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十五爷曾有个双胞胎姊姊,长到十二就没了,不是走失是夭折。
张二爷再精明也摸不清三爷的意思,便没接话。
“不瞒二爷说,我那爱妾哪都好,只出身差了些,亲爹娘早病逝了,唯一的舅舅在咱们沥镇做着一家豆腐坊,当初日子过不下去,把她卖进我府上,一直是在爷眼皮子底下做事,是个稳妥聪慧的,又识文断字,精于箭术,若不是差出身,爷是有心娶她为妻的。”龚炎则微笑着道。
张二爷一惊,试探道:“十四妹走失时十二岁,为保女儿家清誉,只与外头说夭折了。方才瞅着如夫人形容颇有几分眼熟,不知可否领到我母亲跟前去辨一辨。”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他连那女人一只眼睛都没见到,哪里就眼熟了?只这个事还真是好事,且不提三爷娶妻是否为真,只说是张家认出去的姨奶奶,与张家而言也是利大于弊。
“那还真要辨一辨,若真是对上了,咱们兄弟可是又近一层。”龚炎则坦然点头。
张二爷那个乐啊,心里仿佛装了一池子的水,此刻全燃沸了,天大的好事一股脑的砸他头上了,与龚炎则做姻亲,可不是谁都要乐晕了么。
春晓一觉醒来,大约过了三四个时辰,方坐起身,就听有人轻声道:“姑娘醒了。”紧跟着紧跟着锦帐被撩起来,是个身段细长的丫头,她把帐子用蟾蜍帐钩挂好,转过脸来笑着道:“姑娘要起么?还是再睡一会儿。”
春晓见是个生脸的,又往四周扫了眼,忽地想起自己这是在人家府上,想起龚炎则救自己出来,没事人一样与自己仍是夫妻,心里就发怄,他倒是坦然,可凭什么?凭什么他想招惹了就来招惹,腻了就出去与旁的快活。
丫鬟见派她来侍候的姑娘长的美若天仙,险些看痴了去,这会儿又见冷若冰霜,只当原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便愈发侍候的小心翼翼,轻声道:“姑娘口渴了吧,奴婢给您端茶来。”
春晓不好与个不认不识的丫头掉脸色,只真笑不出来,淡淡道:“与我一道来的龚三爷呢?”
“三爷家去了。”丫鬟理所应当道。
春晓当即这火气就要压不住,倒真似露水夫妻了,一句解释没有拍拍屁丨股走人了?
听那丫鬟又说:“龚三爷嘱咐奴婢侍候好姑娘,姑娘原就是咱家的姑娘,如今回来了,二爷也说不叫就这么随龚三爷去,怎么也要有个说法才好,姑娘若是起身,奴婢侍候您洗簌,好去见老太太、太太,多年不见,老太太、太太都盼着呢。”
春晓再聪慧,此时也听不大明白了,又细细的问了一回,才捋清怎么回事,不由皱眉,原主明明是有舅舅的,怎么又成了这张家走失的姑娘的了?后头丫鬟说:“姑娘就安安心心等着三爷来下聘礼吧,咱们张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在沥镇也是有脸面的,绝不会让三爷委屈了您。”
春晓一惊,原是让她身份配的上才谎称是张家嫡女么?心思顿时复杂的难以言述,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恼怒,欢喜这个男人待她确有真心,恼怒自己的人生凭什么全是他做主,这还不说,往往还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岂不可恨?
丫鬟见这姑娘脸色越发不好,再不敢多言,侍候洗漱更衣,转身要端茶过来,就见姑娘上下摸着身上,又左右寻看似在找什么东西,忙问:“姑娘什么不见了?”
“我原先穿的衣裳呢?”她把银票都贴身放着的,经历一场生死,又与龚炎则怄气,洗澡的时候还……,现下才想起来。
丫鬟道:“三爷说不要了,奴婢正要处置了,哦,贴身的物件还在,姑娘是不是要寻荷包?”
春晓忙道:“荷包和衣裳都拿回来。”荷包里只放了碎银子,银票却是贴身逢在衣怀里,最怕遇到偷窃的,真要是弄丢了,她还怎么去江南。
丫鬟不敢多问,连忙出去找那身旧衣裳。
等衣裳找回来,春晓但见银票还在,当即长长出来一口气,小心的把衣裳叠好,见丫鬟直愣愣的瞅着她,春晓心思一动,叫丫鬟去外头候着,随即把银票从缝制的布袋里抽出来,但见银票上笔迹氤氲,显然是叫汗水湿透了,三张银票,最里层那张全花了,春晓捏着这一张废纸,真是欲哭无泪。
……
在张家老太太的堂屋里,春晓见到张家老太太和太太,也就是走失的嫡姑娘的生母胡氏,胡氏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陪坐在老太太手边,老太太也长了一副冷脸,却很善谈。春晓呢,矜持客气,面上带着疏离,眼底藏着别扭,总归是不大自在的。
老太太瞅了眼,道:“出去只说是咱们家的女孩儿,也是远近闻名知书达理,可想龚三爷对姑娘也是极用心的。”
春晓点点头,没吭声。
老太太和胡氏对视一眼,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姑娘明显是不乐意,老太太怕把事情弄砸了,试探道:“龚三爷说姑娘是我家的姑娘,那便是我家走失的,又说要三媒六聘的来迎娶,以后与我张家便是正经亲戚,姑娘是不乐意还是……?”
