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乱成一团,宫外也是乱做一团,这整个京城都陷在愁云惨雾里。人人都觉得,尚书府赵大人心里不痛快,不被皇上待见,然后整个京城都不被赵大人待见了。
这赵家在京城数一数二的地位,眼见着是要跺脚了。
皇后被圈禁起来,说是圈禁其实就相当于软禁。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皇后还是有杀人嫌疑的。皇帝不知道这皇嗣一案跟皇后是否有关系,但在皇帝心里,这皇后已经不是什么好人。
皇帝这几日就住在了三清宫里,跟着虚道长修身打坐。这后宫之事,全权交给司礼监处置,皇嗣一案也全部交给东厂。
朝廷已经收到了丞相赵嵩即将归朝的折子,皇帝心想着,丞相要回来了,那自己总不能跟赵无忧闹得太僵,免得到时候赵嵩的脸上挂不住。赵嵩为朝廷尽心尽力,还出使邻国这么久,实在是劳苦功高。对待功臣绝对不能太刻薄,皇帝想了想,便静下心来等着穆百里的答复。
这后宫之事若然跟赵无忧无关,皇帝决定这一次拉下脸来跟赵无忧好好说话。君臣关系不能太僵,否则还是要出事的。
可怎么缓解关系呢?
皇帝揉着眉心,招手让小德子上前,“小德子,你给朕出出主意,你说丞相要回来了,若是知道朕冤枉他儿子杀了朕的皇嗣,还冷落了这么久,丞相会不会——”
小德子低低的开口,“皇上,这丞相大人最忌讳的便是自己的名声,您瞧瞧这丞相府门庭森严,这赵大人更是一惯的小心谨慎。如今皇上怀疑赵大人,就等于怀疑丞相大人对朝廷不忠。皇上,这事儿似咱得掂量掂量,弄不好是要伤了丞相大人的心。”
“都怪皇后那个幺蛾子,出的什么馊主意,还说是赵无忧害死了朕的皇嗣。”皇帝觉得头疼,伸手便将拂尘丢了出去,起身就往外走。
小德子快速在后面跟着,“皇上,那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要不然,皇上想想,赵大人可有什么要求?若是有什么要求,皇上给点赏赐便是。”
皇帝顿住脚步,“赏赐?朕该给点什么赏赐才好呢?”
思及此处,皇帝在回廊里坐了下来,绞尽脑汁的去想在此之前赵无忧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赵无忧有什么要求呢?赵嵩要回来了,若是知道自己的独子受了委屈,难免是要生气的。
皇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小德子也没理出头绪,这主仆二人一个劲的去想,该怎么取悦一个朝中大臣,也算是够可以了。
蓦地,皇帝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朕知道了!”
小德子一愣,“皇上知道了什么?”
皇帝笑嘻嘻的望着小德子,“这尚书府什么都有了,朕把该赐的都给过如初,如今如初必定什么都不缺。朕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皇上的意思是?”小德子不解。
皇帝转身就走,小德子屁颠颠的跟在皇帝身后。
皇帝直接回了御书房,然后召见了草拟的大学士进来,直接拟旨。看得小德子在旁是一愣一愣的,瞪大眼睛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圣旨已拟定完毕,皇帝亲自将圣旨交到小德子手中,“这消息务必要让赵大人第一个知道。”
小德子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的行礼。
领旨出宫,小德子得先去尚书府一趟。
赵无忧也没想到,小德子会突然到来,这事儿来得太匆忙。宫里头的消息也是来不及传达,毕竟这是皇帝的突然兴起。
不知道为何,赵无忧只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好像将有什么事会发生。她望着小德子时,容色微恙,心里微恙。
小德子笑了笑,“奴才给赵大人请安。”
赵无忧俯身作揖,“德公公客气。”
“赵大人!”小德子轻叹一声,“奴才这次过来,是奉了皇上旨意而来。皇上有旨,赐赵大人九龙杯,赐赵大人金殿免礼之恩,御书房行走自由。”
语罢,小德子便接过身边奴才手中的一份单子,毕恭毕敬的交给赵无忧,“这是皇上赏赐的物件清单,还望赵大人过目清点。”
赵无忧淡然浅笑,随手便拿起了一个锦盒,里头是一块金镶玉的玉佩。不紧不慢的合上盒子,赵无忧瞧了一眼云筝以及底下奴才,云筝快速领着人朝了库房走去。
既然是皇帝的赏赐,等着清点过后,就得入库。
赵无忧转身离开,小德子知情识趣的跟上。
“德公公伺候皇上,想来这段时日皇上的喜怒都看得清楚。后宫之事,本官着实——”赵无忧轻叹一声顿住脚步。
小德子忙道,“赵大人,皇上能赏赐赵大人必定是相信了赵大人的清白,还望赵大人别往心里去。”
“微臣岂敢。”赵无忧俯身抱拳,“微臣乃是臣,皇上是为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岂敢怨怼皇上分毫。微臣在府中沉默数日,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的清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微臣无愧于心。”
“赵大人这番话,奴才会一一转达皇上,请赵大人放心。皇上不单解除了对赵大人的疑心,还未赵大人办成了一件事儿,一件赵大人早前跟皇上提过的事儿。”小德子笑了笑。
赵无忧不动声色的将锦盒放在了小德子的手中,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
“皇上还说了什么?”赵无忧又问。
小德子笑着从袖中取出圣旨,继而环顾四周,毕恭毕敬的递给赵无忧,“赵大人可先过目。”
按理说这圣旨是不可让旁人先看的,可皇帝下了口谕,说是要让赵无忧第一个知道。所以小德子此举,也不算错。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手中的圣旨很久,小德子能把圣旨交给她看,必定是有皇帝的意思在内。那这道圣旨,皇帝约莫就是为她下的。
可看到上面的内容之时,赵无忧的脸色突然白了几分。
小德子似乎也瞧出了不对劲,低低的喊了一声,“赵大人?”
