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前朝还有正事,褚雪在宋琛怀中哭了一会儿,等小厨房备好早膳,便拭去泪水,稍稍平静了下情绪,与他一起用膳。
用完早膳,君王虽不舍,但一番安慰后仍去了勤政殿,天下重担压在一肩,让他必须勤勉。
宋琛一走,褚雪也就收起了眼泪,脆弱的一面是给男人看的,经历过一次次的明枪暗箭,她已经被锤炼得足够坚强,她当然愤恨,却也足够冷静,既然人已经去了内廷监,接下来她就耐心的等吧,等着看内廷监的刑房够不够分量,能不能让那个小宫女吐出有用的东西来。
内廷监刑房。
这是整个皇宫内,唯一一座建在地下的屋子,屋子里终日燃着灯火,四周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除过长期在这处当差的宫人,任何生人在这里转上一遭都要腿软,单看这些刑具的模样,就已经让人胆寒,再加上时时传出的受刑人的哀呼惨叫,任再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不敢长待。这样的地方,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炼狱。
可今早被押过来的宫女菊香,受尽了四个时辰的酷刑折磨后,却始终不肯说一句话。
行刑的两个太监陪了她四个时辰,此刻早已疲乏,其中一人叹了口气,收起方才用刑时阎罗般的嘴脸,走至菊香近前,捡了软和点的语气劝道:“我说菊香,事已至此,你何必要硬撑呢,犯下这钟事,死是免不了的,可你为什么不能挑个痛快的死法?非要咱们在这里陪你耗时辰?说实话,都是为奴的人,咱们也不愿难为你,你不如就痛快招了吧!都到这地步了,干嘛还替使唤你的人抗罪?”
听见这个话,早已奄奄一息的宫女菊香终于睁开了眼,她的脸血肉模糊,有气无力的看了看眼前人,努力挤出一句话,“公公,我说,我愿意说,您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我疼。”
“哎!你早这么想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受这些苦头!”说话的太监朝坐着的另一个使使眼色,另一个太监赶忙由椅子上起身,过来一起为架子上的菊香松绑。熬了四个时辰,终于可以收工了!
可手刚动了一下,他又有些犹豫,看向先前说话的那位,交流了下眼神:这小宫女,该不会要自己了结吧?
说话的那位轻蔑一笑,被折磨成这样,说话都费劲了,还怎么自己了结?
没再怀疑,两人几下给菊香松了绑。
可出乎意料的,先前还气若游丝的菊香脚一沾地,却立时有了力气,只见她连句话都没说,就一阵风似的向对面的墙壁冲去,然后只听“咚”的一声,人头撞石壁,顷刻间鲜血飞溅,菊香顶着满脸的血倒在了地上。
两个太监顿时就慌了神,他们在刑房干了这么多年的差事,今儿倒被这个小蹄子给骗了!都用了四个时辰的刑了,一般人早就招了,可这个小蹄子竟然这样坚贞,一句不说,还留着最后的力气寻死!这下好了,犯事的一死痛快了,他们半句有用的还没捞着,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真不知背后的主子给了多大的恩,竟能让这小蹄子咬得这样死!
菊香如何不咬死?
她的姐姐梅香还在舒太妃的合欢宫里当差,哥哥还在沛国公府里当侍卫。相依为命的兄妹三人活到现在实在不易,她知道自己一旦把指使她的皇后许锦荷供出来,不但自己没有活路,姐姐会死,哥哥也会被平南侯害死!
当初秋桂把她安排在裕芙宫当差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死就好了,但无论如何,要让哥哥姐姐活下去啊!
浑身是血的菊香最后笑了一下,慢慢闭上了眼。
晚膳的时候,褚雪等来了这个消息。
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来报信的内廷监总管周予。
默了一会,她才冷冷问道:“皇上知道了吗?”
虽只简单六个字,在周予听来却似有千斤重,眼前的美人出尘绝丽,从前淡淡一笑就能让人如沐三春暖阳,几时曾有过现在这般冷若冰山的模样?周予低头,讪讪道:“回怡妃娘娘的话,奴才已差人向皇上回禀过了。”
“知道了,有劳周总管亲自过来一趟,本宫有些乏了,要先去歇息一下。”褚雪依然语气淡淡,不露喜怒。
周予显然听懂了逐客令,知趣的低头道:“请娘娘好生歇息,奴才告退。”言罢躬身退出。
待房中清净一会,雁翎和如月一起看向她,想说却又不敢开口。跟随褚雪经历过一件又一件的事,她们自然能猜到是谁下的手,她们原想这次能将那个毒妇的真面目揭开,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她们知道褚雪心中的不甘愤怒必定更胜过她们,所以才不敢轻易说些什么,生怕再刺激到褚雪。
程子松说她腹中的胎儿已经足月,生产就在这半月之内,她们实在不敢再叫她情绪波动,生出些什么意外。
褚雪倒没什么异常,等情绪平静下来,依然举筷吃饭,且好似胃口不错,吃得到比从前多了些。放下筷子,见两个丫头欲言又止,她淡淡道:“事情已经这样,没有什么好说的,对方手握重权,想要对付她们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不过,本宫不能如她们的愿,她们越不想叫我好,我偏要好好的,自己生气损了身子,才让亲痛仇快!”
