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炎则带着福泉直奔县衙,朱县令在后门迎他。
此番朱县令调任,虽未升迁,却是从沥镇调去了江南富庶之地,同为县令,收益大不相同。而能去江南恰就是龚炎则的手笔,朱县令如何不敬他?当即请进书房,把门一关,道:“事关重大,下官第一时间就去请福泉过来,福泉说是冒充,然她身上有出家的度碟,正写着令堂的名字,如今只能一面派人去查,另外,她能悉数说出许多太师府的往事,真是不好处置……”
龚炎则冷笑:“我去看看此人,竟然有人还有这样的神通来做娘,只怕是江湖术士,骗了不少人了。”
朱县令一听这口吻,立时附和,“简直是胆大包天。”说着前头引路,亲自陪龚炎则过去。
女人被关在一间厢房里,烧着碳,该是才烧了不一会儿,空气里还有些干冷,朱县令先走进去,一眼扫到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瘦小是身量,苍白的脸,细眉长目,鼻翼秀挺,嘴唇丰润,只看她的样貌就不难联想是龚三爷的母亲,样貌上有七分相似。不过她太瘦了,下巴尖颧骨略高,头上戴着僧帽,肃穆而清冷的坐在那闭目念经,即便有人进来也不曾睁开看一眼。
龚炎则随即进来,朱县令敏锐的扑捉到龚三爷在见到那女人时身子为之一僵,俊颜阴沉,眸光晦涩不明。
“大人可否让我与她单独谈谈。”半晌,龚炎则微哑着嗓子道。
朱县令见状也是心头忐忑,忙点头退走,出去了还想,到底是不是龚三爷的母亲啊?若不是,三爷见到那女人的神色很不寻常,但显然是认识的,可若是母亲,何以要如此对待,简直是要逼死那女人啊。
房门在龚炎则身后关合,他向里迈步,每走一步都觉沉重,女人的神态与记忆中母亲离府出家的样子太像,让他太过深刻,那时他连夜跑马坐船,只为能见母亲一面,断海庵里母亲就是这样清清冷冷的如泥胎木塑的一样整日念经,他偷偷喊她,她连眼皮都不曾掀一下。
后来在一株槐树下,她背对着自己说:“你走吧,再不要来,断海庵即是红尘银河,从今往后我再不越界一步,你也不要来碍我修行。”
“你是冒充的,竟然还敢来见我。”龚炎则明知道跟个假冒的女人不值得动气,可就是忍不住怨愤。
女人慢慢睁开眼睛,眼里无波无澜,静如夜空,淡淡道:“我就是你母亲,并非冒充,母亲见儿子天经地义,有何不敢?”
“你当我十一岁还是二十一岁,我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不会再信你!”龚炎则心口揪痛,深深吸口气,道:“我给你一笔钱,你愿意去哪都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就当这些年你安分守己的替我母亲在庵堂修行的报酬。”
“修行是个人的,谁也替代不了,我又何须你的报酬?且我是你母亲,我不要什么钱,你只要如同天下孝子一样奉养我就好,并不难。”
“是不难,可我凭什么奉养你?你是装别人装的习惯了,竟自欺欺人的误以为真了吧?可惜你不是我母亲。”龚炎则抑制住孺慕之情,头脑渐渐清醒,不再让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女人也意识到最初的引导机会流逝了,深深看了眼龚炎则,情绪上终于有了点波动,“我原本可以做我自己,虽不见得要过富贵生活,但有夫有子总是寻常,她却硬生生把我关在了尼姑庵,斩断了我所有念想,每日里清心寡欲,除了念经竟无事可做!你们凭什么以为我就心甘情愿做这些?且心肠也太歹毒了些,老妖婆一死就派人除掉我,我何其无辜?”
龚炎则自然知道命运被人掌控的痛苦和无奈,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就算是皇帝也要受制与谏官之口、江山社稷之重而无一时敢为自己肆意活一回,皇帝如此,何况小民,无奈更多。
他查过冒牌母亲,家乡干旱徒步来京城,到了沥镇已经是靠乞讨为生,当时一晚冰凉的残羹剩饭也叫她感恩戴德,那时她为了活命什么都肯做,甚至是被卖进yao子,可老太太需要她这样一个人,送她干干净净的侍候佛主,这些年口粮从未断过,再不必忍饥挨饿,她倒觉得自己亏了!
