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丞雪轻声道:“我要说的,就是一支凤钗。十年前,我有幸自一场瘟疫之中死里逃生,回到家里,身边便多了一把这样的发钗。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这钗是因何而来,想寻回这发钗的主人,亦不可得。相公,你如果怕头上重债会连累于我,如今却可以宽心而待。见过这支钗,我们就当是扯平了。”
她拉过顾玉麟的手,抚过鲜亮的钗身,最终将指尖抵在了凤头上。
她的手指按着他的,微微发力,顾玉麟竟发现那凤嘴好似往里边缩了一分,但也因为一缩,脖子与身子的接驳处便出现了一抹头发丝那么细的缝隙。
这一次,慕丞雪放下镙起,转而捻住了那把细巧的尖针。
细针探入缝隙,勾出来一抹金线。
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凤头随着拉着动作缓缓旋转,只见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促使两部件分离。被含在凤身里的插捎上露出了几个阴刻的小字,却是可以随走珠自由滚动排序的天干地支年号。
秘字背后,犹有蹊跷。
这机关设计之奇特精巧,令顾玉麟见而忘形,他顺着慕丞雪的手握住了凤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玉蟾山主人一图可抵万金,这钗上的工艺,却可足足当得千百个玉蟾山主人,商人重利,看见这样的旷世珍品,由不得他不惊喜万分,但心中念头转圜,却莫名地涌起了一种不安。是了,这支钗应该是一套头面之中的一支,那剩下的呢?在哪里?
他,又在哪里见过呢?
“大哥说,这是宫中的样式,但机关构造,却是出自一代偃师邱之道的手笔。”慕丞雪微微叹息,她从来没能成功地打开过这个机关,不过却因为这钗中的辛秘,邂逅了一代偃师邱之道,从而结下一段师徒缘份。邱之道显然知道这支钗的主人是谁,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只说此钗为灵凤啼血之征,乃是奇险之兆,唯命她好好收藏。
“直到师父故去,我也未能参透这中间的奥秘,我把自己能想到的年号、时间都一一试过,却一直打不开……它既是宫中样式,那便是宫人所托,如今皇上塞了这么多人进来,又出了杠上花这件事,我猜他们多半都是为了它……不过究竟如何,却要等彤影审过了才知道。”
如果杠上花是为求财,大可以偷几件值钱的首饰全身而退。
如今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手足相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慕丞雪怔怔地打量着顾玉麟手里的凤钗,脑海中却一直闪过卫天真的影子。
卫天真那招蜂引蝶的性子,未必不能利用杠上花,但想到最后,又默默地将自己否了。
卫天真这人的体质,是女人见了都要腿软三分,他若是真要潜进描金居查探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必弄这么大的动静,牺牲无辜?
顾玉麟执着那支钗,对着灯火反复端详,冥想半天,眉头都快打结了,却猛地想到了“宫中”二字,他大喝一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我知道在哪里见过这套头面了!”
——是念姨娘,哦不,向太妃!
向太妃那儿就有一套这样的东西,只是她归庵太久,首饰箱笼都随记忆尘封了,他才会一时想不起来,不过要换了别人也一定想不起来,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他那样对女子的饰物手到擒来。
养心殿上,卫天真和杜州两人像乌龟似的趴在地上,与他们同跪的,还有司礼太监徐树同。
朱钽龙颜大怒,一把奏折像秋尽的落叶,零零散散地落在殿前。
他龙袍上滴着墨,半幅袖上混着黑色的墨汁,血色的朱砂。
“卫天真,我让你们去保护她,你们却反让她告回来,一百号人斗不过一个小女子?你们平日对女人那点能耐呢?都去哪里了?”朱钽摔了一个砚台,跳起来指着徐树同骂得声音发颤,“还有你,你个老不死的,让你压住慕阁老的折子,这又是怎么传扬出去的?朕跟前就你们几个可信任的人,却一个比一个窝囊,你们是真当朕未老先衰,识人不清了吗?啊?”
