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麟带着慕丞雪出碧水庵时,看这庵堂里就像遭了贼——能横着放的东西绝不竖着放。
他踮着脚,抱着慕丞雪飞跃腾挪了半炷香,才悄无声息地落在门外。
这时卫天真早已经走了,只留了两个人守在门口。他自己带着剩下的几个,又一路风风火火赶回去,正是来如风也去如风,看得慕丞雪小俩口一头的雾水。
有个问题搁在慕丞雪心里都快发霉了。
这小皇帝派了些这么样的人来赖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她曾以为朱钽派了卫天真来,就是为了阻止她与顾玉麟成亲,结果后来发现阻止不了,于是干脆就亲自来搞破坏,但还是失败了,不但没讨着好,还把自己也坑了进去,嗯,龙脑袋被顾玉麟砸破了……再后来,朱钽自己不能随意出宫,便一不做二不休,把身边形形色色的儿郎们都弄进了双禧园,把园子里闹得鸡飞狗跳,却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就只为了活脱脱地膈应人?
卫天真的速度很快,顾玉麟带着慕丞雪前脚到碧水庵,卫天真后脚便跟到了。
看得出,观山院里一直有人监视着描金居的一举一动。
这么说来,杠上花借十三幺身份犯的那等事也被他们也知道了?
那灵凤钗的事有没有走漏风声?
“顾玉麟,我记得我们家的铺子有三间是经营首饰加工珠玉打磨的,这中间哪一家最好?”
未雨绸缪最实在,真的灵凤钗是说什么也不能再带在身上了。
“我带你去。”顾玉麟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给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这天并不是巡铺子的最佳时机,两人顶着满怀心事,走到哪里都觉得步履沉重,但既然人都出来了,不如在四下里走走,顺面在外面打听些消息。
顾玉麟和慕丞雪并不知道皇城里出了大事,更不晓得在这一夜之间,京城里的每条街道都被人拆了一遍。不过直觉能告诉他们,自从灵凤现世之后,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好在最重要的东西都被带在了身边,顾玉麟决定死抓着慕丞雪的手不放。
至于双禧园那边,不还有皇上的人在守着吗?
调转马头,两人刻意绕了个远路回城。
二胖马十分不满地咴咴乱叫,几次试图弯回原路,都被顾玉麟野蛮地勒住了。
一路走走停停,不快不慢,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贴着告示,一大群人围着看,黄纸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字,却没有画像。
看热闹的人一脸鄙视地指着那告示呵呵呵地嘲笑。
这辈子就没见过么样寒碜的通缉令,没有画像,通缉个屁啊。
顾玉麟鲜衣怒马地入了城,一脸温柔秀雅的他与通缉犯、细作似乎攀不上任何关系。
守卫们顶多是多看两下,当是洗洗眼睛。
顾玉麟一手扯着马缰,一手搂着慕丞雪的腰。
他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可是说话的内容却一点也不婉转动人。
“从碧水庵到城南,走官道会路经苏尚书家的庄子,苏尚书是太后娘娘的表哥,题写错诏的探花郎,就是苏尚书的门生,为免节外生枝,夫人就委屈些了。”
苏朗家有很多庄子,在官道上多几处也不奇怪,苏朗与太后娘娘的关系举朝皆知,以慕丞雪的喜欢搜集信息的怪癖来说,亦不会感到太过诧异,但题写赐婚诏书的新科探花,居然也是和太后一伙的就令她有些始料未及了。
慕丞雪将顾玉麟这话前后连起来一想,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搞了个老半天,那太后娘娘竟是从一开始就针对她,不想她进天家的门。
论势力,太后一家盘根错节,六部之中四十多个重要职位被各种表叔堂哥外甥霸着,有点风吹草动,太后的反应比皇上还快。看来太后掌的不只是凤印。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太后忌惮的根本不是皇上要立谁为后这种事,而是,他要立的是谁哪边的势力。显然,只要慕丞雪荣登后位,慕从知就明正言顺地成了国舅,成了皇帝的靠山。
她不允许。
慕丞雪窝在顾玉麟里怀里,心中将朝臣关系认认真真的梳理了一遍,想得深了,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后跟一直升上了心头。
她有些后怕地挪了挪身子,在顾玉麟怀里寻了个挡风的位置,直到脸蛋贴在他心房,才慢慢缓过点劲来。
