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喻大爷说在百望山匪窝见过这腰牌,估计少年是宁肯绕远路,或再想其余良策,也是不愿和这拨贼人打交道的。那也太危险了。他日若贼人被官府击溃、捉拿,查出和他来往的证据,他便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念头在玲珑脑海中一闪而过,其实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想明白这个道理,觉得这少年面临的难处也颇多,横了他一眼,便转身往桥下走去。
帮又帮不了他,走吧。
少年生平极少有人敢驳回他、凶他、冲他发脾气,见玲珑瞪过他之后扬长而去,不禁转过头去,看了几眼玲珑的背影。
他身边另一名小厮清柏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玲珑面前吃了亏,心中不忿,便上前一步,用手势询问请示,“三少,可要教训此人?”
少年不禁皱眉。
清柏见他虽没说话,眉头却皱起来了,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忙躬了躬身,低头站在一边,不敢再多事。
童儿方才本是担着心的,见王三郎东西拿回来了,自家三小姐也没有不依不饶,很是庆幸,陪笑引着三人往外走,“三少,这边请。”知道玲珑往前走了,他便打算换条路,带少年和清松、清柏沿着河边小径向西走,到了尽头之后便折而向南,直通向大门。
他还没抬脚,玲珑那边已经出了状况!
才下过雪,路上有道冰痕,玲珑一时没注意踩了上去,竟然沿着这道冰痕一直滑到了桥边!
“三小姐!”两个小丫头吓得叫了出声。
童儿吃惊,赶忙回头看了过去。
王三郎和清松、清柏的目光也转向桥畔。
桥边是有栏杆的,玲珑扑楞着胳膊滑到桥畔,想也不想便扶住了栏杆,谁知道那栏杆中间松动了,玲珑滑过来的速度又快,一截栏杆断裂,掉入桥下。如今是寒冬季节,水面上结着厚厚的冰,那截栏杆掉下去之后,在水面上砸开一个大洞。
玲珑站立不稳,栏杆才掉下去,她也跟着向外飞去,眼看着就要掉到那才砸开的窟窿里!
玲珑身体悬空,恐惧已极,“啊——”的一声,惊呼出声。
这样的天气,又穿着厚厚的冬衣,如果真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自己下一刻会掉到冰冷的水中,会裹着厚厚的冬衣沉下去,沉下去……玲珑不寒而栗。
两个小丫头已是吓得连尖叫都忘了,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童儿也是脑子嗡的一声,眼看着玲珑身子已在半空,他心胆俱裂,不敢再看,闭上了眼睛。
“三少!”耳边响起清松和清柏的惊呼声。
一道蓝色的影子飘向桥畔,迅疾如风,却又飘逸绝伦!
童儿睁开眼睛时,只见王三郎一只脚踩在桥畔,一只脚勾住栏杆,身子凌空,手中揽着玲珑的腰——玲珑和他一样,脚还在桥上,身体却横在半空,乍一看上去,两人真像是要乘风归去的仙人一般,衣袂飘飘,如诗如画。
“三小姐没掉下去!”童儿热泪盈眶。
这样的天气,以玲珑这样的闺中弱质、喻家娇女,如果真掉下冰洞,就算能及时救上来也得去掉半条命。童儿看到自家三小姐此时此刻脚还在桥上,欣慰得真想跪下来礼拜叩头,感谢上苍。
童儿激动之下,却没注意到玲珑脚虽然还在桥上,身体却悬在半空,现在还是很危险的。
王三郎单手揽着玲珑的腰,另一只手负在身后,虽是在救人,却也非常守礼。
清松和清柏看着这样的王三郎,惊骇莫名,睁大了眼睛。他……他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爱管闲事,这么心地慈善了?喻家是什么要紧了不起的人家了,喻家一个小丫头而已,也值得他出手相救么?
两个本来已经吓呆的小丫头回过神,踉踉跄跄到了桥边,一人一个,抱紧了玲珑的脚。
“三小姐,您可千万不能掉下去呀。”她俩到了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童儿颤巍巍向清松、清柏作揖,“两位都是高手,请快救贵府三少啊!”
救你家三少,顺便也把我家三小姐拉上来吧,她人在半空悬着,我心在半空悬着啊!大爷、大太太一向拿三小姐当心头宝,这要是三小姐在这儿出个什么事,我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清松、清柏却是知道自家主人的脾气,眼见得王三郎脸凝寒霜,目光更是冰冷,并不敢冒冒失失的冲上去,快步走过来,四只眼睛一齐盯紧了王三郎和玲珑,只等王三郎有任何讯号或是出了什么异常,便出手相救!
玲珑悬在半空,才开始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后来也没好到哪去,她努力冲王三郎挤出个笑脸,“三少真是武功高强,令人敬仰!三少,看在咱们同样排行第三的份儿上,你大发神威,把我拉上岸,好么?”
王三郎暗中调着气息,脸上却是冷冷的,没有丝毫表情,“小铃铛,你求我?”
