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文德殿,离晚宴还早,众士子先要去国子监,参加国子监学生的答辩会,同时接受他们的祝贺,主办方这样做,是为了激励这些学子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随后,再次进宫,皇上,太后所赐的宴俗称“琼林宴”,安排在琼林苑,皇宫西侧的花园内,大燕建国以来,这里便是专供进士观戏、宴会的场所。
制举虽不如科举那般隆重,这些即将入官的士子,有朝官相陪,也是风春得意,各自寻找自己的推荐人,感谢寒暄,那榜首者,由刘承亲自为他引荐给众人,一时欢声笑语,称赞连连。
宋玉鄙视一眼,呆坐着不为所动。
因大家都知她为了巴结皇上,得罪了太后,最后连皇上也呵斥了他,正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自是对她暗地嘲笑不理,她也乐得个安静。
只有徐盛来到她面前,捅了捅她,“我见端王看你好几眼,好歹是你的伯乐,你不去打个招呼?挽回你的颜面。”
这厮说话总那么毒。
宋玉懒懒无力,坐着不动,“不去。”
徐盛叹气一声,“不就是木容变成燕榕吗,受这么大刺激?”
宋玉送他一个‘你不懂’的表情,木容变燕榕,她被他当猴耍,反正就不爽。
“你与皇上是旧识,那关系不比他人,皇上骂了你,有端王帮衬着,你照样可以飞皇腾达,到那时候,可别忘拉兄弟一把。”徐盛一旁唠唠叨叨。
“你怎知端王是帮我,不是害我?再者我与谢玄也是旧识,你怎不让我去他那边?”宋玉突然冒出一句,朝谢玄瞟去一眼,他正与一士子说话。
徐盛炸毛,“宋小玉,你可不能朝三暮四?小心皇上咔嚓你。”
宋玉冷冷一笑,“早知是他,打死我,也不会说出殿上那些话来。”
徐盛听了,惊讶的张大着嘴。
正在这时,太监来报,皇上,太后娘娘驾来,众人起身相迎,宋玉懒洋洋的缩在人群之后,反正今日主角不是她,是那头三名的进士,她无非一个陪衬。
接下来的宴会,她也没再说一句话,心中莫明的烦躁,想哭,又觉得好笑,她并非输不起,只是觉得委屈,委屈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看着太后,皇上言笑吟吟,子孝母慈,朝官恭敬,士子风流,她觉得真太妈的讽刺。
倒是太后身边的清漪频频朝她看来,一幅关心的神色,令她有些感动。
宴毕,宋玉走出宫门,长长吐出一口气,身边不停的有马车经过,来接那些朝官与士子,她没有雇车,只想四处走一走,徐盛好似又与礼部尚书和好了,她看他上了他的马车,正好,省得他在身边烦。
“宋公子。”一个小厮来到他面前,施了一礼,“公子没有车,我家王爷愿意送公子一程。”
宋玉朝小厮身后看了一眼,一辆豪华马车停在那里。
她笑了笑,“谢王爷厚爱,今夜月光甚是明亮,宋某还要游湖,就不麻烦王爷了。”
说完朝马车施了一礼,转身离去,那小厮抬头看看天空,那来的明月,他嘀咕一声,只得回去复命。
随后,宋玉便见那辆马车从身边驶过。
没走两步,又一辆马车在她面前停下,车帘拉开,“宋玉。”
是谢玄的声音,他示意她上车,她想了想,摇摇头,也不说话,朝他一揖,快步离去。
“小白眼狼。”
身后是他的笑声,宋玉没回头,只加快了步子。
这一刻,她只想回到客栈,回到李氏身旁。
很快,皇道上没有了车辆,也没有行人,四周一片安静,她并不害怕,贼子再大胆,也不敢在这条道上行凶。
不过,也有失算的时候,在她前面路旁,停靠了一辆马车,很普通,驾位上没有人。
她有些心慌,四下看了看,硬着头皮从车旁走过,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吓她一跳。
待她回过神,看清那人是天保时,她己被他捉进了车里......
车内那人,褪去龙袍玉冠,一幅居家男子打扮,正坐在一张几旁,手里拿着一本佛书,安静祥和。
宋玉愣了半晌。
半个时辰前,他还在宴上与朝官士子,推杯换盏,这会儿……
她有点不敢相信,眨眨眼,又见他很自然的翻开一页,继续看书,没有抬头。
车内只有一盏烛灯,也不知他能否看清书上的字,宋玉暗想着,又觉得那里不对,心中确有一股怒火,转身便要下车,那知,车门从外被锁住,她拉不开。
她一怔,什么意思?便听他开口说道,“过来。”
她转过身,但见他放下佛书,朝她看来。
她心中有气,却也强装镇定的规规矩矩行礼,声音冷得出奇,“草民见过皇上,不知皇上深夜召见,是为何事?”
她低着头,言语疏离,未见他目光一暗,只听他淡淡说道,“见你宴上进食不多,我让御膳房准备了些糕点,你过来尝尝。”
啥?宋玉猛的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千想万想,也未想到他会给她送吃的,她猛眨眼,见他打开身边的一个盒子,从里面端出一盘盘糕点,花花绿绿,摆满了几案。
她弄不懂状况,一动不动。
“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口味,随便挑了一些。”
他拿出一碟一箸,放在一旁,这才抬起头。
“草民谢皇上厚爱。”接触到他的视线,她立即回过神,并移开目光,“草民不饿,若皇上没有别的事,就允草民告退,草民的娘亲还在等着草民。”
她左一口草民,右一口草民,燕榕听了,不觉皱起了眉头,心中是一声叹息。
他不作声,便这般看着她,她低着头,固执而坚决,心情起伏不定。
半晌,他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飘来,蓄着威严,“你想抗旨吗?”
