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龚炎文从太师府出来,与往常一样,先到仙芝楼,自后门上顶层,贴身小厮云来跟着,随后他独自进屋,关上门,云来便在门外候着,并不跟进去,执事上楼禀事时,但见云来面色肃容,正是护卫一般的存在。
屋内龚炎文随手翻着成摞的信件,修长的手指蓦地顿住,“咦?竟然来找过我?”
“是,正是您叮嘱过的那个汉子,七天前来过。”执事毕恭毕敬道。
龚炎文已经把信拆开,见里头还有个信封,信封上写着:“七爷亲启。”他忙收了漫不经心的姿态,坐直了身子,把信笺拆开,快速看完后就愣住了。春晓在信里问他,可曾暗中送药丸并留字提醒。
这是没有的事!
龚炎文被寰儿缠住,好久没出门,且他有个习惯,在太师府里他便只是寡言少语、专做各种匠活的七爷,不接仙芝楼的信件,甚至不允许仙芝楼任何人以任何名义来找他。只有出了太师府才会听两耳朵各处的八卦消息,因他是‘先知’,万事早知道,是以从没把这些消息放在心上。可这段日子却接二连三发生变故,先是早该死了的春晓还活的好好的,二是本该远嫁且早亡的寰表姐逃婚了,再就是眼下这一桩,按春晓信上说的,有人竟然也能洞察先机!
“难不成如今的人都是先知了?”龚炎文自言自语的摸了摸下巴,问一直站在面前的执事,“最近沥镇有什么新鲜事?”
执事想了想,不确定的道:“最轰动的便是龚三爷的妾侍被人状告杀人的案子,这事大都知道的。”意思是身为太师府的人,早该知道了吧。随后又道:“三天前这位侍妾逃狱,如今成了通缉犯,画像就在城门那里。”不待他说完,就见自家这位楼主猛地站起身,急匆匆的就朝外去了。
龚炎文推开房门,云来也诧异的看过来,龚炎文却是紧着下了楼梯,甚至没走后巷,直接冲出前门,朝最近的城门去了。
当龚炎文见到不知贴了几日的画像,被寒风吹的裂开了边角,却仍旧能清晰的看到画像上的人时,心头就是一沉,但见其中一张画上女子带着帷帽,双目沉静有神,虽不见全貌,气质却画的入骨三分,叫人一眼辨出是春晓。
龚炎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暗暗在心里算计,朱县令确实是在这一年审讯过通缉犯,却不是三个人,而是两个人,一个是庞氏、一个是贺氏,庞氏在逃期间意外死亡,贺氏一直亡命天涯,结局是在六十七岁时客死异乡,而如今贴在墙上的却是三个人……。
龚炎文气恼的一只手攥成拳头锤了捶城墙,“你这个变数怎么什么事都赶上凑热闹,着实叫人不省心。”说罢转身离开。
原本他是想着中午买些酒菜去寻春晓吃吃喝喝,这会儿才知道她人都成了通缉犯,再想闲来无事吃茶也不知猴年马月,可恨的是,他一点儿也算不出春晓的命数,更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龚炎文颇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忽地一人撞上他的肩头,他抬眼,就见许多人匆匆朝一处疾走,随手拦住一个,问道:“发生何事,怎么大家伙都奔着前头去?”
那人道:“通缉犯回来自首了!赶紧去看热闹!”说完拉开龚炎文的手急着去了。
龚炎文怔了怔,“春晓不就是通缉犯么?难道……”不由眼睛一瞪,拎起袍摆就往前跑。
果然是县衙方向,已有许多人在往前挤,龚炎文随着人丨流向前,想要凭自己的力气过去却是不能,正急的脑袋冒汗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前带,定睛一看是云来。
云来原是戏班子的武生,因样貌好,有人起了怀心思,想要收为娈丨童,恰被龚炎文脑子发热给救了,如今只跟着他,是个忠心不二的,龚炎文见是云来,便任凭他带着自己左右横穿,不一时竟真的到了最前头,衙门大门紧闭,只小门那里有衙役守着,他便朝小门去。
到了近前才要打听,就见赵福从里头出来,脸色青白,往后头招手,“轻着点,慢着点,快点……”
“赵福。”龚炎文上前,往里头探看了眼,问道:“你这是干嘛呢,又慢着点又快着点的。”
赵福一见是七爷,拱了拱手,随即苦着脸深深叹口气,“这不嘛,姑娘叫人送回了衙门,之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昏迷不醒,我求了半晌才叫家去治病。”说着让开身子,叫身后抬着软轿的人稳一些,慢慢出了小门,随即愣住,现下到处都是瞧热闹的人,轿子想过去简直难如登天。
龚炎文抻长脖子看了眼软轿,却是轿帘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便道:“叫人开道吧。”又道:“拿出我三哥的气势来。”
不论多挤的人群,只要龚三爷在马上坐着,马走到哪哪就自动让开,唯恐避之不及。
赵福顿时醒悟,朝着人群高喊道:“龚三爷回府,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挡道!”
