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如春的车里,衬着车行晃晃悠悠的嘎吱之声。
若不是车厢里的气氛不合适宜的话,倒是挺适合困乏没休息好的人睡觉的。
比如说李空竹。
在车上那女子将她打量不下十遍后,终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的看着她问,“惠娘姐要这般看我到何时?若是我有何不妥之处的话,还请见谅才是。毕竟我如今已嫁为人妇,又在乡下呆了那么久,少不了会有些改变不入流之类的。”
惠娘摇了摇头,还是不确定的又将她给打量了一番。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可比起以往的犀利跟看人时的鄙夷。眼前之人,却是呈现出了一种柔和明媚之光,给人一种很是舒服的感觉。
惹不是她确定自已就是李空竹,又认识自已的话,她都要以为两人是不是双生儿了。毕竟这前后落差太大,连着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莫大的反差,怎能让人不疑?
李空竹也不拒她的打量。原身的记忆里,眼前这人跟她是同乡,比着她前一年进的府,比之原生来,大了二岁。
先头两人同为三等婢女时还很是要好,可随着原身慢慢走关系的升迁。两人逐渐的就拉开了距离。
当时已经升为二等的原身,很是看不起这个比她头一年进府的姐妹。只因了她安于本份,不愿做了那向上爬之人,就认为两人不是一条路子的。是以,以至于后来,两人再没了来往。
而这惠娘虽说安于本份,可后来也凭着运气得了那府宅中的老太太青眼。最后被调去了老太太院里做了个二等侍侯茶水的。
如今看她放在车上的大包小包,李空竹眼神就闪了一下,“惠娘姐如今是调休回家,还是……”
“我是身契已满十年,被放出府的。”惠娘见她真不似了以前那样,又听了她问,便如实告知了她。
“恭喜了!”李空竹笑得真诚。能不为富贵迷眼,也要守着契约满期重回之由之身的人,理应是值得敬重之人。
惠娘很是惊疑的看着她,她居然会说恭喜?要知道,以前在府中之时,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动不动等期满的自已。
不动声色的给几人倒着将泡好的热茶。惠娘自嘲的笑了声,“倒是难得你我还能有这平静对坐之时。也难为你能说出恭喜之话,虽不知道有几分真心,但我还是把它当作真心相待吧!”
“自是十分真心!”李空竹伸手接过茶杯,轻吹一口,抿嘴轻饮。见她又露惊疑之色,就笑道:“前尘往事莫要再提,如今立于你眼前之人,早已是涅槃重生的另外之人。昔日那个不明是非,一心富贵的李空竹,早已不复存了!”
惠娘被她说得一愣。仔细辩着她的神色,想要看出她说的有几分真假。
见她始终平静与自已对视,任了她的打量。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虽不知你经历何种痛苦磨难,可既是已经改了前非,那便好好持继下去吧!”
“嗯哩!”
李空竹将茶盏放下,眯眼笑着应答了她。
惠娘看得亦是回笑于她,“对了,不说这前程往事了。听你刚才之音,你已嫁作了人妇,是说的哪家俊俏少年郎啊!”
“赵家村,赵君逸赵三郎!”她轻笑出声,“有一点惠娘姐说错了,我的夫郎并不是什么俊俏少年郎。相反,他已年过二十,又跛又丑哩!”
又跛又丑?惠娘愕然抬眸看她。
却见她笑得眉眼温和道:“都说相貌丑陋之人性格必然温柔。可我的夫郎,却并不温柔,相反还有那么点冷冰冰。”
顿了一下,她又翘起嘴角道:“虽说冷极,倒也有可爱之处!”
说完,她便捂嘴轻笑了起来。
一旁的一直默默看着两人对话的麦芽儿,见憋了这么久终于有说话的地儿了。
就对着那还在惊鄂惠娘道:“俺赵三哥虽说有点跛,又毁了点容。可实打实的是个疼心媳妇的主。前些天俺当家的困深山出不来了,俺跑去找俺嫂子帮忙。结果被狼给围了。要不是赵三哥拼死护着的,俺两早就一堆白骨了哩。”
“天!”惠娘惊得赶紧捂嘴,看着她已经完全惊诧到说不出话来了。
半响,却听她道:“你这究竟是过的何种日子啊!”
李空竹拾盏重与她跟自已倒了杯茶,“自是舒心日子。”比不得富贵,却是让人舒服的日子。
“有空,惠娘姐不若来我所在的赵家村看看吧!”