赵无忧骤然回过神来,“什么?”
“您没事儿吧?”小德子蹙眉望着她,“赵大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也好像不太高兴啊!”
赵无忧长叹一声,“没什么,只是来得有些突然,一时间没能缓过神来。”
“赵大人是没想到,皇上对赵大人的话,竟然如此上心吧?赵大人当初只是提了一下,皇上如今便当了真,可见皇上对赵大人的心思,那绝对是信任的。”小德子笑道,“奴才还得去给千岁爷宣旨,就不打扰赵大人休息了,告辞!”
“德公公!”赵无忧突然道,“本官能否、能否跟你一道?”
小德子一愣,转而笑道,“赵大人是想——”反正皇帝就是为了赵无忧才下的圣旨,所以让赵无忧去看着,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到了皇帝跟前,小德子还能邀功请赏。
赵无忧笑得有些微凉,心里闷闷的,不知是啥滋味。
千岁府如今还在督造之中,是故穆百里如今还在东厂里待着。听得陆国安来报,说是宫里来人宣旨,倒是把穆百里也给愣了一下。
可转念一想,皇帝惯来随心而为,不管做什么事总是出人意料,所以也没往心里去。刚走出书房,又听得沈言报,说是赵无忧陪着德公公前来,穆百里的面色便凝滞了片刻。
赵无忧也来了?
每次赵无忧总是被他诓到东厂,还是一副老大不愿意的表情,今儿赵无忧自己来了,可见并不是什么好事。赵无忧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爷,怎么了?”陆国安问。
穆百里站在回廊下,眸色微沉,“没什么。”
语罢,疾步朝着正厅走去。
到了正厅,小德子与赵无忧已经等在那儿。穆百里看了小德子一眼,视线便越过他落在了其后的赵无忧身上。此刻的赵无忧面色微白,神色似乎有些僵冷,散着一种拒人千里之感。
穆百里寻思着,果然是有事。
小德子上前行了礼,“奴才给千岁爷请安。”
“罢了!”穆百里拂袖。
小德子高举圣旨,“九千岁接旨!”
赵无忧至始至终都没有去看穆百里,只是听得这话便退到了一旁。
穆百里暂时无暇去想赵无忧的神情是何缘故,只能跪接圣旨。只不过这道圣旨提及的意思,让穆百里骇然瞪大了眸子,而后便只剩下眉头紧皱。
小德子宣读完圣旨之后,那一声高昂的“钦此”却让四下都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谁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敢说话,小德子握着圣旨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咽了口口水,瞧了瞧不远处的赵无忧,而后又战战兢兢的望着徐徐起身的穆百里。
这一道赐婚圣旨,意味着将从前的一句戏言变成了今日的板上钉钉。小德子也是聪明人,知道若是提前请了雪兰姑娘出来,穆百里便不可能跪接圣旨。可皇帝的意思是为了让赵无忧高兴,而赵无忧也的的确确跟着小德子来了东厂。
是故小德子觉得,这赵无忧对这件事应该抱着喜闻乐见的态度。
既然以赵无忧为主,那这穆百里的心思便没那么重要了。
然则现在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这穆百里黑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赵无忧站在一旁也不似平常那样冷嘲热讽,局面好像陷入了一种无恙的沉默与尴尬的境地。
最尴尬的莫过于小德子,他半弓着身子,将圣旨微微往前递呈,就等着穆百里伸手来接。可穆百里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小德子不知道是该收回圣旨,还是把圣旨递到穆百里的手中?
