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夏丞雪,派了流雪与流风两人轮流看着朱钽,慕丞雪随便用了些点心,便算是熬过了回门的第一天。回想一下,真是莫明其妙便累成了狗。
好不容易歇下来,才想起向流月等人问过顾玉麟的情况。
得知顾玉麟已经醒来,能用些粥,却不能下床,尽管要一直趴着或者侧躺着,却毕竟令她宽了心。
眼下顾玉麟已不在厢房内,而是由冯氏拿主意,早早移去了牡丹园的暖阁,也就是慕丞雪以前的闺房里。又问了些细处,流月答不上来,流花便抢着说了。慕丞雪虽早知顾玉麟不过受了些皮外伤,但此际亲耳听说他没发烧且尚能勉强起身,她心里才真正地放下块大石头。
夏姨娘从慕清流那儿找了些上好的外伤药膏送来时,慕丞雪才刚刚换下汗湿的礼服,因着贴身丫鬟都被分派出去了,便也顾不得沐浴,只叫几个小丫鬟烧了些水,略略搽了身。
这趟回娘家闹腾得太疲累,害她差点就昏睡在木桶边,还好小丫鬟眼尖,早早将人捞起来。
扶着小丫鬟的肩进了暖阁,钱钱正揉着青一块紫一块的鼻头坐在门口哭,远远看见慕丞雪来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跟前。
“二少夫人,小的还以为你不会来看公子了,公子他睁着眼睛等你等了一宿,说是等不到你来就不睡觉,硬撑着眼皮不落下,也不知道在眼皮上抹了多少生姜汁,眼睛红肿得没法见人了。”钱钱尖着嗓子像太监似的聒噪,一边说又一边连滚带爬地撞进了门里。
门里黑洞洞的,流月去了厨房,流花却是带着几个婆子去后院清点回门礼了,暖阁里焚着香,却不是慕丞雪平素用的自制香饼。
慕丞雪有些愣神。她以前并不知道顾玉麟的起居琐事能有如此讲究。
进门时细嗅着那淡淡的香气,她环顾四周,眼里看到的手上摸着的,明明还是自己的闺阁,却莫明感觉生疏起来,好像自己才是进门做客的那个。再想想在双禧园的光景,她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只是小小的一下,细微得几乎察觉不到——
描金居里燃的香可不是这般名贵的品种,而是随了她惯用的味道。
为什么她今天才发现?慕丞雪自嘲地笑了笑,回头命钱钱点灯。
房间里逐渐亮堂起来,钱钱点了灯也奉了茶,偷眼看看慕丞雪,见她有些局促的站着,便不敢再打扰,躬身一退将门掩了,继而像只落荒而逃的兔子,“哧溜”一下跑得没了影。
偌大的庭院里就只剩风吹草木的簌簌声,以及顾玉麟绵长平顺的呼吸。
桌上放着半碗粥,边缘已经有些干了,慕府上下一个个忙得四脚朝天,根本没来得及收拾。
慕丞雪端起来闻了闻,才发现并不是厨房里的味道。
这碗粥熬的火候不够,放的食材也不对,她猜是钱钱自己做的。
这一回闹得,整座太师府都翻了天,皇上倒下了,大哥也倒下了,他们需要人伺候。
慕清流回来,夏将军的掌上明珠登门拜访,这些也都需要人手打点。
她明明把身边的人都分派出来了,可还是不够数。
流花和流月不及另两个丫头细心,照顾得倏忽,忙起来丢三落四也是常有的。
慕府每年开支有限,丫鬟婆子远不似顾家那么多,如今已经捉襟见肘,大伙儿忙啊忙,竟将这全倒霉姑爷给忘了。
都是她害的。
慕丞雪将粥碗转过来,在顾玉麟没有喝过的地方尝了一小口,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粥里没放盐,生姜却放多了,盖住了肉腥味,却也把肉香冲走了一大半,喝起来舌尖辣得发麻,害她吐了几回舌头才忍过去。
真难喝。
这位顾二爷穿最好的料子点最贵的香,结果却要在外家吃这种东西,慕丞雪这回是真内疚了。
大小二花吃的狗粮也比姑爷的晚餐精致呢……他娶了她,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慕丞雪放下碗勺,偏头去看顾玉麟。
却见顾玉麟背对着床帏,蜷在宽大的拔步上,缩成了一团,好像很冷似的。
慕丞雪上前摸了摸被子,才想起自己的被子全都以旧充新,换了新的龙凤被面作嫁妆送去了顾家,顾玉麟身上盖的这床也不知是从哪里抽出来的秋被,薄还也就算了,还蕴着浓重的湿气,身子弱点的人盖了又哪会熬得住?
