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麟的手和慕清流的手一样,虎口有茧,中间三指指腹粗砺。
慕丞雪看过,描金居里的剑并没有生锈。
她扣不动机簧,不代表彤影也不能,彤影可是慕清流的师姐。
顾玉犰的挥金居她没去看过,不过从顾老管家口中得知这位三公子喜欢买字画古玩,每每出手,挥金如土,却极少有看漏的时候。
初时她也以为是有钱人心性,有一两个籽儿就想拿出来显摆显摆,直到她看见顾家的驿站。
顾家的驿站也运自家的货物,出了道口去码头,借蒋家的船走水路,本也无可厚非。
但怪就怪在,顾家的米袋每个总比别人家的重四五两,加起来可也是一笔不小的尾数。
如果说只是为了节省米袋等物料,大可不必。
再又,顾玉犰满满当当的多宝格并不见增多,联想到这一出,慕丞雪八成也看懂了,顾家还倒卖字画古玩。
只是这些了古玩从未入过账。
很奇怪。
明明是大富大家,为什么却要将生意做得这般偷偷摸摸?
大儿子病弱,二儿子胆小,三儿子败家,为什么要给人这样的感觉?
线头终于理出来了,她想起了那天审龙婆时佟氏和蒋千水的态度。
佟氏胆小,蒋千水心慈,这都是外边的传闻,她们其实比谁都精明。
但是这分精明并未用在大宅门里翻天覆地的厮斗上,更不曾用在官商相卫的揣度中。
她们……更像是忌惮着别的什么东西。
究竟是什么呢?
慕丞雪脑中突然闪现出从蒋千水那里得来的那本名册。
顾玉麟趁着慕丞雪出神的当儿,顺理成章地摆弄着她脑后的三千烦恼丝,心里暗暗高兴。
老婆大人好奇心强不是坏事,对他的事处处关心更不是坏事,如果慕丞雪能对他身上有没有胎记这种事儿也能留得三分意,他的幸福日子就离得不远了。
本以为慕丞雪还能揪出几个问题继续挖下去,却不料她突然一甩头,自言自语地道了声:“爱干嘛干嘛,关我什么事!”
冷不丁心就紧了一下,冷不丁手也滑了一下,顾玉麟把住慕丞雪的长发,梳子“啪”地掉在地上,他躬身去捡,却忘了松手。慕丞雪吃痛,跟着弯腰俯身,却忘记了自己腰伤还没好。
“唉呀!”“唉!”一声惨叫,跟着另一声惨叫。
“嘭!”慕丞雪撞在顾玉麟背上。
“咚!”顾玉麟一个倒栽冲滚倒在地上。
“锵!”扯着床帐倒下来,盖在了两人身上。
“哗啦!”床上的被褥掉下来,连带着顾玉麟沾了血的裤子也掉了下来。
顾玉麟看见那一片红,立时一阵眩晕,他惊叫着捂住了眼。
慕丞雪还没站稳,被他翻身一拌,一个大马趴,扑在他胸口上。
这时,门口“哐当”一声巨响,常妈妈和流花一前一后地捂着眼睛原路跑回去了,撞了门柱也不敢喊疼。
前来向慕丞雪传授为妻之道的冯氏被惊掉了下巴。
谁说这两家伙貌合神离的,也这不好好的么?光天化日也不消停,真羞死人了。
瞟一眼地上的血裤,冯氏臊红了脸颊,没等小俩口打招呼,便带着丫鬟飞也似地落荒而逃。
又一个路过看过打酱油的。慕丞雪无地自容。
“夫人,你起来,为夫腰快断了。”顾玉麟不是腰要断了,是腰下三寸的物件要爆了,再这样下去,他可把持不住。
“住口,都怪你,我的腰已经断了。”新伤加旧患啊,慕丞雪扒着也顾玉麟的衣领,把他的上衣扯成了一把咸菜,有钱人穿的料子就是不好,动一动就起褶子,慕丞雪撑坐起来腰便痛得厉害,趴下去又觉得极不舒服,顾玉麟更惨,腰处摩娑,都快起火了。
可是,起不来。
夏丞雪风风火火地跑来,大声叫道:“慕丞雪,皇上不见了!”然后看着屋里两个堆叠的身影,也是找好久才捡起下巴,“这……天还亮着呢,你们就……真不要脸!”
