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天蒙蒙亮,一匹轻骑驮着位丰神俊逸的少年公子跑出了城门,公子怀里揣着的,是金陵南部的八个庄子的地契,一个绸缎铺子的印信,连同白花花的银票三万两。
公子落跑。
鸡叫三遍,慕大夫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直挺挺立在床前的一剪秀丽侧影,再一瞧,慕小姐傻站着,眼皮都还没有撑开。而陪着慕小姐进来的丫鬟们齐刷刷地封了口,指指主子,又指指自个儿的嘴,齐齐地做了一个手势。
噤声。
慕小姐情况不大妙。
慕大夫人的心,顿时变得一片挖凉。
糟糕,这是慕小姐的老毛病犯了。
慕阁老的幼妹从小就有个怪癖,心情特别低落时,或者心里有事委决不下的时候,就会梦游。而且,这梦游还不是寻常的游游荡荡,穿廊走巷。
她会找些事来做,比如亲自做做家务理理园子,比如独力整理书房画,或者两三幅鬼画符裱起来,又比如把慕阁老前头积下来的折子一笔笔全都批了,每本只写三个字:“知道了。”
字迹端正大方,撇和捺走得潇洒自如,与今上的御批简直一模一样。
后来被人传得神了,都道是慕小姐想做皇后想疯了,却不知当初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特别贪玩,多少积压案头的折子都是慕小姐代批的。
那三个掩人耳目的朱砂字,也是她现学的。
什么都是熟能生巧嘛,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习惯。
梦游时摸着折子便会犯浑,也真是习惯。
不知不觉扯远了。
冯氏“噌”地坐起来,丞雪却还呆立着,背颈挺直,亭亭如玉。
一行丫鬟站在她身后,又是摇头,又是挤眉弄眼,急得不知怎么办,但怕自家的小姐被魇着,死活不敢大声言语。她们头发清幽,衣上素净,未着环佩,也是怕人声动静吓着了慕丞雪,显然这也是一种习惯。
所谓京城好丫鬟,全都出在阁老家,这样的赞誉,并不是没有原由。
冯氏打量着慕丞雪,还没来得及说话,丞雪倒先说了。
一屈膝,一个万福,一伸手就掀开了冯氏身上的被子,口中却是声娇音柔:“大嫂,天上下雨,秋水梦寒,棉被潮了,得拿出去晒晒才好,不然会发霉的。”明明未睁眼,却没认错人,说得是也有条不紊,在情在理。
可是话音刚落,她便就着手猛地抽手一拽,被子掉在地上。
冯氏吃了一惊,没敢叫唤。
身边的丫鬟们赶紧互相打了个眼色,齐齐弯腰将被子七脚八脚地拾了起来,又齐齐踮起脚尖像猫儿一样抬着床被子走出了屋子。
冯氏也如梦初醒地披了件衣裳趿着双鞋子紧跟出来,心里哀哀地叫了一句:“丞雪!”
丞雪走在最前头,昂首挺胸,迎着朝阳。
慕小姐好看,端丽之中自有威仪,头发松松地挽着,迎着晨曦,透着柔光。
金色的霞光勾勒着纤细的腰身,梳理着柔和的轮廓,看背影也是美得无可挑剔。多一分则妖,少一分则涩,双十年华配在别人身上那似乎有些苍老,但放在她这份清奇的骨骼上,却是恰如其分。
冯氏盯着她的背影,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心里一酸,又悄悄垂了两行泪。
这样好的妹子,命却苦得像黄莲,这该死的老天爷不是没长眼,就是也在梦游。
一行人招摇万分,从廊下走过,但凡路过的丫鬟小厮都被四大丫鬟赶走了。
道路清清,畅通无阻。
慕丞雪却是一转头,轻车路熟地踩进了慕阁老小老婆的房门。
兰姨娘本来还在被子里蒙头呼呼大睡,冷不丁被人掀了被子,一张清雅秀丽的脸蓦地闯进了她的美梦。十几天不上门走一走的慕小姐像鬼魅般盈盈含笑,柳叶眉下两泓秋水没了,只剩一对颤颤如小扇的长睫毛。
闭着眼睛串门子?这还真稀罕!
兰姨娘张了张嘴,却发现正房的大奶奶像门神般立在面门,一句话到了嘴边,又没了。
只瞪着慕丞雪看,越看越新鲜。
“兰姨娘,睡得好不好?天冷雨湿,小心骨头疼。”慕丞雪闭着眼睛认人,闭着眼睛动手,猝不及防从兰姨娘手里抢走了心爱的团花锦被。
兰姨娘冷得一个机灵,醒得还算快,可是丫鬟们手脚更快。
“啊……哇……唔……”
兰姨娘想叫,冯氏却和四大丫鬟一同扑上来,十只香气各异的柔荑扣在兰姨娘的瓜子脸上,差点把她给捂死。
谁知慕丞雪一昂首一扭腰,又出去了。
“姐姐,这是闹的哪出?”丫鬟们屁颠屁颠地跟了去,兰姨娘喘着粗气拉住冯氏的手。
“都说你是人精,却天天睡得像死猪似的雷都打不醒,昨天小妹的园子里进了贼,她最喜欢的那盆姚魏紫还没等到开花就被人偷走了,她心里气不过,就成了这样……”
原来如此。
是老毛病了,也不晓得以后还治不治得好,幸好没将这妹子送进宫里去,说不得以后病严重了,半夜起床磨刀霍霍,就把傻子皇帝当猪给宰了,那可怎生好?
弑君什么的可是要诛九族的。
也许,换个人嫁也还不错。
想到这里,妻妾两个居然都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贼人闹了一晚,小姐又闹了一朝,慕府上下就乱成了一祸粥。
最可恨的是慕丞雪梦游了还不会认错人,一路大大咧咧、钻门走户,掀着被子好霸道。
慕阁老未回府,园子里早已是鸡飞狗跳,抱着被子的人影满地乱滚到处躲着跑。
四个丫鬟乌青着小脸寸步不离,看过多少汉纸的光屁股和腿毛。
咳。
她们不吭气,只在心里哀悼:“完了完了,这脏了眼睛,还不晓得自己以后还嫁得出去不?小姐好,你还是早些嫁了比较好。”
且说慕丞雪仗着心头郁结,把园子都翻转过来,四个大丫鬟忙出了一身香汗,慕小姐却连狗窝都没有放过,亏得是上好的晴天,拖出来晒的被子才不会显得太突兀。
只是那“汪汪”乱叫的狗吠有点扎耳。
丫鬟婆子一起将那两条狗绑了,又拿破布塞住了大小二花的嘴,狗吠变成了呜咽,口水流了一地,慕丞雪弯腰翻着狗窝里的东西,突然手指一顿,醒了。
狗窝里有很多奇怪的东西,王大叔的裤衩,李大婶的裹脚布,还有流月几个月前丢失的一根银钗……琳琅满目,就像个杂货铺子。
而慕丞雪拿在手里的,是一块比李大婶的裹脚布奢华千百倍的布料。
料子上混着酒腥,药味,还有一点龙涎香,料子中间,松散地圈个根夹棍,像是从哪个人身上扯下来。可是这样名贵的料子,府里除了二爷还有谁会用?
慕二爷摔断了手咩?
“这是……天家的贡缎?”
兰姨娘眼尖,立马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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