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白心里乱糟糟的,却又来一份添堵的事,往日温润带笑的脸也没了,沉声道:“我这只怕走不开,老祖让我看顾好她。”指的是春晓,说到老祖的吩咐,他又明显烦躁。
胡妈妈顿了一下,道:“老祖也没说一定要守在屋子里。”
庞白深吸一口气,“那好,我带她一起去。”
春晓可不想出去,这藏书阁进来不易,何况差一点就要识破老祖真面目,只需再加把火。
庞白哄了春晓半晌,她就是不动,无法,扭头与胡妈妈商量。
胡妈妈道:“我去与太爷回禀,你在老祖这里脱不开身。”
胡妈妈来来去去的春晓就跟没看到似的,只拽着庞白说话,说起那漫天的风沙,和风沙里千钧一发的追杀,庞白渐渐听出写门道,因问:“春……依意,你是不是只记得这些,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吧?”
春晓心下一惊,庞白真是聪明过人,怪不得每每与龚炎则对上也从不吃亏。
庞白又问:“你还记得什么?”
春晓眉间皱了皱,嘴角倔强的抿住,在庞白坚持要知道的视线里,半晌才道:“好的都记得,不好的都忘了。”
庞白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愣了愣,还想问什么,就听伴着脚步声胡妈妈又回来了,喘着气道:“九爷去看看吧,这人竟带着家产的文书来,上头正写着小少爷的名儿呢。”
这会儿春晓被庞白逼问的也有点耐不住了,但听和冬儿有关,忍不住竖起耳朵。
庞白这回真要出去一趟,定定的看了眼春晓,与胡妈妈道:“实在不行就把万老爷带这院子里来吧。”
胡妈妈却做不了主,最后也把目光看向春晓。
春晓被两个人盯的难受,又想知道冬儿的情况,便改了主意,道:“去小亭子里。”坚决不离开磐石苑。
胡妈妈与庞白又商量了一阵,胡妈妈转身去请示老祖,这才发现老祖根本不在藏书阁,人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清楚,胡妈妈侍候四十余年,老祖可从未出过藏书阁,如今不但出了藏书阁,甚至可能出府了,先是震惊,而后是惊惶,忙回去找庞白说。
庞白却只是愣了愣,却远比胡妈妈平静许多,淡淡道:“变故已起,从昨儿开始,老祖做什么都无需惊讶。”
胡妈妈到底是侍候老祖的人,听罢慢慢也冷静下来,随后出去把那个姓万的人领到凉亭里去。
春晓跟着庞白出藏书阁,出来的时候还确认了一下是不是一会儿就回来。
庞白精明多狡,眼神变了变,最后点头,“我一定把你带回来。”听的春晓垂下眼去,毕竟是骗了庞白,拿他当幌子接近老祖,只怕庞白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
都说跟聪明人好办事,可也容易欠人情。
亦如那天在水边,庞白给春晓准备了一把鱼食,春晓在逗弄鱼儿的时候,余光里就见一人跟在胡妈妈身后,中等身量,穿着素白的衣衫,还有数步远就给庞白行礼,庞白侧身躲开,等那人走近就道:“万老爷这是何必呢?”
春晓背过身去,她没戴帷帽出来,见外男避一避应该的。
但听万老爷回道:“您是我干娘的夫君,我该施礼。”
春晓一听就想乐,想必庞白脸色不会好,果然庞白声线都是硬的,“我和我妻子有儿子,不需要干儿子。”
万老爷却道:“您妻子是谁我不管,我只要知道我干娘是李氏就行,我答应她尽孝就不能食言,还有,这些是我一半的家产,尽数写了小兄弟的名字,您看是把小兄弟接到我那去,还是……”
庞白一下打断他的话,隐隐有了怒意,“我儿子为什么要随外人走?且他衣食无忧,不需外人费心。”
“我不是外人,我顾着小兄弟也是干娘的遗愿,他一个庶子在府里能有什么前程?以后您娶了新妻,有了嫡子,我这小兄弟要受委屈的。”
庞白这回真怒了,“冬儿就是我的嫡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赶紧回去吧,以后莫来胡搅蛮缠,再说不通就别怪我送你去衙门!”
