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钽走在慕府闲庭阔步,如入无人之境。
顾玉麟跟在他身后,心疼地看着园子里的一切。
牡丹园里,秋千摇荡,小轩窗下,还系着那串风铃。
只是园子里的花苗被毁去了不少,有好些花苗被连根拔起,带着浮土,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
香闺之前的照壁上爬着一大片草藤,如今也被人粗暴地剥下来,露出了半边的灰白的墙壁,以及上面稚拙的笔迹。
这个一口一句喜欢丞雪的人,带给她的就只有灾难,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那句喜欢,他根本不配,他不过是仗着个天子的身份以势欺人罢了。
不知不觉,顾玉麟便捏紧了拳头。
朱钽走上前去,羊脂白玉般的手指慢慢地抚上了寻面墙。
想当年,墙上也不曾开满绿萝,这面墙上全是他们儿时的涂鸦,是他唯一开心快乐的日子。
顾玉麟看清那绿藤之下画着两个小人——
女的头顶红花,像个欢喜媒婆,男的身着长袍,胸口一条长着腿的蚯蚓。
虽然画工粗糙,但意韵悠长。
顾玉麟面黑如墨,咬牙盯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当他察觉到少年皇帝唇角漾起的抹笑意时,心中的恨意就更深了。当初,他不过是无意中“偷”走了丞雪那盆“绝色双姝”,就害她气成那样,遑论是如今残花遍地的惨状?
狗皇帝,居然还笑得出?
事事皆由他而已,他就没感到半分愧疚?
朱钽站在墙下笑得很傻,心里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那蚯蚓,就是龙啊。蚯蚓入药,又称地龙,好歹也挂个边,他呢?他算什么?
在慕太师府上做功课的日子,大概是他能记得的最好时光,他喜欢的那个女子也成了这十几年回忆当中最后一点抹不去的甜蜜。那时候,他是真以为慕丞雪可以做自己的皇后的,他也是真以为慕丞雪可以一直替他挡风挡雨的。她是一个不需要保护的女子,省心省事。
“居然还在。”朱钽叹息着收手,目光中眷恋不舍。
“这都是你画的?”顾玉麟从没听慕丞雪提起过曾经,亦不见半点怀念。
“如何?是不是有点嫉妒?”朱钽笑完,忽地转过头,挑衅地睨向他。
“画得不像。”这一回,顾玉麟没有避让。
朱钽对慕丞雪,慕丞雪对朱钽,是完全不对等的两种态度。他替慕丞雪深感不值。
慕丞雪给朱钽的是万般美好,而朱钽呢……他喜欢慕丞雪,这感情不会假,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一句喜欢,给慕丞雪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就因为他喜欢,慕丞雪差点就死于非命。
想到这里,顾玉麟再顾不得他是不是九五之尊,他转身从书房里抓了支毛笔,冲上前来“刷刷刷”几下,就把墙上的小人儿都涂掉了。
朱钽万万没料到一向唯唯诺诺的顾二会有这样雷厉风行的一面,等他惊醒过来,墙的上小人就变成了两团乌糟糟的墨团。
只听顾玉麟冷冷地道:“没错,我就是很嫉妒!”
朱钽没料到他会如此大胆妄为,当下又惊又怒:“顾玉麟你特么找死!”
他没说“朕要诛你九族”,而是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正面一记重拳,打在了顾玉麟的肚子上。
“砰!”这一拳打得用了十二分力,擂得顾玉麟五脏六腑都要倒过来了。
“没错!我就是来找死的!”
这时,顾玉麟脑海里全是那天在碧水庵外听到的话。
他没有早一天认识慕丞雪,无法替她分担些任何东西,他也入不了宫,没办法给太后那老不死的两耳刮子,他唯一能迁怒的就是面前这个二百五的蠢皇帝。
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脸来当皇帝?
如果当初探花郎代书圣旨的时候不是将慕丞雪嫁给了金陵顾家,而是随便许给了什么阿猫阿狗,那该怎么办?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已经不再追究你与丞雪之事,你还待怎么样?”
