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地方,森寒潮湿,腐臭扑鼻,又有一股夹杂这死尸腐败,发霉的味道,压抑,绝望,静的可怕,又充斥着死亡的气息,让人抓狂,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居然还有这种地方,显得那么不相称。
地牢里把手的侍卫,一个个严阵以待,面无表情,如果不是眼珠子还能动一下,几乎让人以为是石像,活脱脱像森罗殿看守恶鬼的阴兵。
段长风来到这里时,已经是三更时分,他浑身那种阳光,暖暖的气息,和这个阴森的地牢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的突兀,领头的牢卒点头哈腰的把他引了进去,扑面而来的腐腥味道,让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沈敬尧神情漠然,在他脸上并没有看到一丝畏惧,依然看上去正气凛然,看到段长风过来,他立马从一堆枯草中走了过来。
“四爷。”
这时牢卒打开了牢门,段长风一矮身走了过去。
“四爷,你不该来这里。”沈敬尧看他竟然亲自进了牢房,心里有一些动容。
段长风淡淡看了他一眼,看他穿着死囚的衣服,神色却并没有慌乱,黑暗的牢房里几乎没有光,静的只能听到老鼠吱吱叫的声音,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敬尧仰望牢顶,那里漆黑一片,他叹息了一声,无奈的说,“我应该听四爷的,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原来下午,朱重是找过他,并嘱咐他这两天不要轻易出门,这是四爷吩咐的,他当时也有放在心上,可是朱重,走后没多久,朝颜郡主的丫头过来约他出去,说中秋过后,晚上有灯会,美色当前,他就把段长风的话,给抛之脑后了。
京都中秋节过后的灯会,热闹非凡,令人眼花缭乱,这个时候正是情侣出来培养感情,单身男女出来撞桃花运的时候,看到朝颜郡主,活泼可爱,巧笑倩兮,他的心顿时柔成一团。
可是由于街上人太多,十分的拥挤,就在他眨一下眼睛的功夫,朝颜郡主就不见了,等他心急如焚的在人群中寻找时,却看到刘煊浩带来一众家丁,正在调戏郡主。
看到朝颜郡主一脸的惊恐,瑟瑟发抖,脸色惨白,顿时激起了沈敬尧心底的所有怒火,当时是想好好教训教训刘煊浩,可并没有想动手杀他。
就在他拔出剑架在他脖子上时,却见刘煊浩本来还在苦苦哀求,可突然间身子向前一倾,脖子就撞到了剑上,当场就断了气,而恰在此时,中尉大人带领巡逻的士兵,也赶到了这里。
段长风揉了揉眉心,更加断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果猜的不错,是皇上,只怕刘煊浩不是自己撞上去的,而是被人推着撞上去的,街上那么多人,恐怕也没有人会注意他身后的人。
指婚受阻,他就想到会有事发生,只是没想到皇上,出手会这么快,这样一来,自己就被动了。
刘煊浩经过上次阿寻的事,父亲被降职,姐姐被降为嫔,他已经收敛了很多,这次肯定又是有人从中挑唆,或者是许给了他什么好处。
刘煊浩本来就是一个败类,如果是平时,沈敬尧把他杀了,皇上肯定会网开一面,顶多的就是责罚他一番,而此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皇上肯定会借这件事大做文章,或者是用沈敬尧的命来要挟自己,或者是逼迫阿寻。
他叹了一口气,明天朝堂上,皇上肯定会提这件事,只怕如果自己不退步,沈敬尧真的就玩完了。
“敬尧,先委屈你在这待几天,明天朝堂上,我看皇上怎么说。”段长风简直有些一筹莫展。
“四爷,你不用担心我,要杀要刮,我都不会皱下眉头。”沈敬尧说:“这事先别告诉阿寻,我怕她会难过。”
段长风神色有些凝重,就算不告诉她,又能瞒几天。
他出了地牢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可他丝毫没有困意,这个时候,他派人去联络了朝中的各个大员,希望明天早朝,能为沈敬尧求情,皇上说不定会迫于压力,重新定夺这件事,但是,他也没抱太多希望。
皇上有意为之,就是要逼迫自己的,如果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如果想要该改变他的心意,不是去求他,而是这时能发生一件大事,能够威胁到他,而恰巧这件大事,是自己能够掌控的。
在天快亮的时候,段长风依然在书房苦思冥想。
钟铉也是面无表情,枯立在一旁,王妃啊,你给爷找了一个多么强大的情敌,爷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更不会为了自己,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所以这就注定了他做事考虑的因素太多,争取把各方面的危害降到最小,这样就会多费手脚。
