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草长莺飞。
云真依旧是早早提着一只木桶,拎着一根鱼竿,不要任何人陪同,一大早便坐在了河岸边。
从上游流下的河水,漂浮了些迎春花掉落的花瓣,天气已经暖和到了迎春花掉落的季节。
云真盯着河面上不断飘过的嫩黄花瓣,看了许久,忍不住俯身,从河面上捞起一片,放在掌心里把玩。
就在这时,鱼竿动了动,她心中一喜,随即往上扯了扯鱼竿,扯起的同时,才发现是一只小鲤鱼,原是空欢喜一场。
她收了鱼线,将小鲤鱼放在加了清水的木桶中,逮住她的头,扯掉了鱼钩,暗忖了一下,仍旧将桶里的水连带小鲤鱼,倒进了河里。
“云真!你怎么钓了鱼又把她放回去了啊?”
在宫里,现在敢直呼她名讳的没有几个,她扭头一看,原来是朝宣,随即笑道,“这么小又不能吃,我也不愿花费心思去养,还不如放它回去。”
“你想跟着它一起游走吗?”朝宣走到她身边,蹲了下去,兴致盎然地看着河里。
这一句话,问得云真怔住了。难道那天朝宣看见了碧水吗?
“我上次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看见河里有一条大鱼,但是它不是长的鱼尾巴,而是两条跟我们人一样的腿,云真,你说我是不是做梦时看见的啊?”朝宣继续憨态可掬地问道。
她望着朝宣,没有吭声,可朝宣仍旧是一脸天真的模样,认真地盯着河面,“你怎么不回答我呀?”
“是啊,你应当是做梦时看见的,哪有鱼长着腿的啊?”云真沉默了会儿,勉强笑道。
“那可奇了怪了,我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条河里,只有皇上养的小鲤鱼,我记得他第一次放鱼苗进去时,还只有一点点大,怎么眨眼间就这么大了呢?”
朝宣双手撑着下巴,显得很困惑。也不知是在说凤允恭变大了,还是说河里的鲤鱼变大了。
说完,见云真不理自己,又扭头皱着眉头上下看了云真一眼。
“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之后,什么都变了,你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便成了公主的女儿,公主明明还小呢,怎么会有你这样大的女儿?我想问这个问题想了好久了。”
“你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你睡了好久才醒来,所以我们都变了。”
云真伸出手去,摸了摸朝宣的头,笑道,“可是你不知道,其实,在我们所有人之中,你才是最幸福的。”
醒来之后,就把什么都忘了,忘却了这世间所有的丑恶,烦恼忧愁,什么都不剩,只有一个宠着她的公主,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少女般的天真。
“朝宣啊,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云真继续心不在焉地执着鱼竿,扭头问朝宣。
“知道啊!”朝宣瞪圆了眼睛,张了下嘴,可就要跑出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忽然想起,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她总觉得自己是十四五岁,有个模糊的概念,可当真云真问起来,她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
因为凤云如说她是十四,所以她就以为自己是十四,可年已经过了,她应当是十五了吧?
十五……十五那年,十五那年,她明明记得那一场大火,还是去年的时候看到的那场大火?
她虽然看着云真,脑子里却在想着其它事,在走神,云真看出来了,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声道,“朝宣,你在家吗?”
晃了好几下,朝宣猛然一个激灵,愣愣地望向她,“我想起你来了!我记得你出生时的样子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忽然捂着嘴迟迟笑了起来,“可是你怎么忽然变这么大了呀!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公主把你生下来时,浑身血淋淋的样子,通红通红的,可丑了!”
云真也跟着她站了起来,迟疑了几秒,回道,“那你……全都记起来了吗?”
“那天晚上的事自然是记得啊,可是为什么只有我没长大,你们都一下子变得这么大了呢?”
朝宣一边说着,一边疑惑地挠了挠头,“那天晚上的事情可吓人了,我虽记得,可公主告诉我说,我才十四啊,我怎么会记得十五岁发生的事呢?”
云真怕她想得太用力,脑神经会错乱,有的脑子受伤的人就是这样会变疯,又一把抓住了朝宣的手,柔声安抚道,“没事,没事的,或许是我娘记错了你的年龄,她记性不好。”
朝宣听得她这么解释,才慢慢地从焦躁之中平静下来。
云真等了一会儿,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拉着朝宣在她身旁坐下,继续轻声问道,“朝宣啊,我问你,我娘生下我时,那天是什么情形?”