良久,小德子的身子已接近僵硬,他这才忍不住低低的问了一句,“千岁爷,您这圣旨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呢?”
穆百里的视线冰冰凉凉的落在赵无忧身上,原本温和的眸,顷刻间变得锐利如刃。听得小德子的声音,他才敛了眸,低头冷笑了一声,“微臣,接旨!”
赵无忧的眉头,骇然紧蹙。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穆百里伸手接过了圣旨,而后唇角勾起一丝清冽的寒笑,就这么凉飕飕的盯着赵无忧。他仿佛要看穿她,无奈她这人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是故他不可能看清楚,她此刻的心中波澜。
小德子如释重负,“既然千岁爷已经接了圣旨,还望千岁爷早作准备,皇上已经决定,为雪兰姑娘筹备嫁妆,到时候一定让千岁爷的婚事变得风风光光的。”
穆百里几近咬牙切齿,“那就多谢皇上美意,臣一定如皇上所愿。”可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都盯着赵无忧。
赵无忧微微别过头去,不想多说什么,到了这份上也是多说无益。
“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小德子行了礼,抬步就往外走,赵无忧顿了顿,这才紧随其后。
谁知身后穆百里冷了音色,喊了一句,“赵大人请留步。”
赵无忧顿住脚步,只觉得呼吸一窒。
小德子回眸望着赵无忧一眼,赵无忧若无其事的笑着,“德公公先回宫复命,免得皇上惦记着!”
“是!”小德子有些不放心,可这毕竟是东厂,赵无忧的身份也是容不得穆百里肆意妄为的。思及此处,小德子只得先行离开东厂。
出去的时候,云筝没能瞧见自家的公子出来,当即明白赵无忧这是被穆百里扣下了。
“公公,咱家公子——”云筝面露难色。
小德子轻叹一声上了马车,“不妨事,千岁爷许是留了赵大人叙旧,云筝姑娘在外头候着便是,杂家要回宫复命了。”
云筝一愣,“回宫复命?敢问公公,千岁爷这是接下圣旨了?”
“自然。”小德子道,“否则杂家如何能囫囵个的走出东厂大门?”顿了顿,小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云筝姑娘为何这样问?云筝姑娘觉得,千岁爷不可能答应这场婚事?”
“奴婢不敢!”云筝俯首,“奴婢只是觉得,千岁爷那么心高气傲之人,应当不会看中这尘世间的庸脂俗粉。”
小德子轻笑两声,“那是自然,这雪兰姑娘貌若天仙,自然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可以相提并论。”能让穆百里从平临城带回京城的女子,自然是不能小觑的。
云筝不敢多说什么,免得多说多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宫里的车队扬长而去。
“你莫担心,公子又不是第一次进东厂。”奚墨倒是不怎么担心,“公子不会有事。”
云筝定定的望着威严的东厂大门,眸色微暗。
公子还在里头,也不知怎么样了。
当然,穆百里不会拿赵无忧怎样,毕竟赵无忧是礼部尚书,是太子少师,就连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赐婚,都是因为皇帝想要取悦赵无忧。一个君王做错了事又不能道歉,没法子,只能从旁门左道下手。
结果穆百里,就遭了秧。
腕上一紧,穆百里已经握住了赵无忧的手腕,力道很重,似乎是要把她的手腕给捏断。疼得赵无忧倒吸一口冷气,骇然转头,眸色无温的盯着眼前的穆百里。
“千岁爷是在怪我,没有当场恭喜你得偿所愿吗?”赵无忧切齿低喝。她想抽回手,奈何他握得生紧,也握得生疼。
穆百里一身戾气逼人,拂袖间门窗紧闭。下一刻,他欺身而上将她抵在了廊柱处。他的指腹,此刻泛着灼热的温度,已钳住了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低狠的喊出她的名字。“赵无忧!”
赵无忧僵冷着脸,“穆百里,你还想怎样?皇上已经下旨,如今你可以跟你的小美人同度余生了。祝千岁爷与夫人,白首偕老,举案齐眉。”
“你真这样想?”他问,语气竟然疲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挫败感。
赵无忧张了张嘴,突然觉得有些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该如何说起呢?该怎么说呢?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敛眸笑得有些艰涩,淡淡的扫开了他的手,缓步脱离他的束缚。他没有拦着,只是突然间有些无力,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视线。
赵无忧背对着他,站在厅中央。
“穆百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可是穆百里,我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你更清楚你想要什么。”她回头看他,“所以你我的人生是矛盾的,看似很相同,其实背道而驰。你要的和我要的一样,无外乎权势地位。”
她敛眸,“所以我们注定只能当敌人,你虽然知道我是女儿身,我也并不介意你是个太监,可我做不到雪兰能做的事情。皇上突然下这个决定,跟我没什么关系,你若是觉得是我的主意,那便是吧!”