以爷的实力,他如果是那种做事不讲过程,只讲结果,不管别人,只顾自己的人,恐怕造反,逼皇上下台也不是件难事,以他在军中,还有在南晋的威望,肯定会一呼百应,就算踏平京都也要不了多少时日。
只是如果这样,势必天下大乱,南京,百姓流离失所,饱受战争之苦。
又或者,直接进宫挟天子令诸侯,以爷这么正派的人,绝对不会做的。
第二日早朝,一切都和段长风预想的一样,皇上任何人的求情,都听不见,还把几个求情的大臣拉出去杖责。
说什么南晋的刑法不是儿戏,并不是只针对劳苦大众人的,而是适用于任何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就算刘煊浩恶贯满盈,那也是由朝廷来惩罚他,而不是他沈敬尧一剑戕杀,身为朝廷重臣,更应以身作则,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别人还可开恩,他仗着有背景,如此目无法令,更应该严惩,三日后,斩首示众。
慕寒月本来以为皇叔早朝会过来求情,可是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让他心里更加恼火。
晌午时分,翼国使者及凤喜公主,已经来到离京都五里的地方,一行人浩浩荡荡,不多时就来到京都。
这时京都节日的余热还没有完全冷却,又有外国公主携使臣前来,场面十分热闹,万人空巷,人头攒动,鼓乐手,仪仗队,别开生面,本以为舞蹈是女人的专利,没想到翼国的鬼脸舞也别有一番情趣,孔武有力的壮汉,使整个舞蹈庄严,又充满力量。
而翼国的男人,又和中原不同,粗犷,健壮,令人望而生畏。
和邻国结盟,无疑是南晋的一件大事,慕寒月也非常重视,下了早朝,就亲自在殿门外迎接。
队伍曲曲折折绵延数里,舞者在宫门外,跳跃盘旋,继而就对着南晋皇帝行跪拜之礼,之后在丞相的指引下,有序的列入两边,这时只见两顶华丽的轿子,被抬了过来,侍者打开其中一个轿帘,只见一个年轻英俊,身着外族服装的男子,从轿子里出来,并上前施礼。
“克里木参见天朝皇帝。”
这时另一顶华丽的轿子,也被稳稳的放在地上,随后有一位衣着秀美的番邦女子,被人搀扶了出来,身姿曼妙,纤细修长,头上戴着帷帽,面前以白色轻纱遮脸,虽然看不到她的容颜,但是可以想象一定是绝美的,半遮半掩,更引人无限遐想,想要一探究竟,她微微福了一下身,站立一旁。
这时翼国的队伍,匍匐在地,行跪拜之礼,高呼,“天朝皇帝,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声音传至云霄,气势恢宏,场面壮丽。
“克里木代我父皇,及整个翼国人民向皇上问安。”说完欲行跪拜之礼。
慕寒月上前携克里木王子的手,“我只道是使者送公主前来,没想到是王子大驾光临,真是太给朕惊喜和意外了。”又长袖一挥,对着文武百官高喝一声:“还不快向王子和公主见礼。”
翼国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克里木,不出意外,以后会是翼国的新王,这次派他过来,可见翼国王对这次联盟的事,非常重视。
慕寒月当然也是相当看重,携王子及公主,进入大殿,国宴招待。
克里木王子和他客气寒暄几句,眼睛又在人群中搜索,目光停在段长风的身上,他松开慕寒月的手,微微笑着走过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如果小王眼还不算太拙的话,想必这位就是,声名响彻天下的四皇叔。”
段长风轻笑了一声,不吭不卑,声音也是不疾不徐,还礼道:“慕衍尘见过王子,王子见笑了,实在是不敢当。”
克里木眼睛露出敬畏的神情,“皇叔客气了,早听说皇叔人中龙凤,小王慕名已久,今日能见皇叔真颜,真是三生有幸,原来传闻也不尽实,皇叔风采比传闻中更胜十分。”
段长风淡然的笑了一下,“王子还是里面请。”这种隆重的场合,如果自己光环太刺眼,只怕皇帝心中不舒服,所以他的反应礼貌中透着平淡。
克里木眼底微微透着失望,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也回报以微笑。
凤喜公主,也被人扶着进了大殿,她走到段长风面前时,微微顿了一下脚,段长风怔了一下,虽然看不到她的容颜,但是却知道她在注视自己,她这种面纱的好处就是,她能看到别人,别人看不到她,好在她只停了片刻,即迈开盈盈的步子,款款地向前走去。
段长风注视着她的背影,莫名的熟悉,突然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股不安,从心底涌出,翼国,公主,难道是她!
