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往后退了一大步,迅速抽出佩剑,和黑衣人斗在了一处。
他听得囡囡的哭声越来越小,而眼角余光,看见那边场院处,老田已然躺在了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心中的愤怒叫他忍不住狂吼起来,“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孩子都杀!!!”
他想到之前对老田夫妇一瞬间的误解,整个人几乎要发狂了!若是他刚才没有走,而是留下,他们或许也不会惨遭毒手!
“我们奉命来杀楚大人和云真,不问是谁,挡我者,杀!”那黑衣人冷笑着回道。
楚玉手上的剑快如疾风,几乎要刺进黑衣人肩头之时,忽然有一道凌厉的剑风从后背袭来,他已经,勉强收剑折身,堪堪挡住背后偷袭者的重剑,仓皇之间,被压得倒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他看见有几道黑影,从远处几间农舍蹿出,朝他这里奔来。
恐怕山下的几家人家都遭了难了!
他们竟然为了杀他和云真,杀了所有人!
楚玉死死瞪着眼睛,一双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自己的子民起杀机,哪怕是在自己几乎被逼死的境地之时,也没想过,要杀南晋人,可现在,他恨不得将这帮人碎尸万段!
“楚大人,要怪只怪这姓田的,发觉动静之后,妄想伤害我们,要不然,弟兄几个也不会做绝到如此地步!”
“孩子有什么过错?!”楚玉一声狂吼,猛地抵开宽剑,手中抖开一道剑花,猛地挑破对方的手筋。
伴随着身前人的惨叫声,他毫不犹豫将手中长剑猛地扎进对方胸口。
剑柄脱手的同时,一个旋身,抵开身后人的刺来的一刀,一只手擒住对方手腕,另一只胳膊肘,重重击向对方头盖骨。
他听得脑壳碎裂声,心中的狂怒却只增不减,一抬脚,猛地踹开对方,又拔出被他一剑钉死的那人身上的长剑。
他颤抖着握住剑柄的时候,闻声赶来的五六个黑衣人,已将他团团围住。
他不知自己的动作有多快,也不知,自己身上到底中了多少剑,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身上每中几下,就杀死一个人。
杀到后来,他已杀红了眼,抓住最后一个还能动弹的人的头发,手中长剑一剑又一剑地刺着,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糊得他眼前一片血红。
直到手中的人,彻底不能动了,他才慢慢停下。
许久,微喘着气,丢开那人的尸首,转身缓缓走到主屋门口。
他抬袖,擦了下自己的眼睛,晨曦,从他背后斜斜照进屋里,照在了睁着眼睛不动弹了的囡囡身上。
孩子,还是死了。
他若是不走,他若是,不妇人之仁,不只想着离开而是追踪那些杀手,囡囡,又怎么会死?
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把人全杀了又能如何?这些无辜惨死的人,都无法死而复生了。
他紧抿着唇,走到囡囡的尸体旁,跪了下去,她的一只小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胸前的金叶子。
“对不起,是干die的错……”许久,他还是哭了,流进嘴角的泪,和着血,又苦又腥。
旁边躺着田嫂,还有囡囡的哥哥,两人临死之前,或许还想着要保护囡囡,她哥哥的手抓在她的脚腕上,死了都不曾松开。
他死死咬着牙,伸手去一根根掰开她哥哥的手指,将瘦小的囡囡抱了起来。
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云真正倚着门框,呆呆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怀里的孩子。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可看到云真终于能站起来了,一颗心却更加痛。
“对不起……”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朝云真轻声吐出三个字。
“她……”云真望着他怀里浑身被血浸透的囡囡,艰涩地问,“她,死了吗?”
她问着,踉跄了一下,朝屋里踏进一小步,看向躺在他身后地上的田嫂和大儿子,又扭头环顾了一圈四周,继续问他,“他们,全都死了吗?”
她脸上的表情,显得茫然而又无助。
“整个村的人,都死了。”他闭了闭眼睛,声音放得更轻。
云真听他这么说,又踉跄了一下,慢慢顺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
·
云真只记得那天,她是这么清醒过来的,她听见楚玉的嘶吼,像是野兽一般,将她整个人从黑暗之中,扯了出来。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楚玉,没见过他愤怒到丧失了理智的样子,这几声狂吼,叫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好像之前经历的一切,她都有着一丝意识,只是懵懵懂懂的,醒不过来。
她手脚并用地缓缓爬上小土坡,看见楚玉正在杀人。
她以为她看错了,楚玉怎么会杀人?