如醍醐灌顶,雁翎如月立刻放下心来。主子说得对,事已至此,若一个劲的钻牛角尖,一旦自己受损,只会更趁对方的心意。两个丫头想明白了,随即各自忙活起来,陪主子散步的散步,留下来看家的看家,平静的脸上均不露半分怒气。
裕芙宫内虽风平浪静,凤仪宫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摒退闲杂人等,秋桂来到许锦荷近前,行过礼后轻声道:“娘娘,裕芙宫没有动静,奴婢刚才听说,那个菊香,已经死了。”
许锦荷一顿,问道:“可曾吐出什么东西来?”
秋桂忙回,“应是没有,否则刑房的人也不会被罚了。”
许锦荷点头,“这个丫头还算聪明。”
“是。”秋桂斟酌了一会,又问道:“娘娘,此事一出,皇上会不会想到咱们……”
许锦荷一声冷笑打断了她,“这个宫女跟本宫八竿子打不着,皇上为何会怀疑?就算要追根溯源,她的姐姐也是在合欢宫瑞王生母舒太妃那里,皇上此番登基触动了不少人,伺机报复的可不是一家,皇上有心思怀疑自己人,还不如去想想怎么处理那些仇家呢。”
这一番话出,秋桂暗自佩服。主子的这一招虽说没能成功,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舒太妃性情一向温和无争,从她那里打主意,要比端太妃或者前皇后容易得多,且瑞王因造反一事被削王圈禁,舒太妃倘起报复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退一万步讲,皇上纵然有怀疑,现在人已死,也绝无半点证据。
只是裕芙宫最终察觉,没受到影响,这一招又是失效了,长路漫漫,想除掉褚雪,当真不是易事。
正想着,却听许锦荷吩咐道:“去备些礼,怡妃临产在即,已经不过来请安,此事一出,明日本宫是要过去看看了。”
“是。”秋桂躬身,去了库房。
福宁宫内,太后的晚膳才刚撤下,就听殿门外一声响亮通传,宋琛来了。
君王一脸疲惫,向母后问安后就坐在了榻上。
“母后,可还有饭,儿子有点饿。”
太后刚要询问他有没用过饭,却听他自己这样开口,当即吩咐女官去传膳。
不一会饭菜上桌,母子俩坐在桌前,母亲看着,儿子吃着,也是一种温馨。
待他吃完,太后端起热茶,方问,“今儿怎么过来用膳了?没去怡妃那?”
宋琛罕见的在母亲面前重重叹息一声,“这次关乎她们母子安危,却硬是没能抓到真凶,儿子……儿子觉得有些愧对她。”
太后轻撇热茶,并未立刻接话。
宋琛又道:“母后,雪儿几次遇险,儿子觉得,会不会与皇后有关?”
太后这才开口,“可有证据?”
见他摇头,太后无波无澜道:“上次圣安殿走水,罪魁祸首在夏氏,这次的事情,哀家也听说了,那个宫女到死不是也没吐出东西来吗?从舒太妃宫里过去的人,就算要问罪,也问不到皇后头上啊!”她放下茶杯,语重心长道:“皇上此番登基,意难平的人不少,若是想借怡妃母子来报复,也并无可能,倘若再令帝后离间,岂不更趁了他们的意?”
“你是君王,当比母后更懂用人之道。”
宋琛闭眼,揉了揉额角,半晌方道:“儿子知道了,等会先去看看怡妃,她一向乖顺懂事,想来,会体谅的。”
太后也点头,脸上有些许笑意,“哀家应不会看走眼,怡妃她,是个识大体的。”
太后不是没有怀疑过许锦荷,但也如她所言,此事并无半分跟凤仪宫有关的证据,相较之下,舒太妃的动机到时更能说得过去。
况且许锦荷现在是皇后,背后沛国公府的势力更加不可小嘘,最最重要的是,她是太子宋炽的生母,为了这个皇长孙,她也希望帝后和谐,儿子才刚登基,若现在就传出帝后不和,恐会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半个时辰后,裕芙宫迎来圣驾。
宋琛原本以为会见到哀怨的美人,没想到待踏进殿门,迎接他的褚雪,脸上却并无半分抱怨的神色。
“臣妾恭迎圣驾。”褚雪想屈膝行礼,却被宋琛拦住,她肚子太大,他不想她再行无谓的虚礼,眼下保她们母子平安,是他最迫切想要做的事。
“皇上用过晚膳了吗?”她的语气一如往常。
“刚在太后那用过了。”他拉她到榻边坐下,终于开口,“今日的事,知道了吗?”
她缓缓点头,“周予来跟臣妾禀报过了。”
他叹口气,将她拥进怀,“可怨朕?”
她摇头,“害臣妾的又不是皇上,臣妾怎么会怨您呢。”顿了一下,她续道:“皇上不必自责,如何安排,臣妾都听您的。”
母后说得对,他的雪儿果然乖巧又识大体,他沉默了一会,吻她的额间,道:“好,朕不会再让人伤害你,现在先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是。”她温顺点头。
今日富贵来报,说他没用膳就去了太后那里,他从前如果不在勤政殿自己用膳,就一定会回来这里一起吃,可今日却去了太后那,可见他心里烦闷。这种时候,万不可做咄咄逼人的女人,他是有主见的男人,哭闹不会改变什么,却会招他的烦……
所以她不争不问,只等他主动给的承诺。
这也是现下唯一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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