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百里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是故陆国安也不敢多问。一出宫宴闹出两台戏,真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临了,谁都落不得好。
一个伤了肋骨,一个废了右手,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这买卖做的,其实谁都没占到便宜,都是输。可偏偏两人谁都不肯相让,仗着自身的优越阵地,卯足了劲要一拼高低。
陆国安的内心是崩溃的,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好在这两人都是极为聪明的,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会保全自身不受损伤。
东厂送来邀请函的时候,赵无忧正坐在简衍的床前,喂简衍喝水。
昨夜简衍有些高热,难为温故照顾了他一夜,是故今儿一大早,她便过来亲自照看简衍。
“你公务繁忙,不必来照顾我。”简衍含笑望着她,似乎怎么都看不够,“若是累着你,反倒是我的罪过。这儿挺好的,温大夫照顾得很仔细,你放心便是。”
“我们是朋友。”赵无忧将茶碗递给云筝,温和浅笑,“何况你这一身的伤又是因为我,我怎么能放得下心?你爹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你只管放心就是,诸事我已安排妥当。”
“你做事惯来仔细,我当然放心。”简衍笑了笑。
伤及肋骨,便是呼吸都觉得疼。赵无忧也不多说什么,说多了反而矫情,只是拧了把湿毛巾,温柔的替简衍擦拭额头冷汗。
外头,奚墨低低的禀报,“公子,奴才在外头候着。”
听得这话,赵无忧便心里清楚,怕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在简衍跟前提及。而简衍也明白,这必定是朝廷之事,因为赵无忧最不愿让他插手的便是朝廷的事情。
“你好好养着。”赵无忧起身。
简衍报之一笑,“你去忙吧!”
他目送着赵无忧离去的背影,她能这般安安静静的与自己待一会已然是奢侈之事。此刻能这样静静的独处,于愿足矣。
赵无忧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奚墨将手中的邀请函双手递呈,“公子,东厂来的,此刻人就在府门外头等着。”
“怎么不请进来?”赵无忧问。
“来的是陆千户,但是——”奚墨俯首,“他不肯进来。”
“堂堂东厂千户,守在我尚书府门外,你说是做给谁看呢?这是要昭告天下呀!”赵无忧望着手中的邀请函,只面上印着东厂的特殊标记,打开来里头什么字都没有。
穆百里这是跟她玩哑谜呢?
试探她对雪兰做了那样的事儿,还敢不敢去东厂赴约。她若是不肯去,这陆国安必定在门外继续守着,非得守到天荒地老不可。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赵无忧皱眉,“看样子,是该去一趟了。”
云筝担虑,“公子,万一东厂的人对公子下手,那该如何是好呢?”
“下手是必然的,就看他心里孰轻孰重。朝政和女人,他纵然是个太监,也该有所抉择才是。”赵无忧随手便将邀请函丢给云筝,抬步往外走。
陆国安一直在府门外等着,千岁爷说了,若是赵无忧不出来,他就得在府门外等一辈子。好在赵无忧也不是个磨磨唧唧的人,收了邀请函自然是要去的。
否则陆国安在门外一直等着,时日久了是会引人误会的。
陆国安专车接送,赵无忧也不拒绝,穆百里的车子坐得安全又舒服,她何必苛刻自己?云筝与奚墨只能驱车跟在后头,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又进了东厂大门。
奚墨压低声音道,“公子进这东厂,都快要进出瘾了。”
“什么叫瘾?公子是被逼无奈的,若是可以选择,她必定此生都不愿踏入这鬼地方。”云筝冷着脸,站在马车边上,冷眼看着偌大的东厂门庭。
赵无忧进去了,熟悉的回廊熟悉的路,她觉得自己进东厂都快赶上回丞相府的频率了。这一来一回的,倒有些回娘家的错觉。
她觉得有些无奈,颇为无奈。
这一次,穆百里没有闲情雅致让她去房间小酌,而是把会客场所放在了书房。
然则进去的时候,穆百里似乎并不在。
“赵大人且在里头候着吧!”陆国安合上房门。
赵无忧抿唇,环顾四周。这书房还算干净整洁,乍一看倒是蛮顺眼的,跟她的书房有几分相似,都是简简单单的,没有太多的花架子摆设。
可对于穆百里这样的骚包蛋而言,这书房似乎有些过于简单。
赵无忧蹙眉,却听得地面上忽然裂开一道口子,里头传来穆百里低哑的磁音,“进来。”
这倒是把赵无忧吓着了,还好她没站在那一块,否则不得摔死?还好还好,所幸她是个闲不住的,会四处走动。深吸一口气,她摸着冰凉的石壁,缓缓下了地道。
上头的面快速合上,地道里显得有些黑黢黢的。
“千岁爷?”她低低的喊着,沿着地道里的壁灯方向,慢慢走进去,“穆百里?”