“……好”
待驴车驶进了环城镇。
惠娘便跟他们分了道。
李空竹让后面赶车来的赵猛子将车先停去城门口,这会儿已经快未时了。待到了申时天黑之际,城门就会关闭。
趁着还有会功夫的,李空竹拉着麦芽儿前去药铺买了该买的参须,又去杂货铺称了白糖,再来就是买肉、骨头跟鸡蛋之类的。
待再回到城门口时,已经是未时末了。
赵猛子看天已经开始阴黑了,就赶忙的架着车,向着大道上行去。
回到村儿时,天已经是全黑了下来。
这时代的农人大多一到天黑就开始上炕歇觉了。是以,这会儿的村子里,除了雪光印出的亮光外,全是寂静的黑暗之景。李空竹她们这一行人的进村,倒显得格外响亮了起来。
赵猛子赶着车并没有先行回到自已家,而是先将李空竹送到了家门口,两口子想着等她进门后,才家去。
李空竹拉着麦芽儿让她暂时别走,说是要分银子。
不想麦芽儿却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又跑不了的。再说明儿俺还要过来的,这大晚上的,折腾个啥!”
李空竹听着也在理儿,扯着眉眼笑道:“也成!让你晚点过过瘾!”
麦芽儿听得嘿嘿直笑,挥着手让她赶紧叫门。待看她进去后,他们再走。
李空竹笑着点头称好,走到栅栏处正想开口唤人时,却见内里离着栅栏几步远处,立着个颀长身影。
李空竹不经意的勾起了嘴角,冲着他唤,“当家地,我回来了哩!”
男人听着她唤,立着的身子开始缓步的步了过来。待近了,李空竹抬眸,不经意的对上他那双很是漂亮的凤目。
不知是不是夜里的雪光的问题,她既从未发现他的眼能这般亮过。那闪烁在黑夜里惟一的亮光,既是让她有些乱了心跳。
清了清嗓子,她故作很冷的呵着手道:“当家地,快点地,我都快冻僵了!”
已经靠前的男人听了她这话,似乎顿了一下。随一个伸手,就将那厚沉的木栅栏给拉了开来。
麦芽儿在后面抱着被子,见他出来了,就赶紧将棉被塞在男人的怀里,“赵三哥,快让嫂子进去暖暖喝口热的,这一路上,冻得俺们是上眼皮粘下眼皮的,差点被迷了眼的看不到道哩。”
男人没有理会与她,只静默的注视着眼前女人露出的眼睛上被雪霜糊住的晶莹。
李空竹被看得有些红了脸,庆幸着自已得亏包得严实,不然顶着一张红脸,得多没面子。
眨了眨有些沉重的睫毛,她仰头看着他道:“当家地,你这是准备杵这当门神?”
有一瞬间,李空竹感觉到了男人变了的眼神。下一秒,他转了身,再不管她的抱着被子向着主屋行去。
李空竹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回头冲麦芽儿两口子挥手让他俩赶紧走。
没想到麦芽儿再上了牛车后,还很是打趣的说了她嘴儿,“也就嫂子你这么木头。没见着俺三哥儿看你的眼神儿?都带着心疼哩!”
“呸!”李空竹冲着她轻呸了口。不知怎的,既觉得脸有些烧了起来。
赶紧甩了甩头,冲着他们喝着让赶快走。而她则进到院里,关了门后,踌躇了一下,便向着主屋行去了。
一进屋,屋里暖人的气息就扑面而来,难得的,赵君逸不知从哪找出了盏油灯点着。
将手中挎着的蓝子放在桌上,解了头上包着毛皮,李空竹用手拨着粘在睫毛上的冰渣子,作不在意状的问着在那正倒着热水的男人,“当家地,崔九哩?又昏沉睡了?”
正端拾碗的手顿了一下,随不经意的淡嗯了声。
看她一眼,坐于桌前,将那碗倒出的热水仰头喝了下去。
正把睫毛冰渣化完的李空竹看得愣了一下,“不是给我的?”
男人淡眼看她。并不作声,只是在起身后,不知怎的,又重倒了碗出来。
李空竹看得嘴角抽了下,见他掀帘准备出去,知他又要去小屋给崔九把腕了。就赶紧说道:“今儿别去了吧,我买了参须回来,一会我和药里给他熬上,待他醒后,直接吃药吧!”
说着的同时,便去翻桌上放着的挎篮。
赵君逸抿嘴看她一眼,又瞟了眼桌上放着的热水碗。不为所动的冷了脸,再不管她的掀起草帘,开门走了出去。
待李空竹找到参须抬头看他时,却发现人不见了。
不由得抽动嘴角的嘀咕了句,“又发什么神经?”
待喝了热水,又给自已下了碗面吃的李空竹,在给崔九把药熬好温上后,就赶紧的净了面,早早的爬进了被窝舒服的叹了口气。
喃喃道:“还是家好啊!这下可以不用失眠的睡个好觉了!”