万老爷却是一点惧意没有,慢悠悠道:“我干娘不过是你的贵妾,冬儿可不是什么嫡子,你若不信,可去问你们老祖,这事儿是你们老祖当年定的,李家也知道,瞒谁也瞒不过我。”
春晓惊讶,悄悄扭头去看,见庞白愣住,可也就愣了一瞬,随即往外撵人。
春晓趁着那人被两个小厮往外拽,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一打量不要紧,她却是愣住了,定定的看着那人,猛地喝止:“别动!”
小厮顿住,几人都朝春晓看过来,春晓走近,细细端详这位万老爷,把手伸出来挡住万老爷下巴的方向,心头震惊,这人,这人不是那个讨要一指甲大还丹的掌柜的么?结果自己吃了中毒而亡,在讨要大还丹的时候,曾指天发誓做李姑娘的孝子……。
李姑娘……芦崖镇李家的姑娘,是……
春晓看向庞白,脸上全无血色,道:“我难受,想先回去了。”说罢不等庞白回答,自顾的朝藏书阁去。
胡妈妈赶紧跟上。
庞白招手叫小厮把万老爷拖走,他也跟了上去。
回到屋里,春晓一声不吭,辗转几个时辰,直到傍晚夕阳照进窗子,她咬牙忍住那股子不舒服,与庞白道:“师兄,我想画画。”
庞白也有些神情恍惚,万老爷说的话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让他想起当年娶李氏时的事,娶李氏那年他才入京围观,在翰林院观政,轻易不能回绥州,可定亲的日子却匆忙,太爷与他去信,说是由十二爷替他迎亲拜堂,等他回来再行周公之礼。
回来后听说婚宴虽办的简单,赶上老祖身体不适,只家里人吃酒席,也很快就散了。
因为这个,他对李氏多有歉意,成亲这几年,虽她与自己不能心意相通,却也十分受自己的敬重,可如今仔细想来,竟有许多不合理处。
如今就算再沉稳的心性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想立时见老祖。
“师兄?……”春晓又唤了一声。
庞白回神,站起身道:“我去准备笔墨。”随后出去。
等了半晌不见人回来,春晓也跟着站起身,蹑手蹑脚的往外去,但见花厅里一个人没有,胡妈妈也不知去了哪,她盯着那间内室的门,想着进去看一看的可能性有多大,忽地旁边的门被拉开,一人迈步进来,身后夕阳浓烈,他的轮廓变成了虚影,却依然挺拔如山。
春晓吓了一跳,扭头便僵住了身子。
猝不及防的见面,让两人都是心头大震,春晓望着那明明衰老却清晰可辨的面容,思绪来不及酝酿发散,眼里的泪却像有意识一样,扑簌簌滚落。
再一次,时光定格,将她留在了这个人面前。
谢予迟看着女子,先是仓惶如鼠的来不及躲避,脚就要往后退,可他并没有动,一丝一毫都没有,他迎着女子的泪光,眼眶炽热,想把人结结实实的抱在怀里,可他依然没动,只这么看着她,此时再不用在无边死寂的岁月里追忆她的容颜,他该无比珍惜,这样真实的她。
春晓知道自己仍旧是春晓,可心却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变细腻温凉又小心翼翼,她张了张嘴,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当那声师兄带着荒芜的岁月砸过来,老祖赤红的双眼垂下来,终于挪动了身子,进了屋,却不理春晓,而后跟进来的是庞白。
老祖错过春晓径直往楼梯上走。
“师兄!……”春晓忍着心底从未感受过的滋味,抓住机会朝老祖走去。
老祖猛地回头,呵斥庞白:“庞白,我要是你就什么都不问,问了也毫无意义,你该做什么,我方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若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说!”
庞白定定的看着老祖,温润的眼眸此时尽是深邃不明的东西,发冷,发狠,还带着绝望与厌弃。但在老祖的威压下,他最后只是淡淡的低头,躬身施礼,与上一回老祖让他去做官一样,顺从而谦逊。
他伸手把春晓轻轻的扯住,又恢复了温润,“我给你准备好了笔墨,走吧,别打扰老祖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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