心头不悦的腹诽一句:死太监!
此处没有半点守卫,整条地道都空空如也,黑乎乎的世界里,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幽闭恐惧症,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殊不知,若不是穆百里首肯,她是不可能囫囵个的进入此处的。就好像他的房间,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推开一扇门,满目书架。这么多的书籍,一眼望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这死太监有多博闻强记。
书架之中,隐约有人影晃动,赵无忧循着动静走过去,“穆百里,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我且告诉你,你敢——”
话未说完,身子已重重的抵在了书架处。
抬眸间,却是那张浓墨重彩的容脸,在自己的视线里骤然放大。唇上一热,而后是他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本座连赵大人都弄上了床,还有什么不敢的?嗯?”
“无耻。”她切齿。
他松了手,随手便将手中的书卷放回架子上。
“你到底有什么事?”赵无忧问,扫一眼四下,“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东厂的消息库,所有的消息都是经过处理才能归纳入档,到这儿存档封锁。”穆百里漫不经心的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掌心有些濡湿,当下皱了眉头打量着眼前的赵无忧。
赵无忧面色微白,这模样让穆百里想起了当日从知府夫人的地宫出来之时,那会她好像也是这样,然后反应还有些迟钝。
穆百里温热的掌心裹紧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有意识的握紧少许,“你不喜欢?”
“我讨厌这样黑漆漆的地方。”她望着他,“我不是千岁爷,能在这里习以为常的当一只鼹鼠。”
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她去一旁坐下。
旁边摆着一副棋盘,她与他各坐一边,看样子不对弈一场,他是不会放她出去的。
赵无忧早前说过,她最不喜欢的便是下棋,而现在的,他让她把所有厌恶的事情都轮番做一遍。估计这便是开场白,就是这小心眼的男人,最默不作声的报复方式。
报复她废了雪兰的右手,让雪兰从今往后回归“弱女子”的队伍。
黑白棋子交锋,谁都不肯相让,这一番棋盘上的生死互搏,更像是现实中的二人。也许其最终结果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也可能是两相欢喜,最后谁都没有输。
当然,前者居多,后者——只能看运气了。
白子落下,赵无忧终于抬头看他,“千岁爷是觉得,本官坏了你的如花美眷,所以心里不痛快,就想着法的折腾我?”
黑子落,穆百里轻叹一声,“你让人废了雪兰的右手,这事儿本座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那千岁爷该怎么处置呢?”赵无忧漫不经心。
“谁动的手,谁——”
“休想!”她落下棋子,“穆百里,你得弄清楚一件事,当日众目睽睽之下,你的宝贝疙瘩跑到六部衙门行凶,打算行刺我这礼部尚书。这事六部衙门的人都知道,我没让千岁爷好好约束你的宝贝疙瘩,你反倒来兴师问罪了?”
“怎么,难道我就活该死在她手里而不还手。如此一来,到底是她脑壳里进水,还是我这脑袋被千岁爷给踢了呢?嗯?”