应该不会,但是,她会是公主吗?
可是事实证明,他想的是对的,而这次公主前来,主要目的也是为了他,两国联盟,也算是国家的大事,段长风身为德高望重的王爷,是必须要出席的,虽然他不想来。
隆重的招待过王子和公主,并把他们的下榻之地安排好,时间已经不早了,段长风本来想告辞回府,因为他还要再考虑,下一步沈敬尧该怎么办,可他还没走出宫,就被安公公喊了回去,说皇上有要事找他商量。
段长风只好跟他回去,慕寒月在御书房,端坐在楠木桌后,皇叔居然没找他求情,这让他很意外,不过现在不需要他求情了,没想到翼国来访到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慕衍尘,我就看你这次怎么脱身,我早就说过,这天下没有我不敢,不能做的事,我想要的,还从来没有不到手的。
段长风进了书房以后,神情淡漠,微微行了一个礼,“不知皇上,单独召见我所为何事?”
慕寒月假装这时才看到他,连忙合上手里的书,笑着站起来,并从桌后绕了出来,说:“皇叔,快请坐,我也知道你忙了一天肯定很累,但是这件事,保证皇叔听了精神百倍,不但是皇叔的喜事,也是南晋的喜事。”
段长风其实已经想到是什么事了,他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没有惊慌,也没有失措,依然是淡淡的。
慕寒月在他脸上,并没有看出自己想要的情绪,心里冷哼一声,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他上前十分友好的扶段长风坐下,口气也有些歉意:
“皇叔,朕知道你在怪朕,因为敬尧的事,朕也不想这样,但是律法上写的杀人偿命,不是儿戏,任何人也没有权利徇私枉法,朕是想放了他,不追究,毕竟朝廷需要他这种武将,但是他当街杀人,百姓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如果朕徇了私情,以后如何服众,那律法岂不成摆设了,朕也无能为力呀,皇叔,朕知道你是一个明是非的人,难道你也怪朕吗?”
段长风坐了下来,平淡的看了他一眼,“臣不敢怪罪皇上,因为皇上做的没错。”
慕寒月眼睛里有一丝意外,但是一闪即逝,立马笑着说,“皇叔如果这样想,朕就放心了,不过要想救他,也不是不可以,眼下就有一个机会,就看皇叔愿不愿意了。”
段长风轻轻的,勾了勾嘴角,但并没有笑,因为他知道,皇上要说什么,所以他并没有接话。
慕寒月看他此刻居然还能这么镇定,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又笑着说,“皇叔,这个凤喜公主原来是皇叔的一个故人,本以为翼国和亲,会首选朕。”他说着,还故意爽朗的笑了一声,像开玩笑一样的说:
“没想到在皇叔的面前,朕就给比下去了,她居然没看上朕,看上了皇叔,朕考虑到皇叔已经有了正妃,但是公主不在意,说什么愿意和王妃共同服侍皇叔,但人家毕竟是公主,咱也不能委屈了人家,不如就让她和皇婶平起平坐吧,如果公主嫁进王府,她毕竟代表了翼国,由她为敬尧求情,是没有人敢说什么的。”
段长风眉峰堆的紧紧的,手也下意识的收紧,虽然胸口的情绪,波涛汹涌,但神色依然镇定,只要他不想,没有人能捕捉他的心思。
慕寒月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继续说:“朕考虑到皇叔和皇婶感情甚笃,想把她收入后宫,可是她心上只有皇叔,本来当时就说好的,让她在南晋的各位亲王中自己择婿,泱泱大国,岂能言而无信,和亲关乎着两国的安定,不是小事,朕想皇叔一定能够从大局考虑,就算不考虑到政治上的关系,这门亲事对皇叔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翼国王只有这一个女儿,传闻中天姿国色,看她身姿,就知道必一定是个绝色美人,只是朕没有这福气。”
慕寒月看他依然缄口不言,虽然神情没什么变化,但是知道此刻他心里并不像表面这么平静,你想和阿寻双宿双飞,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怕没那么容易。
阿寻,你觉得朕后宫的女人多了,不能一心一意对你,以为嫁给皇叔,他的身心就只给你一人了吗,告诉你,他也不可能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人,你也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而已。