彼时的赵君逸已经从小屋回来了,正坐在炕上调着气息。黑暗中听了她这话的眼睛缓缓睁开了来。看向她时,见她正嘴角上翘的闭眼嗟叹。
不由得又垂了眸,手指不经意的摩擦了下衣袖,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隔天一早,麦芽儿跟赵猛子就过来了。
赵猛子背着背篓来的,这是又要上山的节奏。
李空竹偏头看了眼从昨儿晚上就有些抽疯的男人,也不知他今儿个心情是个啥样。
要是抽疯不愿去的……
“走吧!”不待李空竹想完,赵君逸已经起了身,对着自进屋就没放下过背篓的赵猛子说完,便抬脚走了出去。
自始自终都没说看李空竹一眼,或是交待一句。
李空竹跟麦芽儿要送他俩。
结果才将出门,那边赵君逸就已到了门洞那边立着了。
李空竹蹙眉,总觉得自今儿早间起,他像似又变回了刚来时的冷淡般。
以前虽也是爱搭不起理儿的,可好歹他还会给自已个眼神,偶尔心情好时,还会跟她逗个两句嘴。
就连昨儿晚上回来之时,他虽莫名的闹着别扭,可还是无意中会给自已倒水。
哪像了现在,自早间没给过她一眼神,连着这会儿走了,都还是背对于她。
看着赵猛子要拉门出院,李空竹还是招呼了声,“你们当心点。还有当家地,若是觉着撑不住了,就早些回来!中饭时,我熬肉汤炖排骨头!”
男人背影僵了一秒。下一瞬,凤眼中有丝复杂闪过,半响,自薄唇好似轻嗯了一声。
由于声响太小,李空竹有些没有听见,待要细听时,却见他已然跟赵猛子走远了去。
连着一旁的麦芽儿看她蹙眉也觉有些不对劲来,“嫂子……那个,你们……”
李空竹摇了摇头,“他那脸冰块样的,我就是想吵也吵不起来!”不过就是觉着心里很不爽而已。
李空竹并未去深究这份不爽,而是招呼着麦芽儿进屋,准备分钱。
两蓝子的山楂条、山楂卷跟果丹皮,一共是三十多斤!
其中扣除掉外送的,山楂条是十斤共得三百五文。另外两样是二十斤六百文。
卖的的近一两银子,还得除掉糖价七百五十文,只余下了二百文的利钱。
再加上昨儿买参须跟肉类,李空竹这边的银子是全花完了的。将剩下的一百文李空竹递给了麦芽儿,“这是除掉本钱后,你们该得的!”
麦芽儿看着那钱有些不愿接手。她是跟着一些做的,但那白糖是最为精贵的,扔了多少,她心里明镜似的。加上昨儿个买回的白糖又去了多半的银子,怕是这钱给了他们,她自已手头一分都不挣吧!
将钱串拿起来,分了一半出来。麦芽儿一边推过去一边道:“嫂子也别跟俺推了。这玩意不占利哩,以前糖葫芦那是沾点就行,山楂糕怕也只是卖了个回本赚得不多吧!”
说着她笑了下,“俺和当家不过就是跑个腿就能挣这么多钱的,一月算下来,都有大半两了。农家人,上哪去找月月能挣近小两的活去?”
李空竹看着推回的半串钱,心头有些不是味。做这几样时,中途还因为缺糖,让麦芽儿将私房给拿出贴了她。如今,连着对半分的钱,她也只占三分之一的,多少有些愧疚于她。可不收,自已手中也确实没钱了。昨儿买糖时就少买了一斤,就因为去县城两天的费用跟租借的牛车也花了不少钱。
其实算了下来,他们根本没有多少利润。
李空竹也不矫情的把钱收了回来,“本是打算走高阶层的,可惜了咱们没有路子,能靠的只有口耳相传跟碰运气。下回应该能好点了!待下回好了,这钱,我会如数还你的!”若是那买菜的婆子会巴结的话,应该能招来点财运才是。
麦芽儿摆了摆手,“俺不着急,俺跟着嫂子你慢慢干,俺相信总有一天,俺能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哩!”
李空竹好笑的觑她一眼,留她在这帮着去砍肉骨头炖骨荡。
麦芽儿也不觉恼,反倒笑嘻嘻的说又有肉吃了。
小屋里沉睡的崔九醒来时,见两人在磨刀霍霍的跺着肉骨头,就咳了一声。
抽空见他醒了的李空竹,就赶紧让他喝了带参根的药。
完事后,就任了他自生自灭的躺床上看着两人做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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