穆百里皱了眉心,“赵大人骂人,还真是不吐脏字。”
“咱是斯文人,自然得礼貌用语,不像有些人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却不去看一看孙子兵法,提升提升自己。若非如此,怎么会一脑袋扎下来,头破血流还得千岁爷跟在屁股后头擦干净。”赵无忧惋惜的摇头,“倒是可惜了,这样的小美人,想来千岁爷昨晚必定是彻夜难眠,心痛不已了。”
“本座终于明白,丞相为何要出使邻国,久久不见回朝。”穆百里揶揄般笑道,“换做是本座,家里有个这么伶牙俐齿的女儿,想来也不愿回来。”
赵无忧呵笑两声,“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说中了千岁爷的心事。千岁爷没有起杀人灭口之心,我赵无忧着实该感激涕零。可千岁爷早前也夸过我,说我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若是感激涕零岂非辜负了千岁爷的厚望。是故到了此刻,我也是为难。”
穆百里听得牙根痒痒,这丫头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有时候他还真想就这么掐断她纤细的脖子。
“喂不熟的白眼狼,果然是白眼狼。”穆百里咬牙切齿,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赵大人好口才,难怪皇上会如此偏爱赵大人。”
“哪比得上千岁爷的福分,即便没有我这口才,皇上也如此偏爱,可见千岁爷的本事是无人能及的。”赵无忧笑得温和。
这言语间到底是贬是褒,不用想也知道。
“赵无忧,不说反话会死吗?”穆百里无奈的揉着眉心。
赵无忧摇摇头,“那倒不会,只不过我怕千岁爷会无聊至死。两个相处,若是你不言我不语,这跟对着木头疙瘩有什么区别呢?难道千岁爷是因为雪兰姑娘文静优雅,这才喜欢上——人家。”
这话听得实在是要多刺耳有多刺耳,何况她还在不该停的地方稍作停顿。
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本座似乎只上过赵大人的床。”
“是吗?”赵无忧一脸的讶异,“这真让我受宠若惊呢!”
“赵无忧,好好说话!”穆百里觉得自己很想一巴掌拍过去。
赵无忧点点头,轻咳两声,“既然千岁爷不喜欢,那——”白子落棋盘,她笑着抬头,“你输了。”
穆百里一愣,“你在分散本座的注意力。”
“很抱歉,这叫兵不厌诈。”赵无忧无奈的望他,“我早就提醒过千岁爷了,要多看孙子兵法。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怎么千岁爷博览群书,却也没有记住呢?”
穆百里扶额,“你说够没有。”
“说够了。”赵无忧起身,“告辞!”
“本座没有下逐客令,你如何走得出这东厂范围?”他蹙眉。
赵无忧笑了笑,“我若是走不出去,常人还以为千岁爷为了雪兰姑娘能得以保全,不得已杀了礼部尚书灭口。我死倒也罢了,临死前还得提醒千岁爷一句,您要的东西在我身上,不知道我若是死了,这玩意还能不能取出来?”
“若是取不出来,倒是可惜了千岁爷这些日子的厚待与怜爱。不过也没关系,烦劳千岁爷杀我的时候,把六部衙门一干人等都给剁了,否则雪兰姑娘行刺一案,怕是会十传百,百传千,到时候千岁爷便要再造杀孽,屠戮天下才能平息这悠悠之口。”
“赵无忧,你在威胁本座。”穆百里冷然起身。
赵无忧无奈的揉着眉心,“千岁爷没听出来吗?我这不是威胁,我这是给您分析利弊呢!您这一路从小太监到司礼监,再从司礼监到东厂提督,而今的千岁爷,多么不容易。若是因为我这病秧子而导致功亏一篑,岂非可惜,连我都不忍心。”
“不过我想千岁爷比我聪明,有些事儿我也不必再说了,一句话的事儿,你让我过来是想借我的手平息雪兰姑娘刺杀之事,倒也容易。然则千岁爷很清楚,你我之间只有等价交换,没有平白无故的情深意重。”
穆百里轻叹一声,“这么聪明,不怕折寿吗?”
