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郎羞愧地说,技多不压身,慕丞雪仔细想了一想,竟也觉得好有道理。
万一哪天家道中落了,还能巴望着相公的一双巧手糊口呢。
女子登高堂,男儿执锦绣,这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放在她跟前就完全颠倒过来。
慕丞雪打散了发髻,对着张镜子左看右看都感到自己的手艺糟糕透顶,绾个发髻都似顶了块牛粪。却又不好意思叫顾玉麟来帮自己梳头,毕竟相公不是拿来这么用的。
那边厢,顾玉麟怀着满满的内疚,从私房钱里又贴了四千多两银子出来,放在给慕府的回礼里头,晓得自己这几天表现极差,他心中忐忑无比,生怕慕丞雪跑去娘家大哭一场,告他的黑状,可打量慕丞雪身边这四个大丫鬟有条不紊的模样,他又免不了有些儿失魂落魄。
夫人这淡定闲适的派头,显然没把他当自己人。
敢情回趟娘家于她而言不过是加了一场戏,他要演成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她要扮成一个大方得宜的好妻子,相得益彰。
唉,她说了,她不喜欢他……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喜欢呢?以他那点阅历,显然想不出办法。
“我顾家虽然是梨园的戏班出身,但也不能整天把亲眷当猴耍啊,夫人啊夫人,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要是真讨厌我,就打我一顿好了。”顾玉麟揣着那烫手的五百两,在阶前颠来倒去地走,华灯初上了,他还不敢回屋。
夫人是很美,脑子也好使,就是有点让人吃不准。
要是当晚又来一次火钳夹丁丁,他明天也不用出去混了。
他在门口徘徊犹豫着,并没留意还有一人抱着臂立在小竹林里远远地盯着他瞧。
他在阶前走了三四十趟,地都犁出壕来了,也没敢厚着脸皮进去。
那句“夫人我们早些安置吧”就像泰山压顶,落在背脊上。
他对着深暗的夜空,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竹叶沙沙响,挠得他心肺痛。
流雪把礼单清点好了,又与账房对好了账,没走进描金居,便大老远看见一条寂寥的人影。
眼熟得紧。
那人背颈挺直立如松柏,正自抱臂痴痴地往院子里看,那流垂的落发随风扬起,使得原本刚硬的线条变得柔和了几分,流雪循着他张望的方向一看,心都快跳出去了。
这不是卫小将军咩?
小姐明天就要回门了,卫小将军却堵在人家新房门口偷觑,这成何体统,但最离谱的还不止这些——他看的不是别人,而是那美貌无双的姑爷啊。
“招惹了女的又来招惹男的,当全天下的人都是二百五么?”
流雪将礼单收进怀里,轻手轻脚地搬起了花圃里的一块石头。
做奴婢的当然要为主子分忧,于是她豁出去了……
慕丞雪也在火红的帐帷前走来走去,又带着流月和流花两个把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道,最后心急火燎地站在了净室外,抓耳挠腮。
“流月,你把这壶里的浇水倒净桶里去。”
她指了指外门的茶具,越发觉得嫁人这种事是一种杯具。
人有三急,要是半天起床尿尿什么的给顾玉麟听见,多难为情?
还有还有,要是出恭,那溅水的声音教她哪还熬得住?
可是明儿回门,总得在府上住一宿,两人就算再生分,也不能像个陌生人一样啊,大嫂还好,二嫂那张嘴还有兰姨娘那张嘴,她可招架不住。
要不,干脆把心一横把事儿给办了,就当被狗啃?
慕丞雪走到外间闭上了眼睛,转瞬听得净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那声音平时听起来不乍滴,这时候再听,简直振聋发聩。
顾玉麟说了可以不动她,可没说要把茅房分成两个。
好吧,就算分成两个,能挡得住这样羞人嗒嗒的声响?
成亲第二天,慕大小姐不是栽在床榻上,而是差点跪倒在净室旁。
想像身边随时随地多了一条尾巴,她就恨不得了钻地底下去躲着。
“小姐,这茶还是刚沏的,倒净桶里会不会太可惜?”流月倒完了才想起要问这个。
流花道:“不就是一点碧螺春,值得这样在意?还不去重新沏一壶来?免得姑爷回来没水喝。”
慕丞雪听到这席话,突然想到了一个十分奇葩的问题,她睁开眼睛看过来,很是较真地问道:“夜间喝茶会不会尿太多?”
流月一愣:“啊?”
流花一惊:“啊?”
同时,竹林里传来流雪一声轻呼:“啊!”