春晓抿了抿唇,到底觉得有失礼数,更何况心里再怨龚炎则不与自己商量便做决定,可也不好在外头拆他的台,便道:“老太太、太太别多想,我只是猛然听说这个事,还有些无措,我性子笨拙,两位千万别见怪。”
人老成精,眼皮一撩,当即明白怎么回事了,想是人家姑娘醒过来也没人解释一句,莫名的就有了娘家,是谁都得蒙头蒙脑一阵子,只这姑娘听说后还不乐意,那便是心里另有计较,别是看不上张家,或是……不信龚三爷明媒正娶的话?想了想,道:“爷们总不会与女人说什么都详尽详实的,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问东问西没完没了,久了叫人心烦,有些城府的爷们,往往事情办妥当了才要说,也有说一半留一半的,但总归都是落地有坑,龚三爷在沥镇是响当当的人物,想必说到就能做到,姑娘若是担心婚事不成,不妨见了你家三爷再问一问,落实了心里才不慌,我们看着也能安心。”
问什么?问凭什么主张别人的人生?还是问,到底能不能与张家做成姻亲?春晓还没欣慰到有娘家便有倚靠,就已经膈应的被娘家当枪使了。仰起脸看着老太太,淡淡道:“是该问一问的,总不好睡了一觉,姓什么都弄不清了。”说完便不再言语。
老太太暗暗皱眉,看出春晓是个刁钻的,心里也有些不满意,凭白在张家家谱上落个嫡女的出身,至少此女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虽无养育之恩,却有荫庇之恩,说什么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倒似个养不熟的。
胡氏更为不喜,又不是收养个义女,而是把自己嫡女的名头顶了,女儿在地底下会不会怪她这个母亲叫她成了孤魂野鬼?越想越伤感,脸上怎么也带不出笑来。
即是都不满意,场面很快冷了下来,春晓勉强坐了一阵,起身告退。
她一走,胡氏就喊了声老太太,“瞧瞧是什么样子,不知什么地方养大的狐媚子,除了容貌好一些,哪里好了?妾身也知道该与龚三爷交好,可就不能从咱们家选个闺女送过去?咱们家的莹儿惠儿都是极好的,论风姿端庄娴雅,论样貌也是中上之姿,老太太您看,要不要与二爷说一说。”
“说什么?”老太太横了胡氏一眼,斥责道:“十四那丫头去了有年头了,我知道你这个当娘的不忍心叫她没了根,可这回认亲却不是二爷提的,是龚三爷要给爱妾一个好出身,说的好听是看上咱们家的家风,说的不好听,就是赏脸给个恩赐,你说要不要接?别忘了你家十五还在贵州做个苦哈哈的七品小官,若真是有这么个胞姐在,还怕调不回来?龚三爷的权势不用我说了吧,你想想。”
胡氏也是想着亲儿子才勉为其难同意见一见春晓,但听老太太挑明,便只嘟囔着:“那也以为是个温顺的……”还没说完,老太太猛地一喝,“闭嘴,是你挑还是龚三爷挑,你给我弄明白。”如此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多嘴了。
春晓站在门口听完这两人说的话,平静的转过身来,下了游廊的台阶,但见丫鬟小跑着过来,“姑娘看看是不是这个,才找见的。”
丫鬟手里捧着的正是卢正宁脖子上拽下来的钥匙,曾以为是密室用的,思岚却说密室的门从来不锁,因为没有女人能私自逃跑。如此便不知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了,但看卢正宁如此宝贝,春晓便谨慎的收了起来,方才忽地想起荷包和银票都找到了,钥匙却不见,忙叫丫鬟去找,她在后头慢走,又因精神恹恹的,便就近坐在游廊里,不想老太太声音大,引着她到门口全听进耳朵去,还真是都不乐意,只男人觉得好罢了。
春晓仔细想了想,往日与龚炎则在一处时,虽说处理庶务也叫她在一旁坐着,但鲜少听他提起外头的事,后院的事若不是叫他看不过眼了也不会说。
如今看来,龚炎则一向如此,霸道有余,尊重欠奉。
春晓心里酸酸的想,若是换做正头妻子,不知他还会不会如此。但听张家老太太与胡氏所言,男人都这样,那会不会是自己吹毛求疵了?
“姑娘?……”丫鬟见春晓脸上变幻莫测,晦涩难明,不由紧张的唤了一声。
春晓回过神来,把钥匙揣好,收敛情绪,扯了个笑,道:“多谢你。”
……
再说龚炎则打算的挺好,如今有了张家嫡女的身份,又有敏贵妃的美语良言并丰厚赏赐,与老太太提一提许真能娶春晓为妻,这个念头一旦滋生,才发现在他心底早就生根发芽,回首间已成参天大树,无法撼动。
又想着答应老太太请本家的表妹们来府里,要他选一个做亲,只怕不能了,还要早早与老太太表明,别的不怕,只怕拖下去,老太太一日不松口,春晓一日就要在张家待嫁,哪岂不是苦了自己?
他匆匆回府,一进府门就见素雪在路上迎他,道:“老太太发病了,三爷赶紧去看看吧。”
龚炎则一面叫人去请孔郎中,一面急匆匆的往里去,赶到明松堂,就见老太太歪躺在炕上,头上裹着帕子,哼唧哼唧的也不言语,见他来了反倒把脸扭过去,龚炎则斜了眼素雪,果然,素雪缩着脖子向后退了退。
龚炎则无奈的暗暗叹气,却得上前:“您老哪不舒坦?”
“哪不舒坦?你做的那些事我哪能舒坦的了?”老太太哼了声,似难受的按着胸口。
“祖母。”
“别叫我祖母,打我脸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祖母!”老太太睨着龚炎则道:“刘氏再不懂事也是我给你聘进府来的,你戏弄她的时候就没想想祖母脸上过不去!如今我是看明白了,你是嫌弃祖母多事,恨不得祖母死呢。”
龚炎则一听头疼的要命,冷着脸道:“祖母是觉着孙儿外头的事太闲,所以就该有大把功夫陪着那蠢货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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