“折寿?”赵无忧笑得凉薄,“以我如今的身体状态,折寿不折寿的有什么区别。何况——除了我自己,谁都不敢让我折寿。”
“赵大人好自信。”穆百里抬步往前走。
赵无忧轻咳两声,随即跟在他身后,“承蒙千岁爷关照,这点自信若是都没有,岂非让你失望?”
“你在查你母亲的事情?”穆百里将一封书信从书架上取下来,“对吗?”
眉目微沉,赵无忧的脸上依旧待着温润的笑,“我娘在云安寺里好好的,我查那些做什么?何况,我娘是我娘,跟千岁爷可没什么关系。难不成,千岁爷真想成为一家人?”
穆百里只觉得满腹委屈,到了床,便只有他欺负她的份儿。可落了地,惯来是她调侃他,而后占尽了便宜。果然是时也命也,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在本座手中,有一封书信,这里头记载着你娘回京的路上,在某个地方出过一些事情。”穆百里意味深长的说着,“你不想知道吗?”
赵无忧报之一笑,“不想。”语罢,她掉头就走。
穆百里当即扣住她的手腕,“你不是在找这个吗?”
“我找是我的事,可我不会拿我母亲的事,来跟你做交换。雪兰姑娘的事,烦劳千岁爷自己解决,赵无忧爱莫能助。”她甩开他的手。
敢拿她母亲的事做交换,谁都不行。
于是乎,穆百里又知道了赵无忧的一个软肋。
除了简衍,剩下的便是她母亲杨瑾之。
穆百里嗤笑,“真的不想知道?”
“你东厂有如此严密的信息网,若真的知道了什么,还会眼巴巴的送到我跟前?穆百里,试探人也要有个底,若是太过头可就是不打自招。”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招,她在平临城用过了。
穆百里揉着眉心,“能不能不要这般聪明,知道太多很惹人厌烦。”
“不好意思,天生聪慧,天赋异禀,要不——烦劳千岁爷跟我母亲说一声,把我回炉重造。”赵无忧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出去!”他拂袖转身。
赵无忧眉心微挑,默不作声的跟在外头。他知她不喜欢这样的密闭空间,知她不喜欢下棋,还非得让她都走一遍,她不磕碜他都不好意思。
回了地面,赵无忧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心下稍稍缓解,“雪兰的事情如今满城皆知,千岁爷想保住她,可得费些功夫才行。这以杀止杀终究不是办法,闹大了,皇上那儿也不好交代。毕竟这六部衙门,可不是寻常的衙门。”
“你想怎样?”穆百里问。
“东西还我,我帮你摆平。”赵无忧摊开手。
穆百里凝眉望着她,“东西?”
“怎么从我这儿拿去的,就怎么还回来。”赵无忧笑了笑,“咱们现在都各自握着把柄,性命攸关,还望千岁爷能想清楚。无极宫能追杀雪兰,打算嫁祸我尚书府,自然会有第二次。朝廷追捕,无极宫追杀,千岁爷这未来夫人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呀!”
“你少贫嘴,把要说的话一次说清楚。”穆百里端正态度,既然是交易,就该有交易的姿态。得讨价还价,漫天要价落地还价。
赵无忧坐下来,“那我就直说了,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把东西还我此外无极宫的事儿还劳烦千岁爷多费心。哪日铲平了无极宫,可就是大功一件。”
“不是无极宫想杀人,是你赵大人想要借刀杀人。”穆百里笑得凉薄,“你这是看上了本座的东厂,连本座的刀子也敢借。”
“皇上早已下了圣旨,务必要铲除无极宫。可千岁爷迟迟没有动静,那我能怎么办呢?千岁爷要想保住雪兰姑娘,就得有所牺牲,难不成要我做这亏本的买卖吗?这天下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我这是帮着千岁爷更上一层楼。”赵无忧笑颜如花。
穆百里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道,“你要那串珠子,到底想干什么?”