可爬出小树林的一刹那,她看清了,就是他。
楚玉受了重伤,埋了囡囡之后,从隔壁人家找来了一匹马,和她共乘一骑,强撑着到了思州城外连绵的青山口。
幸好,查尔巴干一直在山脚下守着,等着他们归来,将他们带回了思州。
楚玉发了一场高烧,烧得整个人都是糊涂的。
他醒来的那一天,她正坐在轮椅上,替他煎药,正在思量着是放一颗红枣在里面,还是喂完药之后,直接往他嘴里塞块糖。
想了半晌,背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真儿……”
她手一抖,两颗红枣直接掉进了打开的药罐里。
还没回头,楚玉就已经从背后拥住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将你杀了,我以为那是真的。”
她一愣,慢慢捂住他圈在自己小腹上的一双手,笑道,“傻子,怎么会呢?”
哪怕他杀了自己,也不会伤害她,她知道的。那天,杀了那么多的人,对于楚玉来说,定然是有了心理阴影,他嘴上不说,她却知道他有多难受。
因为她那天就在场,他杀了所有人,便会做噩梦做到连她都杀了。
许久,她轻轻拽开他的手,用一块棉布抓起炉上的药罐,替他斟满了放在石桌上的碗,柔声笑道,“你先把药喝了。”
楚玉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云真拉着他坐下,他才坐在了她身旁,坐下的同时,轻叹了一声。
“我跟你说件事,在我们家乡,孩子是不随便寄养给别人的,只有身上有摆脱不了的灾祸的人家,用钱求了,才会有人愿意把孩子寄养给他们。”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可我有个远房表姐,就是如此,他父母为了一百两银子,把她寄养到一个非常富有的商户人家,直到她长大了,长成了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有人来提亲,她的丈夫,生得十分俊俏,男方家中也算得上是富足,可好景不长,你猜怎么着?”
楚玉捧着药碗,认真听她说着,不由一愣,答道,“丈夫对她不好?”
“丈夫对她很好,非常好,十分贴心,为了她,把一直在家里养大的通房丫头都赶出了府去,夫妻两人之间,十分和睦,公婆也待她好。可一年没到,丈夫便暴病而亡,之前得了场小小的风寒,没几日,便死了。”
“怎会如此?”
云真朝他笑了笑,回道,“我怎么知道呢?谁知一场无关紧要的风寒,就夺走了他的命,官府来查,也不是得的瘟疫,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因果,我表姐,便成了个寡妇,但因生的好看,一个稍稍有些花心,人却也不坏的公子哥,又瞧上了她。”
“我表姐和她爹娘甚是开心,便又嫁过去了,可没过几年,这二嫁的丈夫,也死了。官府便来查她,说,她定是为了人家家里的钱财而起了杀意,之前的丈夫,也是为她所杀。可我表姐心善,确实不曾杀人,官府找不出凶手,便草草砍了她的头。”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问楚玉道,“你知道是何缘故?”
楚玉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回道,“总是有原因的,是不是她爹娘因贪财起邪念而杀了人?”
“药差不多凉了,你先喝了它。”云真伸手将药碗推到他面前,笑道。
楚玉知道她是想哄自己开心,想了想,还是端起碗来,一口喝尽。
云真见他喝光,才继续道,“并不是。”
“我表姐离世后,她的干die干娘,便开始顺风顺水起来,生意做大的同时,儿子也争气,考上了进士,家里替他花几百两捐了个官,取了个高官的女儿,过得甚是得意,一年之后还添了双儿子。”
“我所说之意,并不叫你去深究这桩案子到底是谁所为,而是,不能随意认干亲,认了,便是害了别人。”
几句话,说得楚玉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
云真又悄悄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可你认囡囡做干女儿的时候,我也在,我也同意了的,这桩事,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无论如何,他们因我们而死,我们身上承了他们的命,更该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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