朱钽的眼睛里跳着火焰,他不容顾玉麟闪躲,第二拳就招呼过来。
“废话,丞雪本来就是我顾某人的结发妻子,关你什么事?狗皇帝,看我今天不把你打得找地找牙!”顾玉麟不闪不避地回了一拳。
两人都是半吊子的功夫。
顾玉麟跟着武举出身的父亲学了几年,但后来因为父亲“宠幸”念姨娘,而“冷落”了佟氏,他便把学武的心思收起来,与父亲的关系也疏远了,所以彤影才会说指点他武功的是位高人,但却差在基础不牢靠。
而朱钽却是和羽林军混在一起,又从卫天真、杜州之流身上学了许多流氓招式。
说到流氓,却也无非是些蹽阴,踢裆之类的滥招。
就在慕丞雪和冯氏一边说话一边等着大哥慕从知回来的当儿,后院子已经乱成了一团。
她那牡丹园虽然时时有人打扫,但毕竟府中下人不多,兼之太后来闹了一通,人手就相当紧张了。几个丫鬟弄不清状况,只晓得是姑爷和一个小厮扭在了一起,慌不择路地跑去报告现在管家的慕小公子慕清澄。
澄哥儿一听,一个小厮居然敢欺到姑父头上去,这还了得?
当即二话不说便叫人拖了刑杖往那边赶。
要说这刑杖,可还是慕丞雪以前掌家时留下来的呢。
朱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做了那么久的皇帝,如今却要被一个小屁孩打板子。
这澄哥儿生得颜姿如玉,与慕丞雪有两分相像,但神情专主,目光正直,活脱脱就是个慕太师的少年翻刻版。明明是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却迎面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
朱钽见了他,立马就想起了死去的老太师,顾文颜。也就是慕丞雪她爹。
小心肝忍不住颤了颤。
澄哥儿玉手一挥,板起脸来喝道:“如此恶奴,竟敢欺主,来人,给我打!”
家丁们也熟稔,长杖一挑,将朱钽掀了个扑天扑地,跟着板子便像是雨点般落了下来。
顾玉麟回身看清张口喊打的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立即就惊呆了。
一个小屁孩打板子都能那么利落,就更不肖说以前的慕丞雪了,看来她嫁进顾家之后,其实已经收敛了许多的。至少杠上花变卖财物东窗事发的时候,她没有抬出这样的刑杖来,不然杠上花早就死了。但又或许,并不是因为慕丞雪收敛,而是因为消极,消极到不想管不屑管。
朱钽趴在地上哇哇大叫:“混账小子,你看看清楚,看清楚朕是谁!”
澄哥儿怒道:“一介小民,也敢称朕,就不怕丢了脑袋,打,往死里打,打到这恶奴住嘴为止。”根本不给半点颜面。
等到慕丞雪听见动静赶过来,朱钽已经被揍得屁股开花,叫也叫不出来了。
顾玉麟拢着袖子站在一旁,似笑非笑,正在心里边暗爽呢。
“都住手!”慕丞雪的声音暴发出来,令在场的家丁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唯有澄哥儿听见这一声吼,心中又惊又喜。
“丞雪姑姑!”澄哥儿的小脸在见慕丞雪之后变成了软乎乎的包子,眼中厉色收敛,恍惚还是个温文如玉的少年。他一脸得意地迎上去邀功,却被慕丞雪眼中的厉色止住。
“别打了,他真是当今皇上。”慕丞雪埋怨地看了顾玉麟一眼,上前去扶起朱钽,顾玉麟这时才想起要上前搭把手,但没等他凑上前,就被她甩袖挥退了,慕丞雪冷幽幽地问道,“顾玉麟,你明知道是场误会,为何不出言阻止?这样很有趣吗?还有你,处事做决断时也不问问清楚原由,说打就打,这等昏聩,二嫂也放心把这个家交给你来管?”
她的目光扫过顾玉麟被撕破的袖口,语声一顿,竟一把挽住朱钽,转身便走。
澄哥儿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呆若木鸡。
顾玉麟抢步追上前去:“你不去怪他,却来怨我?慕丞雪,我才是你的夫君!”
前所未有的委屈难过涌上心头,顾玉麟伸手在空中扬了两上,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也受了伤,他身上也痛,可是慕丞雪却没看他一眼,他明明是她的夫君,可是她却宁愿帮外人也不帮自己,这算什么?他与这狗皇帝打架,还不都是为了她?他怒极,压根就忘了是自己先挑是非,闹腾起来看,此际满心满肺都是怨怼,他气得肺都要炸开了。
“姑父!”澄哥儿求助地看向好顾玉麟,后者却没接住他的可怜兮兮的眼神。
“哼!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顾二难得发一次大脾气,即撇下澄哥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澄哥儿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视线转圜,最终却落在了墙上那两团乌黑浓郁的墨迹上,心里顿时全明白了。
“这么大的人还像小孩子一样,居然为了这点小事吃醋。”他负起手来,在众家丁面前来回踱了几次,抬手指了指墙面,“去买些石灰把这墙重新粉刷一次罢,两块黑黑的东西,怪难看的。”
喜欢夫君是土豪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夫君是土豪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