赵无忧以为他会谈条件,就像自己一样这般苛刻,可没想到他的思维突然跳跃,落在了佛珠之上。她微微一愣,抿唇望着他,容色稍霁,“这跟你没关系。”
除了她,没有人会知道佛珠的妙用。
所以她不说,也不怕穆百里去查,这东西没有史料记载,除了《史记》中的那一段,再无迹可寻。她寻思着,穆百里必定是自己查过了,实在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转头问她的。
思及此处,赵无忧笑道,“答不答应就在千岁爷一句话,我借你东厂的刀子清剿无极宫,而你借我的手摆平雪兰留下的烂摊子,不是极好吗?大家相互帮忙,能免去不少繁琐。”
“好!”穆百里答应,“东西可以给你,但你要告诉本座,这串佛珠为何如此重要,以至于你不远千里不顾安危也要赶往金陵城?”
赵无忧笑了笑,“你给我,我便告诉你。”
是故,二人便去了珍品房。
走之前,穆百里让陆国安在花园里准备着,他可得好好听听,这串佛珠的故事。能让赵无忧视如珍宝的东西,必定是好东西。
拿到佛珠的时候,赵无忧的内心是激动的,再凑齐其余的珠子,她就能回去了。思及此处,她不自觉的露出一丝难掩的笑意。
抬头迎上穆百里审视的眼神,赵无忧当即报之一笑。
行至花园里,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指尖轻柔的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千岁爷想来也查过不少有关于佛珠的事情吧!”
穆百里抿一口香茗,“没错,但本座不相信那些,本座想听你来说。”
赵无忧捻着佛珠,眸色微沉,“其实这佛珠做工简单,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最特别的是它的材质。握在手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不是普通的木头所制。传说在西方如来世界,有菩提思凡而落入人间,化为一颗颗铁石,有得道高僧将这些铁石都收集起来,串成了一串佛珠。”
“佛珠放在祭坛里开光七七四十九日,最后颇有灵性,能护佑主人平安顺遂。于是乎千百年来,世人趋之若鹜,只想将这佛珠占为己有。可惜啊,这一百零八颗佛珠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要想凑齐真是比登天还难。”
听得这话,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一百零八颗?”
“当然。”赵无忧小心翼翼的将佛珠放入盒子里,收入袖中,“多谢千岁爷美意归还,赵无忧感激不尽。”
赵无忧这人果然是极为小心的,即便是赢了,她也不会像寻常人那样露出得意忘形的姿态。她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言笑晏晏之间,几近儒雅,“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本座记得赵大人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过河拆桥。”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是吗?”赵无忧蹙眉,“怎么我不记得?”
他低头一笑,“需要本座帮赵大人好好回忆一下吗?”
赵无忧面上一紧,当即环顾四周,“你别乱来,这——”
“这是东厂!”他善意提醒。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放心,雪兰姑娘的事儿,我会给你个交代。一切事情很快会得到解决,千岁爷大可以睁眼看着。”
“本座不是不相信赵大人的办事能力,本座是不相信赵大人的这儿——”他的指尖正巧戳在她的心坎上,带着微微的痛楚,稍稍用力,“赵大人没有心,本座如何放心?”