朝宣皱着眉头,用力地想了一会儿,隔了几分钟才答道,“我想想啊……那天公主要生下你时,尼姑庵底下围得都是兵,可看着不是我们南晋的兵,穿的是黑色的盔甲,而不是红色。”
“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们不是南晋人,而是北梁人,他们是想夺走你,公主在山上,躺了一天一夜没有生下你,死死憋着,就等着援兵前来相助,可是憋了一天一夜,你还是自己冒出来一个头,公主身下的血,流得把我吓坏了!”
“尼姑庵里的尼姑也都被杀了,就剩下一个掌门,替公主接生,我不会接生,就在门口守着,就看到满院子的尸体,还有北梁士兵纵的大火,他们想掩盖他们杀人的痕迹。”
北梁人,为什么要抢走她呢?侯敬不是一直都没认她这个女儿吗?
她愣了下,又急急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些人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便要冲进屋里,我只来得及看你一眼,便一个人拦在屋门前,叫她们锁上门,手上持着两柄剑,杀得眼睛都红了,身上也被刺了几刀……”
朝宣说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身上,好像那伤还没有愈合似的。
“然后呢?”
“然后,也不知道是青州太守,还是什么官员,带着自己人杀了上来,我们一起杀光了北梁人,可再进屋里时,掌门也不见了,公主也不见了,孩子也不见了……我当时都要急疯了,四处寻找公主下落,怎么都找不到。”
“五天之后,那漫山的大火终于被一场大雨浇熄,我们这才发现,这大火烧塌了尼姑庵,却烧出了一条暗道,我们顺着暗道往里追去,终于找到了公主,那掌门却死了,你也不见了。”
“我们问公主,掌门怎么死的,孩子呢?公主说,掌门是被山贼杀死的,孩子也被山贼夺走了……可你还是回来了!”
朝宣说到这里,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可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不是被山贼夺走了吗?”
原来她梦里的大火,是这个缘由,是北梁人纵的火。
云真忽然明白了,凤云如为何要送她走,为何一生下来,就不要她了,因为北梁人要抢她,凤云如迫不得已才会把她送给云氏夫妇。
可她还有一点不明白的是,北梁人为何要抢她呢?而不是抢走凤云如,他们一定是冲着她来的,不然在那之前,他们就可以带走凤云如。
凤云如也是皇室中人,是当时的长公主,血脉至纯,而她身上流的一半是侯敬的血,血脉自然比不得凤云如珍贵,真是奇了怪了。
而且侯敬的夫人也不是不能生养,在那之前,侯清晓就已经出生了,侯清晓还有一个小她一岁的弟弟,当侯敬来抢她的时候,侯敬也有了儿子。
她沉默良久,又压低声音问朝宣道,“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要上山来抢我吗?”
朝宣不解地摇头回道,“不知道,恐怕连公主都不知道,而且荒山野岭的,公主不知道他们会找来,他们就像是算准了似的,公主肚子痛的前几天,他们就在山下守着了。公主看出来他们图谋不轨,便下令封住尼姑庵底下那条山道,可那群人跟疯了似的就杀上山来。”
她的身世,是否还另有隐情呢?
云真听得一头雾水,怔怔地坐了下去。
可现在有一点是确定的,她误解凤云如了,一直以来,都误解了她,她以为凤云如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所以才丢掉她,谁知,是为了保护她。
凤云如却也一直没向她解释,恐怕,也是怕她得知真相,而怨恨自己的生身父亲吧?
真是傻,宁愿一直让自己的女儿误解,也要保护着那个男人。
可侯敬难道真的爱她吗?都已经派兵追到尼姑庵山下了,还只是想抢走她,并未想带走凤云如。她身上,到底还有怎样的秘密呢?
她沉默了许久,一直没有吭声,朝宣无聊了,便自己玩起了鱼竿,把它放在水里,学着云真垂钓。
没一会儿,忽然惊呼了起来,“云真!云真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刚刚看见那只大鱼又出现了!”
云真心中一惊,低头朝水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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