慕寒月微微拧了一下眉头,并叹了一口气,“皇叔,其实母后之前的意思,也是说既然已经纳了正妃,侧妃也该纳个一两房,本来还说把叶姑娘指给皇叔做侧妃,不如趁在这次机会一并收入房中吧,皇叔为南晋也操了不少心,如今要是娶了公主,两国结盟就坚如磐石,这样边境稳定,天下太平,你也可留在京都,好好的享受一下生活。”
段长风蹙了蹙眉,因为沈敬尧的事,他现在陷入一个非常被动的地步,他已经知道凤喜公主,就是当初自己和阿寻在草原里遇到的米娅。
皇上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如果娶了公主,他就考虑对沈敬尧网开一面,说什么公主求情,其实就是逼自己就范,如果不娶,那沈敬尧必死无疑。
如果沈敬尧死了,那阿寻必定痛苦终生,如果娶了公主,那他和阿寻这段感情,恐怕也走到了尽头。
他当然可以找人劫狱,但是劫过之后,那他沈敬尧就成了逃犯了,永远也别想再入朝为官,以沈千里对南晋的忠心,恐怕会以死谢罪的,所以劫狱是下下策。
如何才能保住沈敬尧,只要他没事,自己什么都不怕了,什么和亲,狗屁,但是怎么才能救他,这才是整个事的关键,煽动齐王生事,此刻有些不太现实,因为离曲宛城势力的消灭,时间并没有多长,就算他招兵买马,短短的时间内,并不能训练有素,他又不傻,如果没有强大的支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生事的。
这件事还真的要好好想想,不伤害任何人,又能使事情两全其美,三天后沈敬尧行刑,如果到第三天还想不出办法,那就只能劫狱了。
段长风淡淡的笑了一下,站起身子,“皇上,这件事我知道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说完,没等他反应,就迈开长腿,气定神闲的出了他的视线。
慕寒月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森冷的笑,一股阴鸷在眉梢眼底浮现,哼,阿寻,等你和皇叔分手时,就是你进宫时。
朕就不信了,你可以不顾沈敬尧的性命,而抗婚,如果阿寻知道你明明有机会救他,而不救,她是不会原谅你的,可你如果因为救他,而娶了公主,以阿寻性格,恐怕你们也长久不了,慕衍尘我看你怎么办?
他自己想着,突然有一种想大笑的冲动,这么久了,他心里一直都很压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舒畅过。
段长风骑着他那匹白龙驹,外表的平静,可以欺骗别人,但是欺骗不了他自己,慕寒月你非得逼我造反吗?虽然自己很不想,他心怀天下,从来都是天下苍生的性命重于他自己,也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当儿戏,如果真的让我无路可走,我就只能扶植齐王了。
但是他却知道,若论有资格皇帝,无疑慕寒月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自己一直都尽心尽力的扶持他,如果慕寒川做了皇帝,此人不但阴险,还很残暴,只怕会把天下百姓置于水火之中,他当然不愿意看到这些,他努力地这么多年,才使天下安定,百姓丰衣足食,无论如何也不能亲手把它毁了。
难到最后,只能以自己委曲求全,娶了米娅,失去阿寻,然后这辈子生不如死,来保天下万民来收场吗?
他只觉得整个大脑皮层霍霍的跳动,脑仁像要分离一样的疼痛,胸臆间一腔怒火,极速窜动,让他胸口疼痛难忍。
他如鹰一般的眼睛,突然睁开,眼睛有些赤红,他双脚一踩马鞍,整个身体,如电一般的飞了出去,天空中传来一阵怒吼声,接着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流,电光火石般的飞向对面的岩石,“嘭”的一声,火光四射,坚硬的石头化为齑粉。
段长风急需发泄,胸中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绪。
这股气流非常的有杀伤力,连在山下的钟铉,都感觉到了那股强劲的风,默运真气,才稳住了身子,他也叹了一口气,他也从太监那里知道了整个事情,唉,这件事再一次印证了,这个世上好人从来没好报,爷,就是太善良了,极少见他亲自动手杀人,哪怕对十恶不赦的人,心怀天下,如今却被天下人所累,难道和王妃的感情,真的要因这件事而走到尽头吗?如今看来,除非,王妃愿意和其他人共侍一夫,显然这有些难,爷也不舍得这么委屈她,不然,只怕这次……,唉!他也发起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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