听得这话,赵无忧低眉看一眼他那修长如玉的手指,略带嫌弃的退后一步,“疼。”
“知道疼是好事,证明还活着还能活。哪日赵大人连疼是什么滋味都忘了,那才了不得。”穆百里收回手,意味深长的笑着,“赵大人只有疼了,才能记得住本座的话,如同刻在心坎上一般,刻骨铭心。”
“若是如此,那我以后必定将千岁爷的话,带进棺材里。”她深吸一口气,俄而端起案上杯盏,里头放的是果茶,她早就闻出来了,“如今就预祝我与千岁爷的这笔交易,最好能双赢。”
“有赵大人在,本座怎么都会赢。”他慢条斯理的端起杯盏。
各自喝一口,算是成交。
放下杯盏,赵无忧顾自笑了笑,“六部衙门还有事,暂且告辞。”
穆百里坐定,“不送。”
她又不稀罕他来相送,如今佛珠都拿回来了,自然不必再久留。赵无忧心里是高兴的,揣着心爱的佛珠往回走,失而复得的感觉,真真是极好的。
穆百里微微一怔,只见赵无忧突然顿住了脚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赵无忧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方才要说的话她都已经说过了,是以不可能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赵无忧也觉得自己不对劲,一股子邪气突然从丹田处往脑门上涌,经过胸口的时候她更觉一股咸腥味在口腔里快速蔓延开来。
身上的气力正在溃散,她站在阳光底下却只觉身子逐渐冰凉。抬头看看极好的阳光,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紧接着双眼一闭,砰然倒下。
脚下生风,眨眼间穆百里已近至跟前,快速接住了倒下来的赵无忧,心头骇然大惊,“赵无忧?”
赵无忧柔软的身子轻飘飘的被他抱在怀里,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她这人眨眼间就会消散。单薄如纸片人,此刻面如死灰。
唇角有黑血不断的涌出,赵无忧死死揪住他的衣襟,“有人……下毒!”他没事,也就意味着,对方只针对自己。
腑脏内如火烧般灼热难忍,那种被焚烧的疼痛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陆国安,马上找大夫,派人去找温故!”穆百里当即抱起赵无忧,疾步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傻,竟然会抱着一个“男人”在回廊里飞奔。什么轻功什么内力,到了此刻竟如同废物一般,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陆国安的第一反应是派人包围了园子,园子里的一切物什不许任何人触碰,违者斩立决。其次,让人去把东厂自备的大夫招来,而后便是出门去找云筝与奚墨。
奚墨马上打道回府去找温故,云筝则快速进了东厂大门,若是赵无忧有什么需要,也必得让云筝这个随婢伺候才算妥当。毕竟是尚书府出来的,想来最了解赵无忧的秉性。
而东厂里都是习武之人,一个个大老粗,难免无法伺候得了赵无忧。
云筝慌了神,一听陆国安让奚墨去找温故,当即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头。再见陆国安板着脸让自己进去,险些腿软跪在台阶上。公子的身子惯来不好,时常发病,难道这次又严重了?她是打死都没往中毒这边去想。
就好像赵无忧和穆百里都没有想过,在东厂里头,穆百里的眼皮子底下,还有人敢动手脚。要知道穆百里的饮食都是经过陆国安一一试过的,不可能有问题。
那这问题到底出现在何处?
且不管问题出现在哪,眼下最重要的是赵无忧的性命。
当云筝看到穆百里从床上下来,拭去额头的汗珠子,小心翼翼的将奄奄一息的赵无忧平躺在床榻上,云筝当下屏住呼吸。疾步上前,乍见赵无忧唇边如墨般的血迹,云筝扑通就跪在了床前,面色瞬白如纸。
不过问也知道,这是中毒的症状。
公子——中毒了!
云筝怨毒的盯着穆百里,“你们东厂竟敢毒杀公子?”
“放肆!”陆国安厉喝,“你没看见千岁爷在救人吗?若不护住心脉,就算待会来了大罗神仙,也别想救回你家公子。”
“我不管,公子好端端的进来,如今却躺在这儿,你们东厂若不能治好她——”云筝颤抖着坐在床沿,拧了一把放在脸盆里的湿毛巾,流着泪替赵无忧拭去唇边的血迹,“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穆百里眸光狠戾,“本座已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免教毒素侵扰她的五脏六腑。马上去查,谁敢在东厂里造次,必要千刀万剐!”
“是!”陆国安行礼,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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