说完这些话,赵无忧觉得心里更难受了一些,她低头笑得艰涩,而后抬头去看一语不发,眸色锐利的穆百里。
他一直盯着她看,浓墨重彩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那双幽冷的瞳仁里,只有漆黑的夜和属于她的影子。
“觉得很失望?”她问。然后自嘲般笑了笑,“好了,话已至此,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从今日起尘埃落定。穆百里,新婚快乐!”
语罢,她疾步朝着门外走去。
“赵无忧!”穆百里终于开口。
背对背站着,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赵无忧轻叹一声,“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穆百里道,“你便如此害怕让人发现,你与本座在一起吗?”
她凝眉,略带疑虑的望着他,“我什么时候跟你在一起了?你可别忘了,你是东厂的九千岁,我是丞相府的独子,你我本来就是敌人。”
“脑子这么清楚,难怪这病一直好不了。”穆百里冷飕飕的转身。终于打了照面,终于面对面的站在一处,他拦了手,“你过来。”
赵无忧却退后一步,“我再也不会过去。”
他眯起危险的眸子,加重了口吻,“你过来。”
她又退了一步,“我不!”
“赵无忧,你到底想怎样?”穆百里无奈的望着她。
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看到他接下圣旨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那天夜里,他一身大红喜服的样子。鼻尖微微泛酸,眼眶微微潮湿,赵无忧又皱起了眉头。
她想着,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光了。
原来很多东西会很快就过去,但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便这样吧!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从他们的出身开始,就注定了是这样的结果。
“我不想怎样。”她哽咽了一下,然后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尽力摆出若无其事的姿态。可不知为什么,左肩下方的位置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头,硌得生疼。
他听出了她的鼻音,可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她总是这样的让人费猜疑,让人猜不透也摸不透。
下一刻,迎接赵无忧的是他温暖的怀抱,“既然你不愿走,那本座过来也是一样的。赵无忧,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本座真的想掐死你?”
她笑得凉薄,“为了你的蛊,你最好手下留情。”
“你真的觉得,你身上的蛊有那么重要吗?本座若是得不到,大可杀了你毁了它,到时候谁都得不到。”他咬着她的耳垂低语,“你说你喜欢我。”
她一愣,然后保持了缄默。
“再说一次。”他低低的开口。
赵无忧被他拥在怀里,情感与理智在撕扯。她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腰肢,回应着他的拥抱,可是该说的都说清楚了,着实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她是赵无忧,她爹是丞相赵嵩。
爹临走前说过,一定要让她守住丞相府,决不能让东厂一人独大,执掌天下大权。她也害怕,害怕若是继续助长东厂的势力扩张,若是到了最后那一关,她没有把握让东厂“撑死”,那么死的就会是她丞相府,是她赵家九族。
她不敢冒险,那么多条性命都在她身上系着呢!
思及此处,赵无忧突然推开了穆百里,以一种冰冷的眼神直视着眼前的穆百里。太监怎么可能有感情呢?太监是这世上最冰冷的冷血动物,他们所有的存在只是为了吸血。
所以她不能被眼前的柔情蒙蔽了双目,她得保持清醒。
纵然她不否认喜欢穆百里,但也不能忽视来自东厂的威胁。她不相信穆百里会真心真意的对她,他所有的行为举止,只不过是步步引诱,是在逐渐的为她编织危险的陷阱。
她若是深陷其中,必定万劫不复。
穆百里微微一怔,当他看见她眼底的防备,逐渐取代了最初的温柔,他便知道他始终没能真正走进她的心。她对身边的一切,始终保持着最警惕的戒备。
他又输了。
输给同一个人,输得极不甘心。
“恭喜千岁爷抱得美人归,我也该走了。”赵无忧淡漠疏离,极力保持与他的距离,仿佛方才那个说着喜欢的人并不是她。她翻脸太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她几乎是夺门而出,惊得外头的陆国安快速拦住了沈言,而后摁着沈言去了僻静处。
穆百里追出来的时候,赵无忧已经走到了台阶下,却还是被穆百里握住了手。他灼热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手,就跟以前那样,紧握着不松手。
四目相对,多少言语不言中。
雪兰过来的时候,愣是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她听到有宫里的人过来,想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谁知竟然让她看到穆百里紧握着赵无忧的手不放。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冉恒哥哥为何会不喜欢自己,原来冉恒哥哥是变了心,不再喜欢女子了。难道是因为成了太监,所以这喜怒哀乐也跟着转变,这兴趣爱好也不再如初?
