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愣了下,转身透过铁门上的一小扇窗户往里望去。
却见楚衡正跪在楚玉面前,楚玉浑身的血染得他破碎的白衣也不知道成了什么颜色,强撑着坐在铺了薄薄一层稻草的石床上,失望透顶地怒视着楚衡。
“大哥。”楚衡固执地跪在原处,僵持着不肯起身。
许久,楚玉将头扭到别处,沉声回道,“你走吧,若是天意如此,你我兄弟情分也只能到这里。”
楚玉的四肢皆被长长的锁链扣着,锁链的另外一头就紧钉在身后的石墙上,说完这句话,吃力地吊着长锁,转身面向身后的石壁,盘膝而坐。
楚衡在原地又跪了一会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外面又进来一个狱卒,在外头不耐地催道,“一刻钟已到。”
他才深吸了口气,连着给楚玉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又喊了他一声,“大哥。”
喊完,两名狱卒随即走了进去,强押着他起身。
楚衡出门的瞬间,楚玉的肩头一下垮了下去,无声地听着一道道铁门,在他背后关上。
他呆呆地望着锁住他的镣铐,忽然发了狂一般,双手紧揪住一端,用力地往回抽,然而任凭他再用力,深扣在石壁里的铁索却纹丝不动,只有石屑簌簌往下掉落。
他也想,眼前经历的这一切,全都是他的噩梦,他多么想从这场噩梦里快些醒来,然而没有办法,每一天,日复一日的折磨和痛楚,让他清清楚楚地明白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想逃出去,想像楚衡说的那样,离开凤允恭,离开临安城。
可他的心却在告诉他,不能,他不能背叛他的君主,他接受不了楚衡说的每一句话,他骨子里生来就有的忠诚告诉他,楚衡一旦杀进城来,即便是没有伤害凤允恭,那也是造反。
楚家几百年来的家训,就是忠于凤家,忠于皇室,尽心辅佐,决不能毁在他和楚衡手上!
他可以容许楚衡带着楚如烟远远离开,却不能容许他们为了他,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更何况,若是连楚家都造反,那么四大家族从此以后便是一盘散沙,凤允恭便再也没了可以依靠的后盾。
在那些异国异族人看来,南晋就是由四大家族撑起来的,宁王一脉被驱逐出境入山那一年,北梁便首先挑起了跟南晋之间的战事,从那以后,北梁和南晋便不再是友邦关系。
所以,为国为民,他都绝不能够同意楚衡的要求!决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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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真昏睡着的时候,忽然梦呓了两句什么,惠娘没有听清,凑上前去,凑到她唇边,仔细听她说话。
“玉哥哥……”凑近了才听清楚,云真是在喊这三个字。
惠娘不由得叹了口气,直起身,头云真又掖了下被角,正要转身替云真倒杯茶来,却见云真忽然间睁开了眼睛,痴痴呆呆地望着她。
“小姐。”惠娘勉强朝她挤出一丝笑来,“醒了啊?饿不饿?雪娘刚替你煮了锅粥,奴婢去替你盛一碗来。”
话刚说完,忽然见云真眼角滑落下一行泪,立刻又自己伸手,无声地抹了个干净。
谢原今早才来过,那时云真刚醒,好不容易身体才好转了一些,断断续续持续的低烧有好透的迹象,谢原在房里待了一会儿,回去之后,云真脸色又差了下去。
勉强起来走了几步,自己在桌前吃了几口东西,忽然心口又难受了起来,往床上一躺,就一直昏睡到现在。
“小姐有什么心事就说罢,总是憋在心里,也不是回事。”惠娘实在心疼她,低声叹道。
云真转眼望向她,没吭声。
要说什么?说了又能有什么用?
谢原这几天在凤允恭面前求了许久,凤允恭甚至闭门不见她。
有两个清流官员,在早朝的时候,不知死活地提了楚玉的事,凤允恭当即勃然大怒,指着一个骂道,“是非忠奸不分,还做什么父母官!”
当场摘了他的官帽,另外一个因为只是附和着说了两句,才幸免于难,只是被降了职。
是以朝中竟然对于这桩没有强硬证据的谋反案,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提。
昨夜谢原照旧是在凤允恭门前跪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凤允恭出来,走到她面前,却是这样说的,“你去告诉云真,朕可以为了她妥协一切,楚玉这桩事,恐怕会叫她失望了,即便她会恨朕,朕也绝不会姑息养奸!”
