾被谁抱过亲过,三爷全了奴婢这份痴念,奴婢便……告诉您为什么。”
素雪没想到死亡来的如此之快,她感觉腹内灼热的如同要被烧个洞,有只手伸到里面一把扭住肠子,“啊……”
龚炎则知道药力发作了,目光深深的落在她脸上,一点点低下头去,在距离素雪寸许远的地方停住,咬牙道:“别胡说八道了,爷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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