众人一听,呼啦啦就往两旁躲,不过片刻的功夫,如同斧头凿下去一道白痕,硬是空出一条甬路来。
龚炎文看过去,见人群为了避让出这条路,有的人挤的脸都变了形,不禁感慨,“三哥霸气威武!”
赵福却没心思开玩笑,忙招呼抬轿子的,疾行而去。
龚炎文忙带着云来跟上。
回到宅子里,朝阳一见春晓昏迷不醒,后背又全是血,惊骇的没背过气去,善为早得了信儿,请了马郎中来,马郎中细细把了脉,又有朝阳盯着,叫春晓趴着,撩起上衣,露出血葫芦一般的后背来。只马郎中看了几眼却道:“看着不似伤了,你用清水擦拭好。”
朝阳忙让善为打盆清水,抖着手把春晓的后背擦干净,根本不用马郎中再看,光洁如雪的肌肤哪里有半点伤口,朝阳怔了怔,忙把春晓的衣衫都解开,从上到下看了一回,却只是脸颊上有两条被什么东西刮的红道子,浅而短,并不严重,再就是手腕上有一处似被掐过的青淤,除这两处没有其他伤。
朝阳轻轻吐了口气,将春晓的衣衫拢好,出去与马郎中说话。
马郎中道:“许是别人身上的血蹭在姑娘后背上,既是没受伤,脉象也平稳,该是无碍的,待她醒了老夫再来看一看。”
眼看马郎中出了房门,朝阳还是皱着眉,有些奇怪的自语:“明明看着是浸透衣衫的,怎么会是衣衫外头蹭了别人的?……”
但既然郎中都说无碍,朝阳自然也是高兴的,用温水侍候着将春晓的身子擦洗好,换上干净的衣衫,又掖好被子落下帐帘,转身端着水出去。
锦帐内,春晓紧紧闭着眼睛,忽地嘴角动了动,但很快又归于死寂。
屋外,龚炎文负手在院子里转圈,脚下越走越急,朝阳端着水出来,眼看七爷莫名的发疯,便想溜边过去,却是龚炎文偏往她头前凑,为了躲他,一盆水漾出去大半盆,朝阳恼道:“七爷,虽不在府里,可这也是内院,您在内院转悠什么,没事就赶紧回去吧,三爷又不在这……”就差没说,三爷不在,你搁这儿献什么殷勤。
龚炎文一只指头伸出来,虚点着朝阳的头,板着脸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一边去。”
朝阳哼了声,往前去,却又被龚炎文拽住,问她:“她怎么样了?”
朝阳本不想理,但见他眼底显出关切之色来,便回道:“睡着呢,不打紧,以前还有过一睡好几日的时候。”
龚炎文点点头,心里想着:此时赵福该是陪龚炎则在西北,且被流矢射中去了半条命,后来虽养好了伤,却是废了右边臂膀,从此不能拿兵刃了。可如今,赵福没走也没中箭,赵福以后的命数也变的不可预测。
龚炎文使劲搓了搓脸,对着春晓的房门呐呐道:“当什么都变的未知的时候,爷他妈的竟然觉得恐慌。”说罢转身疾走。
守在门口的云来就听七爷道:“以后爷都不会觉得无聊了。”
云来紧跟着问:“七爷要去哪?”
“还能是哪,回仙芝楼。”龚炎文一脸沉郁的丢下一句,伸手拉住过路的一头驴子,骑驴嘚嘚的去了。
云来愣了愣,忙掏钱把驴主人嚷嚷的嘴堵住,小跑着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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