慕从知听了慕丞雪的话,那一本直上圣听,但朱钽不理,咬牙留中不发,就是不肯撤人。
慕从知打滚撒泼的本事都用出来的了,可是朱钽就一句话说到了底:“没见过什么折子,也不知道也双禧园的任何事。”反正打死了不承认。
比赖皮又怎么滴?反正一老一小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慕从知是慕太师的儿子,小皇帝是慕太师的学生。
却不知道为何,慕从知弹劾卫天真的折子竟会到了太后娘娘手里。
现在纸里包不住火,他想赖也赖不成了。
撤,他不甘心,不撤,他又听不得言官们叨叨,真个是烦出鸟来了。
朱钽丢完了砚台丢朱笔,丢完了朱笔丢纸镇,砸得卫天真和杜州两人满头包包。
沈群不敢上前去说情,只能靠在柱子旁装成另一根柱子。
皇上正在气头上,总归有个撒气的地方。
杜州却还在狡辩:“皇上,一国之母要求冰清玉洁,微臣不敢称眼睛如炬,但对女人还是能看准几分的,那慕……慕大小姐分明已经不是黄花闺女,皇上何必强求……”
“呼——”一把椅子飞过来,砸得他头破血流。
“滚!都给我滚!朕什么人也不靠,朕靠自己去保护丞雪,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当真听风就是雨,朕折腾了那么久,你们还不明白?猪脑袋,你们都是些猪脑袋!”朱钽气得将龙案都推倒了,一把扯起沈群就往外跑。
“备马,朕要出宫!”
“皇上,皇上,这可使不得,太后娘娘说了,皇上政务繁忙,不宜奔波,这出宫一事万万不能!”徐树同转过身,却不敢起身,追着朱钽的步子像狗一样四脚爬着猛追不已。
沈群纠结地被朱钽拖着了,一路倒着走,也是满脸惊惶。
“放肆!朕乃九五之尊,想要做什么还要你们来管?平日在殿上听那些言官唧唧歪歪已经烦得不行了,现在还要听你们聒噪,你们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贤臣诤臣了?滚开!!”
朱钽踢得徐树同一个大马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
沈群终于纠结完了,狠下心来奔去牵马,却不想远远撞见一副仪仗。
太后娘娘一脸阴沉地出现在宫墙那头,两边的宫灯,照得她脸色发青。
“钽儿,你也知道自己是九五之尊?身为天下万民的倚仗,竟还跟三岁孩童一般胡闹,为了个女人,弄得整日不务正业,哀家不管你,你倒还做得更荒唐了?居然派了百来号人去一介小民家闹事?你这羽林军和锦衣卫都成街上打架斗殴的能人了?半点羞耻也没有!”
太后娘娘一气儿说完,胸口起伏不定,便喘得厉害。
那张铁青的脸上,隐隐透着一股杀气,令所有人觉得陌生至极。
这样的太后,是他们从来未曾见过的。
“不是儿臣,是卫天真……”朱钽见了太后,气焰顿时就软了下来。
“男儿处世,要敢做敢当,你竟连这点骨气都没有?哀家有眼睛,自然会看,别把这黑锅都让卫小将军背了自己却置身事外,你那点花花肠子,哀家岂能瞧不明白?”太后将凤辇一停,径自走到了朱钽面前,朱钽十九岁,身量并不算矮,但站在太后面前,明明是比肩的高度,却莫明显得短了一截。气势上,便已输了一半。
“说儿臣让卫天真背黑锅,母后又何尝不是……”朱钽一脸怨恨,惊得背后四人同时出了一身冷汗,却见太后冷冷地一睨,缓缓地挥了挥手,竟是要左右都退下的意思。
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偌大的养心殿,转眼便只剩下母子两个,朱钽才发现,自己的龙袍已经被汗湿了,他壮起胆子,一脸傲然地瞪了太后一眼,却猛见太后冲上来,劈头盖脸地给了他一巴掌。
“啪!”那一掌没留半分情面,响声清脆,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贱种,你还当着哀家的面揭短来了?当年是为一条死狗,如今是为了一个女人,你就和你那不成器的亲娘一样,不知所谓!要不是哀家慈悲,你能当得了皇帝?誉王殿下?”太后往龙椅上一坐,十分舒坦地摸了摸椅背上的花纹,冷笑道,“你只不过是哀家养的一条狗!”
是啊,他是狗,他的命就跟小时候养的那条狗一样可悲。
他喜欢养小狗,可是太后不让,这狗儿明明是她让人宰了,可她却偏要说也是跟着卫小将军跑了,害他找卫天真打了一架。弄得差点兄弟反目,朋友都做不成。
后来,他喜欢慕丞雪,可是太后娘娘不喜欢,所以,慕丞雪便要嫁给个门不当户不对一身铜臭味的商人。科举前三甲是他御笔钦点,可也逃不过她的染指,谁让吏部尚书苏朗是当今太后的表弟呢?
从小到大,他喜欢什么,她便要毁去什么,乐此不疲。
只因为他是向太妃的孩子,是曾经的誉王。
“对,朕是一条狗,可是我那皇兄,本应贵为天子的皇兄,却是连猪狗都不如,你让要我当这个傀儡皇帝,无非是因为你自己的儿子是个白痴,呵呵,呵呵呵……这就是报应!报应!”
喜欢,却要装作不喜欢,正直,却要假作荒唐,他永远做不了慕太师眼中的好皇帝。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是皇帝。他是向太妃的长子,是当今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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