没等慕丞雪开门出去,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顾玉麟不期然被慕丞雪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反应还算快,立即端正了表情,一脸严肃:“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慕丞雪左右看扫了一眼,又皱起眉毛往小竹林看了一眼,道:“奇怪了,我刚才明明听见流雪的声音。”
顾玉麟道:“方才我一直在这里,并未看见她,不过礼单上新添了好些东西,料想她一时半会也没法点得清。”
“哦。”慕丞雪木讷讷地望着那小竹林,没看他。
顾玉麟壮起了胆子,道:“夫人,天色已晚,明儿还要早起,不如……早点安置了吧。”
呼……终于说出来了,他的心都快跳出嗓了眼了。
“哦。”慕丞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狐疑地盯了他一眼,不放心地又问,“真没看见流雪那丫头?”
顾玉麟眨了眨眼睛,将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他确实没看见,之前想事情太入神,也就没发现附近有人。
“流月和流花四处找找,今儿由流风守夜就好,告诉常妈妈一声,让她也准备准备,明早和我一道回去看大哥大嫂。”慕丞雪将两个丫鬟都支走了,想想好像忘了什么似的,沉默地盯了顾玉麟半晌,突然问,“相公有没有夜起的习惯?睡得……沉不沉?”
夜里起来抢净桶什么的,都是噩梦啊噩梦,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对了,那壶碧罗春也可以省下了,睡前喝茶,夜半肯定要尿。
于是乎,没等顾玉麟回过神,慕丞雪又气势磅礴地吩咐了一声:“不用茶水了,都撤了吧。”
流风领命而去。
顾玉麟屁颠屁颠地跟在慕丞雪身后进了屋里,一看,四大丫鬟都不在,平时来无影去无踪的彤影也不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
小心脏狂跳起来,差点刹不住,这新房的红艳艳太惹人遐想了,仅剩的一点矜持都留在了姥姥妈,他想给自己倒杯茶来缓和下心情,才发现屋里连一口连喝的水也找不到。
他之前和管家说了半天话,嗓子都冒烟了,屋里却没备水,唉。
他瞧瞧慕丞雪僵直的肩线,未敢多问,又看到她紧攥着膝头裙摆的芊芊玉指,忽地心下恍然——原来她也和自己一样紧张呢。
想到这一点,也算是感同身受,不知不觉心间就放软了许多。
“我去趟净室。”他不敢当着慕丞雪的面脱衣扒裤,一溜烟跑去了净室里边,可他前脚一走,慕丞雪后腿便抬,一人火速冲至窗边推开了窗叶,大口大口地喘气。
孤男寡女,好可怕的氛围,真的要在同一张床上睡么?
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她脑子里的弦都绷紧了,嗡嗡嗡地仿佛可以弹出宫商角徵羽。
天下最可悲之处,莫过于面前摆了个秀色可餐的夫郎,她却无福消受。
她……她还是个正常人么?
顾玉麟在净室里悉悉索索地换衣裳,慕丞雪在窗口站了不到一刻,便翻箱倒柜地把压箱底的春图绣帕翻出来烧了。
屋子里顿时弥漫出一股纤丝被火舔舐后的焦臭。
顾玉麟闻着那臭味,火烧屁股似地冲出来,吓是慕丞雪将手往后一收,未燃尽的春图就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地上。
火星未泯,沾着地上一块踏足的羊毛毡又烧起来,火苗一串老高。
顾玉麟大惊失色,叫了一声:“夫人小心!”便抬起脚一路“啪啪啪”地踩过去,火灭了,衣衫也乱了,半边香肩露出来,也露出一片玉板似的胸膛,衣带散乱的顾美人像是被煮熟了,全身冒着热气,他顺着慕丞雪站立的地方扫了一眼,慕丞雪立即反应过来,纤足一点,将残余的春图踩在脚下。
她抿紧了唇,一脸正直,可是脚底还是露出了一点不该露的肉色。
“忙、忙了一天,我也很困了,早……早些安置,明儿还要早起。”
慕丞雪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没等顾玉麟答应就扑上前把烛火吹熄了。
顾玉麟平日睡觉都得点着灯烛,突然陷入这没来由的黑暗,他便有些无措,一时不知道床在哪边桌案在哪边,堪堪迈出两步,被自己拖遢的衣摆一绊,便是向天扑地地摔过去。
“啊!”
“哎哦哇呀!”
慕丞雪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毫无预兆地扑过来,她一时避走不及,竟被扑了个正着。
两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慕丞雪磕着了后脑勺,顾玉麟下巴先着地,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顾玉麟,你压着我了,快起来!”
“我也想起来……可是夫人,你的腰带勾住了我的玉佩。”
“你睡觉便睡觉,中衣里边挂着块玉佩做什么?”
“辟、辟邪……”
是有点邪门。
慕丞雪抵着那陌生的温热,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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