亏她当初还天真地想与太后娘娘一较高下,原来自己这点微末伎俩到了那老女人眼里根本不够看。如果大哥被夹在这中间,根本没办法救她出套。
“那念姨娘的身份……”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宫中逃妃乃是丑闻,她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念姨娘,她是当朝誉王爷的生母,也就是向太妃。”顾玉麟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了平缓有力。
向太妃?!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问题的答案再度令慕丞雪动容,直到进了茶轩坊的门,她还有些惊魂未定。
原来是这样。
向太妃不是死了,而是在为先帝殉葬的途中逃走了,而且这一逃便是十几年。
逃妃一说,别人兴许无从知晓,但却是扣在誉王爷头顶上永远也摘不下来的帽子,无怪乎这位闲散王爷成年后就只得了些封地美姬,在朝中不享实职,甚至前御前伴读的资格也没有。
印象中,慕丞雪就只见过朱镕两次,一次是在中秋宫宴上远远看了一眼,另一次是和朱钽偷偷跑去誉王府玩时,瞄了个背影。
她连朱镕长几个鼻子几个眼都不知道。
誉王爷比顾玉麟还闭塞,除了宫中赐宴,天家团聚,他几乎足不出户。
也是个可怜人。
“我爹,也就是你的公公,其实是武举出身。朝中有规定,贱民脱藉之前,不得入仕为官,我们顾家原是梨园戏子的出身,要三代之后才有资格步入科场,这家业传我爹手上,刚刚好。只不过……自从爹爹纳了这个念姨娘,一切都变了。”
顾玉麟很少提到父亲生前事,以前他不想说,慕丞雪也没兴趣问。
两人在茶轩坊要了个僻静的隔间,并未表露东家的身份,人们除了多看几眼俊男美女,倒不见其它异样。这样的说话空间,反倒比起人多眼杂的双禧园好太多。
慕丞雪捂着杯茶,任由杯水的热气模糊了自己的眼睛。
顾玉麟的手指纤长,但掌心却有薄茧,双手包络住她的捧杯的手,里外都是热的。
可是这一刻,慕丞雪却有点想哭。
顾家号称金陵一桶金,世人却笑梨园戏子不过是顶了个金马桶,一辈子也离不得个“贱民”的身份,就连她以前看自己的夫君也是如此。商贾下九流,曾令她一度以为自己是贵女下嫁了,原来,自号清流世家的慕府,也有狗眼看人低的时候。
公公为了救向太妃,不惜铤而走险,这显然不是他自己能擅自决定的——背后应该还有人!
是谁?是向太妃的娘家?还是先帝本人?她宁可相信是先帝授意。
“玉麟,公公救下向太妃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身怀六甲?宫中有规矩,身怀龙种的妃嫔,不用殉葬,向太妃她从一开始就不用死的……”这分明是一个阴谋。
太后娘娘为了铲除异己而坑害向太妃,身为了六宫之首的皇后,她不可能不知道向太妃有孕,但她最终却选择隐瞒了真相,推向太妃下火坑,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已经是凤踞天下的上位者,先皇驾崩,向太妃失宠,就是十个向太妃加一百个誉王爷也不可能斗得过那只母老虎,除非,向太妃手里有她忌惮的东西——
是灵凤钗!
灵凤钗的机关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她越发好奇。
慕丞雪取出那把钗,迎着窗畔射进来的阳光看了一会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店小二也是识人的,远远看见两人交扣的双手,便知此情此景不能打搅,只悄悄放下了笔墨纸砚,上前换了新茶,转身掩了门退下。
斗室安宁,只剩两道柔和的影子默默相对。
半晌过后——
“玉麟,这东西不能一直带在身上,我们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造一把假的。可是这灵凤钗是宫中手艺,要想以假乱真,却很有难度。”
慕丞雪重新睁开眼睛,提笔蘸墨,在铺开的宣纸上落下一笔。
她手势纯熟,画工细致,却比那些所谓的才女少了许多灵动。
笔划之间,竟看不出是出自女子之手。
顾玉麟想起藏在怀里的那个锦囊,一时哂然。
这位娇妻做惯了“玉蟾山主人”,连个锦囊也绣得匠气十足,完全没有女儿家的精致情长,可也因为这样,她做出来的东西便无端多了几分大气。
就好比这把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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