“你早该做自己,却委屈自己安安稳稳的做了这些年别人,真是难为你了。”龚何炎则讥讽着,道:“你既然找来这里,又说要做自己,那我给你一笔钱,你去做自己不是更好?”
“凭什么一笔钱就把我打发了?我要的是这份尊荣来抵偿我二十多年的青春。”女人面露激动,眼睛里迸出怨恨,盘坐的身子都在发抖。
“你不怕我杀了你?”龚炎则越发冷静。
女人瞅着他,激动的情绪慢慢沉缓下来,道:“你不是派人来杀我了么?可惜啊,我命大,早在十年前我就知道我会有这一天,然而我等的也是这一天,老妖婆死了,没有人知道我是假的,我却知道老妖婆是假的,你不怕我出去乱说?我既能成功逃过追杀,必有我的门路,我若死了,满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弑母,不信?你试试。”
龚炎则明白了她有恃无恐的原因,只她用的什么法子来让满天下的人都知道却无从得知。
朱县令听见门响打个激灵,抬头就见龚三爷面色肃冷的出来,在门口的石基上顿了顿脚,随后大步朝他过来。
朱县令反应过来忙迎上去,“三爷,里头这位如何处置?……”
“我在西山有个庄子,先送她到那里去,这里就不麻烦大人了,多谢大人能明察秋毫。”
“应当的应当的,本官职责所在。”朱县令绷着身子送龚炎则出去,目送龚炎则骑马走了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回头进去,忙吩咐心腹下属把人连夜送到西山庄子上去,算是移开一块压在心上的大石头。
龚炎则没回府,直接去了德西茶楼,在后院厢房里与福泉低声询问。
“福海如今失踪,这里头发生的事,还要派人去查才知道。”福泉脸色发白,眼睛里发红,回禀时语气也是僵硬冰冷的。
龚炎则也抿着唇,福海生死不明,两人都是心头沉重,可事情还是要办,他揉着发胀的额头道:“福海机灵,能让他吃亏,一来可能是助假母的人在当地是极有势力;二来是福海轻视了假母,叫假母钻了空子逃脱。不管哪种,这回派去的人一定要机灵警觉,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你去挑人,回报爷知道。”
福泉应下,虽然心里放不下福海的事,可还是尽责提醒三爷,“墓地竣工就在这两日,大老爷已经挑了良道吉日迁坟,这之后,咱们是不是也要往西边去了。”
宝藏的事亦不能再拖了,若是叫皇帝有所察觉,问罪下来,三爷也担不起。
龚炎则点头,因问:“帽儿山那边有什么动静?”
“茜姑娘该是与山匪结盟了,连着往礼亲王处送了两回信,礼亲王至今不曾回复。”
“盯住,只要礼亲王回复,不必管他回复的什么,只管除掉帽儿山就是。”龚炎则眸子阴沉,浑身都散发着戾气。
福泉知道三爷也是被逼的快压不住了,以前千难万难都在路上,应对的也都是陌路人,而如今则是府中接连出事,都是三爷亲近之人,还能各方兼顾,清醒对待,确实不易。想到范老太太的要求,福泉斟酌着道:“范老太太那里爷如何打算?”
“你说说看。”龚炎则向后靠上椅背。
福泉本不想说,可既然三爷问了,他一咬牙道:“不若委屈姑娘三五年,范六姑娘若一直不醒也捱不过多少日子去。到时把姑娘抬正还不是一样的,且三爷对姑娘的心意姑娘岂能不懂?”
龚炎则听完面无表情,半晌,摆手道:“你去吧,爷静静,今儿不回府了。”
福泉一听这话就知道三爷还是拿不定主意,怕委屈了春晓,无奈的退了出去,紧着去安排派人去断海庵的事。
龚炎则一个人坐了大半个时辰,而后起身朝外去,到门外上马疾驰回府,把什么都不知道的春晓一个人丢在家,他心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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