她再粗鲁也是个未经事的姑娘,见此情形一跺脚,转身跑得无影无踪。
慕丞雪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喂,狗皇帝不见了?”顾玉麟咧了咧嘴,痛并快乐着。
“嗯,我让流花借口清点回门礼,让彤影用顾家的马车把人偷运出去了。”什么虎符什么皇帝,她才不管呢,把皇帝送回他娘亲那儿,就可以换得长治久安,她早就摸准了。上次在沈群的别院里她能搬个太后出来,这次不会把他搬进去给那老太婆看着么?
“皇帝走了,那就可以不用起来了?”顾玉麟扶了扶慕丞雪盈盈不足一握的纤纤细腰,像有一对大灰狼耳朵从头顶钻出来,立得老高。
“顾玉麟,你今天爬都要给我爬起来!”慕丞雪完全炸毛了,这样地难堪,却给那么多人看见,让她的脸往哪里搁?当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能用剑的人,身子骨一定弱不到哪去。
顾玉麟未必真的起不来,他只是不想起来。
昨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啊。
顾玉麟进门,阖府的家丁丫鬟冷鼻子冷脸,慕丞雪立即就醒过神,准是有人以为她还能有机会进宫做妃嫔。
果不其然,顾玉麟和朱钽同时“受伤”,顾玉麟这个新姑爷身边却连个主动来照看的下人都没有,贺氏这个做主母的好像隐形了似的,端着一副势利眼,冲上去就捧万岁爷的臭脚,要不是流花机灵,趁着彤影带着牛大夫进门来了个偷龙转凤,朱钽还不知道要赖到什么时候。
为了对二嫂施压,慕丞雪特地吩咐了流花将礼单里所有二房的见面礼都摘出来,才匀出了一辆空车,好险好险。不枉她折腾一宿。可是——
夏丞雪刚走,慕从琅又出现了。
顾玉麟还在起来还是不起来这两难选择之中天人交战,岂料,某只宿敌在这个时候无声出现。
慕丞雪听到有人踏着步子气势汹汹地冲牡丹园,还以为是皇帝千里迢迢杀回来了,甫一回头,就看见了二哥那张酱紫色的脸。跟着身子一轻,人便被顾玉麟抱起来一蹿老远。
“奸夫!”顾玉麟心道要糟啊,赶走一个还来一个。
“小妹!”慕从琅心里那个怒啊,嫁走了妹妹跑了财,好不容易威风八面地走一回正门,却赶上贺氏抱着自己的大腿哭不停,简直丧气。更可恨是妹夫看自己的眼神,那简直等同于看见了烧杀抢掠的倭倭人。
“二、二哥?”
慕丞雪搂着顾玉麟的脖子扭头看慕二,脑袋上开始冒金星。
擦,又多一个看官。
慕从琅往窗畔的椅子上翘腿一坐,捏着个茶盏就是一掼,嗓子里先冒出一个哭音:“小妹,二哥哥等你等得好辛苦,你不是答应我要把你的小侄子接进园子里住么?怎的说话不算话?是不是有了相公忘了亲哥,连自己姓什么也忘了?你那个二嫂啊,真不是人,一分银子不给我,只让出半个床给我睡,我回趟家容易么?原盼着小妹回门能捎上点好东西来给二哥应应急,可你却偏心如斯,大哥那里什么都有,我却连根毛也没见着,到底是不是一个爹娘生的?”
字字连珠,句句挂在死穴上。
慕丞雪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顾玉麟听着却如五雷轰顶,他托着慕丞雪的身子结结巴巴地唤道:“二哥……”
心里却想,糟了,这货居然还是二哥二哥二哥啊,看二嫂那么老,还以为他也是年逾半百头发花白的货色呢,结果这一看,他恨不得先找个地洞给钻进去才好。他这个做妹夫的居然与二哥同爬一个狗洞,这也是京城笑谈了。
慕从琅瞪眼道:“滚,谁是你二哥,你刚才明明叫我,叫我什么来着?唉,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慕二正在气头上,竟一下子卡壳了。
不要想起来不要想起来不要想起来啊啊啊……又一道闪电从顾二心底划过。
顾二赶紧放下爱妻,搜遍全身找值钱的东西出来讨好二舅子。
可是,他昨天为了表示自己很落魄,很受冷落,顺手就把华丽的外衣脱了,顺带连累那白花花的银票也不知去向了何方,怎么办?
“对了,小子,你刚才叫我奸夫!说,你和我哪个姨娘有一腿来着!”
慕从琅的脑子也是三路十八弯,一弯就弯去外婆家了。
轰隆隆!面对着慕丞雪质疑的眼神,顾玉麟百口莫辩。虽说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可他就是脸比铜墙厚也笑不出来啊,慕丞雪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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