“这当儿还要消遣人!没人性啊!”玲珑心中哀嚎。
她谄媚的仰起小脸,“嗯,我求你。”
声音软软糯糯的,很乖巧,很柔顺,很动听。
王三郎调匀了气息,见玲珑那趋奉阿谀的眼神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嘴角浮上丝微不可见的浅笑,“这会儿乖多了,小铃铛,要这样才好。”提起一口气,身体慢慢站直,回到了桥上。
他一直揽着玲珑的腰,他重新站回来的时候,玲珑也就安全了。
玲珑此时真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倚在栏杆上,怔怔流下眼泪。
差一点葬身鱼腹啊。
童儿还在发抖,两个小丫头惊骇过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花花。
她俩也是吓的。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玲珑,“小铃铛,我家里缺个小丫头。”
萧瑟冬风中,他白皙的面庞如冰雪,如白霜,寒意十足。
玲珑打了个激灵,笑的格外讨好,“缺小丫头啊?这好办,赶明儿我挑两个上好的给你送过去!”
少年凝神看着她这张晶莹剔透的脸蛋,慢吞吞道:“你就蛮好……”
玲珑不等他说完,便赶忙接上话,“放心放心,一定挑个和我一样机灵的,挑个比我还强的!放心放心!”一边说着,一边像个男人一样拱拱手,“今日多亏三少了,改日登门道谢,登门道谢!”转过身,跟逃也似的,一溜烟儿跑了。
“好你个小铃铛,过了河就拆桥。”少年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这边的惊叫声远远传出去,便有几个身材强壮的家丁忙不迭的赶了来。知道玲珑遇险,是客人王三郎救了她,忙一迭声的道谢,又要去禀喻大爷、喻二爷知道。王三郎却道:“我家中还有要事,不便耽搁,告辞。”不顾家丁的挽留,执意走了。
喻大爷、喻二爷赶过来时,王三郎已离开了。
听童儿、小丫头讲了当时的凶险情形,喻二爷白了脸,“可怜的小玲珑。”喻大爷面有忧色,吩咐快请大夫来,“珑儿吃了这番惊吓,还是让大夫看看为好。”喻二爷深以为然,“就是,小人儿家经不住吓。”
所幸玲珑并没事。见玲珑脸色依旧白里透粉,晶莹剔透,眼神依旧灵动,神情依旧活泼,喻大爷也便放了心。他和喻二爷仔细商量了,命人备了一份厚重的谢礼至王家,答谢王家三少。并说,改日要登门拜谢。
怕惊着喻老太太、乔氏,这件事并没声张。喻大爷、喻二爷兄弟两个把喻家好好的整顿了一番,所有的桥梁、栏杆逐一察看,把管事的另外换了勤谨可靠之人。静嘉、静翕、玲珑各添了四个丫头贴身服侍,喻二爷还打听着哪家有会功夫的丫头,打算重金买回,给三姐妹使唤——玲珑遇险之时幸亏有王三郎这高手在,这次有王三郎,以后呢?次次能遇到王三郎不成?还是给玲珑身边放上会功夫的丫头来服侍着,还放心些。
兵荒马乱之中,玲珑还是高高兴兴过了十岁生日。
虽是小孩子家,十岁也算是个整生日,除喻家长辈、族中几位和乔氏交好的伯母、婶婶之外,姨母乔思柔、姑母喻温惠也来了。乔思柔送了外甥女一对满绿冰种玉镯,“这个绿色衬你。”喻温惠这做姑母的不能比姨母差了,送了侄女一对做工精致的金色珍珠耳坠子,“这颜色难得,且珠子圆润,戴着玩吧。”玲珑一一道谢。
这些生日礼物对于玲珑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已经很厚重了,不过,因母亲乔氏妆奁丰厚,玲珑跟着也阔了,私房财产很是不少。这些生日礼物在玲珑的总财产之中,就算不得什么。要知道,玲珑可是拥有三千亩地的大地主呢。
这回过十岁生日,玲珑拿出私房银子给长辈们各买了点心、糕饼,付出不过尔尔,收获却是多多。喻老太爷给了一支做添头的珠钗,那是不必说了,喻老太太不偏不倚,静翕几个月前才过了生日,她给的是支古银簪子,到了玲珑,也是一模一样。喻大爷和乔氏送了她一套珍珠头面、一套赤金头面,光华耀眼,喻二爷和关氏风雅,送了文房四宝。
族中的伯母、婶婶,送给玲珑的也都是精细物件儿,帕子、臂搁、盆栽等,一应俱全。
喻温惠比喻二爷小上几岁,今年还不到三十,看上去年轻娇艳,丰润动人。这便是喻老太爷所说的那位长指甲划破西周玉璧的人了。她未出阁时在喻家也是很娇惯的,所以才有了她吵着要看,喻老太爷拗不过她,最终玉璧受损、心疼肚疼的事。
喻温惠夫家姓苏,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苏时春还小,才五岁,女儿苏胜春和静翕、玲珑差不多,也是才过十岁生日不久。喻家姐妹三个,胜春,还有族中两个女孩儿静姝、文茵,六个女孩儿围坐闲谈、嬉戏,很是欢乐。
乔氏向来体弱,今天便是玲珑过生日也是弟媳妇关氏张罗,她只管陪喻老太太和客人们说说笑笑。喻温惠把这些全看在眼里,不由的暗中摇头。长媳是个病美人,长年如此,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喻老太太自是偏爱小女儿的,把喻温惠叫到身边说私房话,“小孩儿家过生日,你怎地也回来了?”喻温惠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有求于人么?娘,时春爹想谋个差使,我得跟大嫂的姐姐探探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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