谢原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凤允恭就走了。
谢原昨夜回去,一夜没睡,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才过来找了她。
她说,“楚玉是凤允恭的左膀右臂,他死了,侯元昊定然是开心,你若是还没有对他用情至深,就忘了他罢。要记住,你来这里的任务和目的,是帮助侯元昊。”
谢原若非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说出这么让人绝望的话来。
而且赫连锦那里,始终都没有动静,他答应了她是一回事,去不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云真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的,惠娘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许久,才意识到站在面前的人,是惠娘。
“惠娘啊……”她忽然开口道。
惠娘正在说话,见云真总算是回了她一句,随即凑上前,轻声道,“是,小姐有什么想说的?”
“韩知客那里,还没给你回复吗?”她隔了几秒,虚弱地继续问惠娘。
惠娘抿了抿唇,低头轻声回道,“他说若是王爷有什么动作,会告诉奴婢,但是这两天都没有过来找过奴婢……可小姐反过来想,没有消息,不就是好消息吗?”
好消息?怎么会是好消息。
赫连锦,看来是铁了心要食言了,他答应她的,想必不可能会做到了。
“你去后门准备一顶轿子,叫凌波陪着我,我要出去一趟。”云真沉默了许久,又轻声回道。
“可是大夫每日都在嘱咐,小姐不可下床走动!小姐要了轿子是想去哪里?叫奴婢去不就行了?”惠娘见云真自己要撑着坐起,随即一把压住她,焦急回道。
“我要去宫里,去找凤允恭,你要替我去吗?”云真转眼望向她。
惠娘被这一句话,回得愣住了,顿时没了声音。
“惠娘,你若是真心对我,倘若我也被人诬陷,身陷囹圄,你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吗?我相信你不会,我喜欢楚玉,他对我也有多次救命之恩,所以,我自然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对他放任不管。”
“瘫了又能如何?那次我几乎都已经死了,是他将我从鬼门关里扯了回来。所以不到最后一刻,我也绝不会放弃他。”
云真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又朝惠娘催道,“去吧,跟凌波说一声,让她跟我一起进宫去。”
惠娘禁不住低低叹了口气,许久还是无奈回道,“那好,我去叫凌波。”
她嘴里虽然答应了,心里却还是担忧云真的身体状况,她知道云真是在强撑着,她这浑身的伤,这副病弱之躯,若是不好好养着,甚至都说不准能撑到几时。
今日下午她找大夫来看时,大夫都已说,云真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导致了她的五脏六腑都在慢慢地变得衰弱,说不定哪天就撑不住了。
现在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彻底打垮云真,跨过了这道坎,说不定还能有生机。
她一时不希望云真出去,希望她在床上好好躺着休息,可是楚玉才是她心里的最大一块心病,若是不让她去,云真更加不会好起来。
她在门前来回走了几趟,还在犹豫到底该如何是好,却听得门口炎叔惊呼了一声,“爷!”
声音穿透了前面主屋,清晰地传到了后头。
惠娘一听这声“爷”,不由得愣住了,因为炎叔平时说到他前任主子,都是用的“我们家爷”这个称呼。
莫不是这房子的前任主人回来了?
她脑子里想着,脚下已经不由自主加快速度,朝门口走了过去。
刚推开主屋大门,却见一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轻轻推开了炎叔,朝这边走了过来。
院子里还有染绯和夏荷两人,正在打扫院子,两人也随即放了手里的东西,朝年轻人跪了下去。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他们几人的前任主子,不然不会这样恭敬。
惠娘乍一看,觉得这年轻人有些眼熟,随后紧接着仔细一想,不由得惊讶地张开了嘴。
这不是楚衡吗?她见过楚衡,所以有些印象,这张脸虽然长开了一些,跟以前相比却还是没有大变化。
楚衡竟然是炎叔他们的主子?这院子是楚衡的?
她呆呆地站在门前,不可置信地叫了他一声,“楚将军?”
楚衡朝她点了下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走到跟前来低声问她,“云真在哪间房里?”
楚衡按理说,现在还被软禁在楚府,不能随意进出,连她都知道,怎么会现在出现在他们这里?
惠娘愣了下,转身朝他指向书房旁边那间房。
“麻烦了。”楚衡轻声道谢道,丝毫不做停留地走向惠娘指向的那间房。
“奴婢去……”楚衡几乎已经走到门前,她才想起要先进去通报一声,转身追在楚衡身后。
才说了几个字,便见楚衡一撩衣袍下摆,端正地跪在了云真房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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