宋玉一怔。
他虽无指责,不过这句倒也是提醒着她,他是谁?她又是谁?宋玉咬牙切齿,又是暗自嘲笑。
今非夕比,他不再是那个木公子。
他知她误会,摇了摇头,他不想以身份来压她,可她太不听话,他一时想不到其他法子,他又软了语气。
“这些你吃完了才可以下车。”
宋玉诧异不己,不知他此举何意?她张张嘴,想问,这是要弄啥那?终是忍住,不就吃几块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正好,她也饿了。
她有些负气的移到几旁,歪着身子跪坐着,无意瞟见他嘴角一扬。
他在笑什么?
宋玉越来越搞不懂,也不去猜测,将目光放在精美的糕点上,他是皇上,他让做什么,她照办即可,于是她持起箸便夹起一块绿豆糕。
别说,御膳房的东西当真好吃,她三两口吃完,又夹了一块桂花糕,嗯,也不错,然后又夹了一块玫瑰酥……
她一连吃了好几个,最后喝了一大杯水,“草民吃饱了,草民是否可以回家了?”
他一直兴致勃勃的看着她,有些走神,听言,倏的皱起了眉头。
他未回答,她瞟他一眼,不知,又那点惹他不快。
她当真不是做官的料,伴君如伴虎,离开京城或许也不错,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胡乱想着,却见他持箸,夹了一块绿豆糕放在她碟子里,她愣了愣。
“知你不服,不过,你不得不服。”
嗯,什么意思,能说人话吗?
“自古以来,殿试皆由皇上亲点,近几年便由太后主持,今日此举,是我故意让朝官参与。”
“为了避免太后避贤纳亲。”
“那几位朝官,有刘党,有皇党,有中立党派。”
“果不其然,除榜首是太后之人,其余两人皆文彩出纵,能力在你之上。”
他一字一句说来,然后从一个隔子里拿出几份试卷递到她面前,她识得,那是殿试的卷子。
她下意识的接过一看,那些士子的文笔果真了得,并非她所想的那般,走了后门。
宋玉一时心情复杂,又臊得慌,好吧,她高估了自己,可是,他在大殿上如此严厉的指责,她仍是难受,好歹他们是旧识,而且,她在帮他说话。
又听他说来。
“偏偏某人,剑走偏锋,想讨好皇上……”
“我不是讨好。”宋玉急着辩解,“我是在帮皇上,若皇上胸有大志,必不会受太后所制,必会……”
“必会听你‘挑唆’,在朝上与太后大吵一架,然后将太后赶下去,告诉众臣,我是大燕皇帝,我的地盘我做主?”
宋玉难得听他调侃,张着嘴,一时哑然。
但听他轻声一笑,“欲速则不达,太后经营数年,势力盘根错节,不可一蹴而就,否则,大燕必乱,乱则敌国入侵,百姓受苦。”
宋玉一时心跳如鼓,原是这样?他以退为进,他想得长远,今日殿试,不算公正,却也公平。
“你不知情况,在殿上一闹,我若不严厉呵斥,太后必不放过于你。”
“我若凭你我关系。”他垂了垂眸,有些好笑,“提拔你,必会连累于你,相信,你也不屑于此。”
宋玉心中纳喊,谁说不屑,我巴不得呢,如此,能留在汴梁,早些查案,早些了事。
唉,宋玉心中一阵长叹,不过听他说,他不愿连累于她,她有些感动。
终是自己鲁莽了。
“我不知你是皇上。”她喃喃吐出一句,“或许,你该早告诉我,我也不会闹笑话,险些搭上性命。”
“就因为不知,就因你胡乱行事,也才让我看到你的真心。”
嗯?宋玉不明其意,愣愣的看着他,他嘴角微翘,忽尔又目光深遂。
“一颗忠君之心,若你早知是我,在殿上说出那话来,倒会让我怀疑,你刻意为之,只因你与谢玄的关系……不一般。”
说完,他便直直的盯着她,目光如刀剑般凌厉。
宋玉终于明白,那夜,他为何突然对她不理不彩,难道,他以为她投靠了谢玄?
“我娘说过,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皇上是天子,我自是顺从天意,谢玄逆天,我怎能与他为伍。”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取悦了他,她见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
“你娘,李氏?”
宋玉颌首。
“倒是懂事理之人。”
宋玉白他一眼,又见他目光一凛。
“宋玉,你曾说过,为民请命,朕希望你不要变。”
他说得严厉,以帝王之身份说出,是他对她的信任与期望。
宋玉再次心头慌乱,他误会了她,她剑走偏锋,他以为她是为国为民,其实,她是为了自己。
一时间,宋玉心情复杂,有些心虚,她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望着那几盘糕点,突觉他的高大,自己的渺小。
“如此,你还要与我呕气吗?”片刻,他又软了语气。
嗯?她岂敢,听了刚才的话,郁闷少了许多,也明白了某些道理,正要辩解,却见他伸出手,来到她唇边,“吃个糕点,也能满嘴都是。”
轰的一下,她脑子一热,他在做甚?为她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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