慕丞雪拈着那被褥,又隔着衣料摸了摸顾玉麟有些冰凉的手臂,心里那股怒火就上来了。
她临着出嫁,把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交在了贺氏手上,结果打理得怎么样?
以前养下来的规矩全都毁了,二哥的小妾们用最差的胭脂水粉这都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但连张被子都匀不出,可不是天大的笑话?
她霍地站起身,就要去二院里找贺氏理论,孰料这动作太猛,双腿又麻,没等跨出步子,便两眼一黑,天旋地转地扑倒在顾玉麟身上。
手掌慌乱之下按在了顾玉麟的伤口上——
“啊,痛痛痛痛!”一声惨叫把屋顶上的灰震得稀里哗啦掉下来,落得慕丞雪满头满脸,这才三天,牡丹园里居然脏成了这样?她怒意更胜。
“哇,夫人小心!”顾玉麟一声惨叫没发泄完,眼见着一块残影从屋顶落下,便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双手扳住了慕丞雪的肩膀往床里一滚,跟着又是一声惨叫,“夫人,我和你无怨无仇,你干嘛拿东西硌我的屁股啊,它已经伤痕累累了,哇哇哇,流血了流血了……要晕了要晕了……”
“我没……”慕丞雪贴在他胸前惊魂未定,却见他两眼冒圈圈,眼见着又要晕了,她一着紧,跟着大叫起来,“别晕啊,没、没流血,真的没流血,是我的手沾着些粥糊在了你……你那里啊……顾玉麟……相公!喂!别晕!”
他晕就晕,干嘛死摁着她的手啊,她的手被他一个翻身压在屁股下,妥妥地不爽啊……
咦?那手里硬硬的,梗在顾玉麟伤口处的是什么?
慕丞雪迷糊了一小会,突然一个机灵……虎符!
她手里还攥着个虎符呢!难怪这货要说她拿东西硌他!
“啪!”一块瓦片打在帐顶,跟着又掉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她刚要抬起头来,又见更多的瓦片落下来,把屋顶豁出个脸盆大的口子。擦,这阵势,都能看见天顶的星星了。
慕丞雪的脸用力一埋,鼻子磕在顾玉麟胸口上,差点把鼻尖给压扁,她怒气冲冲地揉着鼻子,几番挣扎着要起身,却听见被她压在下面那人浅浅地“嗳”一声。
“夫人,你吃了什么好东西,比大小二花加起来都重!”
“你才比狗重!”慕丞雪像只炸毛的小猫,鼻头红红地瞪他,凤目瞪圆了,再不似平素的严厉,居然露出罕见的娇憨柔婉,她瞪了他一会儿,眼圈红了,跟着耳珠儿也红了,不知道是羞还是气,还是两种情绪兼而有之。
顾玉麟低头瞧了一眼,瞧出了神,忘了抬手,看不见手上的鲜血,自然也不晕了。
“给你!”顾玉麟那眼神好似人发热,烫得慕丞雪六神无主。
她气鼓鼓地将手里的虎符擦净,一甩手丢在枕头边上,别扭地坐直起来不再看他。
“青铜的?小猫?”顾玉麟侧头瞧了一眼,突然欣喜若狂,龇牙咧嘴坐起来,恨不得贴在慕丞雪背上才好,“夫人这是赔礼么?”
“什么赔礼,你胡说什么?”慕丞雪心里火燥火燥的,听他的声音又模糊又遥远,仿佛隔了个四季在叫唤。
“不是因为你上次扔了我的玉貔貅,所以这次赔我只趴着的张天猫给我辟邪么?”难为夫人有心,难怪他最近倒霉,原来真是撞邪。顾玉麟咧咧嘴,好像觉得没那么痛了。
“你倒想得好,太师府穷得连块瓦都要买不起了,哪来的银两给你赔什么小猫小狗,这是伏虎,你看仔细了,伏虎,虎符,我说得这样明白,你还不懂?”
“虎符?夫人,你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这明明是只猫。呵呵。”
“呵呵你个头,你不知道这是虎符,你当它是只猫也倒罢了,你把当今皇上的脑袋当树桩子那么砸,不要命了?”
“呵呵,夫人这个笑话比较好笑一点,就是有点吓人,为夫胆儿小,经不得吓。呵呵。”
“掩耳盗铃是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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