雪兰的脑子里一片凌乱,扭头望着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开口的陆国安和沈言。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瞧瞧这院子里手牵手的两个人,凡事都明摆着,还用得着说吗?
再说,若是惊了院子里的两人,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放手!”赵无忧只觉得脸上滚烫。
穆百里定定的望着她,神色凝重,“这次走了,就不会再来了吧!”
“都别再来了!”她意味深长。
他点点头,终于收了手,可她却忘了离开,只是站在那里看他。他看她的眼神,有她不懂的安静无奈。有时候赵无忧仔细想了想彼此之间,现如今的关系,似乎也只能用两相无奈来形容了。
她不知道他的心思,她也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
于是太过聪明的两个,便一直用你猜我猜的方式,相互吸引着又相互防备着,始终没有跨越最后的那一道灵魂之防。
穆百里松了手,赵无忧便再也没有回头。分明很生气,心坎里憋着一口气,可不知道该怎么说。分明都不是畏惧之人,谁知也有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的状况。
他目送她的离去,没有再挽留。
脑子里是她那一句,都别再来了。
他想了想,这话她到底说过多少次了?可每次他都没能忍住,而她都没有再赶他走。说起来,谁的承诺都不作数,是故他们两个人说的话,从来都是不可信的,谁当了真谁就是傻子。
穆百里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面色惨白的雪兰。
她不敢置信的盯着他,约莫也是觉得,他喜欢了一个“男人”是件罪无可恕的事情。身为太监还不安分,还要跟男人拉拉扯扯,的确是件滑天下之大稽之事。
穆百里将视线收回,不紧不慢的回到了正厅,瞧着桌案上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陆国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上前行礼,“爷,您没事吧?”
“圣旨已下。”穆百里舒了一口气,“准备吧!”
当时小德子宣读圣旨之时,陆国安与沈言就在门外跪着,此刻听得穆百里如此言说,当下愣住。二人对视一眼,当即跪地行礼,“爷,您——真的要大婚?”
穆百里阖眼,没有吭声。
陆国安不敢多语,轻轻推搡了沈言一下,二人行了礼赶紧退下。既然是千岁爷的命令,二人照做就是。上头还有圣旨压着,谁敢多言。
雪兰进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泪,“我终于知道,哥哥为何要为了赵无忧而惩处我。如今,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人心真的会变,哥哥喜欢上了男人,喜欢了赵无忧。”
闻言,穆百里凉飕飕的回头望着她,“然后呢?”
“然后哥哥还是哥哥,不会为此改变。”雪兰笑着落泪,“如果你早点说,也许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我知道哥哥现在身为九千岁,位高权重,很多事情是不该说的。可是哥哥,若是喜欢就该坚持不是吗?我从北疆一路到大邺,为的也是这一份莫须有的承诺。”
她抬手拭泪,哪知这眼泪却是越来越多,“哥哥喜欢的,我都会喜欢。哥哥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纵然很多东西已不再属于我,就当我还在梦中痴心妄想吧!”
语罢,雪兰望着桌案上的圣旨,“赵无忧——有什么好?只是因为他比我聪明,比我更配得上哥哥吗?还是说,哥哥需要的是他背后的势力,而不是赵无忧这个人?”
“雪兰,你问得太多。”穆百里拂袖出门。
“我问得不多,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她望着他的背影,“哥哥,我有权知道,毕竟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皇帝的圣旨上,这是你无法逃避的事实。哥哥真的喜欢赵无忧吗?”
穆百里冷笑,“喜欢如何?不喜欢又怎样?本座之事,谁敢置喙?”
“那便是喜欢。”雪兰微微仰起头,似乎想把眼泪逼回眼眶里去。而后,她报纸一下,“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北疆儿女惯来不是矫情之人,既然哥哥心有所属,雪兰当祝福哥哥。”
她从穆百里的身边走过,苍白的脸上泛着一丝凄凉的笑靥。
穆百里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
喜欢?
赵无忧说,她喜欢他。
那么他呢?
他似乎从未表达过类似的内容,那么他对她又是什么情愫呢?
雪兰流泪回眸,始终没有等到穆百里的挽留,也没有等到他的片刻犹豫。原来喜欢是真的,不喜欢也是真的。
蓦地,一道黑影突然拦住了雪兰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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