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的手终究笨拙,拿惯了刀枪的手,手掌心里全是茧子,没怎么做过菜,杀人时倒是利索。
我望着头两串被我烤糊了的牛肉,它们散发着一股焦香味,我尝试着,咬了一口肉,嚼了两口,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
又苦又不好吃,大约是在水里的时间浸长了,所以这么难吃。
“烤这样的全是精肉的牛肉,难道不需要在肉上面涂一点油吗?又不是猪肉。”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深深走到我跟前,望着我手中的糊了的肉串,似笑非笑道。
“可我没有油。”我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她。
“姐姐们给你带回来的猪肉,半瘦半胖的,你可以切一些肥肉下来,放在锅里熬油啊,那不就有油吃了吗?”深深忍不住朝我翻了个白眼,“连我都懂的事,你竟然不懂。”
“对。”我觉得她说得对,可还是有一个问题,“可我不会熬油。”
深深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我的天!那你怎么会做鱼羹呢?”
“每天早上,你们都会在我桌上放两条鱼,海鱼没什么刺,我把中间的鱼骨去掉之后,只留下肉,在锅里放些盐,放些水,煮开了,鱼肉切碎,放进去,熬一个时辰,不就好了吗?”
深深显然无法对我刚刚说的那些话辩驳什么,瞥了下嘴角,回道,“倒也是,鱼羹是最简单的东西,熬烂了就行了。”
“算了,我来给你做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替她生火,看着这小丫头卷起袖子切肉的样子,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看了一会儿,我又想起云真了。
虽然我平时总是想她,可今日,似乎想起她的次数,特别多,从昨晚做梦,一直到现在,几乎就没停止过想她。
大约是,我的身体也知道它的主人要死了,所以才会那么频繁地想起故人。
深深飞快地将胖猪肉切成不是很大的块状,等我这边锅烧热了,她立刻将猪油下锅,手中的铲子,熟练地翻炒起来。
“是谁教你做菜的?”我想起深深的身份,她可是人鱼族的小公主,这么尊贵的地位,又常年生活在海里,怎么会炒菜炒得这么溜?
光是看着,想着,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很奇怪吗?”深深朝我挑了下眉毛,笑道,“我哥一直告诉我,若是学不会人类会的东西,等某一天,他们发觉我的不同寻常,便是我死的那一日。”
“从小,姑姑和哥哥就在教我。我学会用脚走路,学会说你们人类的话,学会烧菜做饭洗衣服,虽然这些都不是我们人鱼需要做的事情,可学会了,便会有一种安全感,或许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我不知道她这般娇气的小姑娘,竟也活得这样艰难。
忽然之间,我想更多的了解他们,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行为念头也都变得柔软起来。
她一边与我说着话,一边继续翻炒着锅里的猪油,直到锅底熬出一小层油来,才放慢了手上的速度,转身从我屋里,拿了只深盘出来。
我忽然发现,她是个大姑娘了,她有着高挑的身材,可以这么说,凹凸有致,当然,我脑子里出现这个词时,并没有往污秽之事上想,我若是早点成家,有自己的孩子,或许女儿都能有她这么大了。
但是,深深确实是个大姑娘了,我午时,不应该那样逗弄她,那或许会让她误解。
待到猪油转成金黄色之时,深深立刻手脚麻利地把它盛了出来,扫了我一眼,问,“愣着做什么?不会熬猪油,还不会涂油吗?”
我拿着替代刷子的毛笔,没说什么,沾了些滚烫的猪油,往牛肉串上涂。
“以后若是还想烤牛肉吃,还要在上面串点蔬菜什么的,记得一定要用油,不然会糊。”深深蹲在我旁边,认真地撑着下巴,看着我往上涂油,一边又开始叽叽呱呱地数落起来。
想想这丫头,在我来的一年里,是陪在我身边最多的,其次才是碧水。
尽管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坐着,躺着,站着发呆。
我认真地刷完了几串,递到她手上,“先烤了你吃,饿了吧?”
深深没有想到我会问这句话,愣了下,才痴痴地接过我手上的肉串,挪到篝火旁,一边烤着,一边不时地偷偷看我。
我又认真地涂了几串,和她面对面,蹲到了篝火的另一侧。
我没看她,却知道她用眼角余光看了我好几眼。
她手上的几串,已经烤熟了,熟牛肉往外散发着香气,夹杂着青椒和葱段的清香,闻着很是诱人,就跟那日里,我闻见云真烤的肉串一样香。
“我不怎么吃熟的肉,肚子很难消化牛肉,留一串就好。”深深小心地把烤熟了的肉串,递到我手边。
我倒忘了,人鱼一般都吃小海鱼,生的,他们的胃,确实难以消化牛肉这种纤维较多的肉。
我接过的同时,看了她一眼,唤了她一声,“深深。”
“嗯?”她一个激灵,迅速地回答我。
“云真的女儿,就是小四月,是不是很可爱?很讨人喜欢?”我微微皱着眉问她。
“对啊,自然了,刚会走路说话的小孩,但凡是长得漂亮的,自然讨人喜欢。”
深深咧着嘴傻傻地笑了起来,“我还教她吹海螺了呢,她很聪明,跟我们海里的孩子一样聪明,竟然一学就会。当然,我……我不是说你们人没我们聪明啊!”
“我也想有个孩子。”我抿了下嘴角,轻声回道,“或许你不知道,我跟这孩子,有一段缘分,她娘不知道,但是她爹知道。”
深深第一次听到我说这么多话,显得有些兴奋,立刻催道,“你说。”
我吃了两串肉,经过认真的思考,还是这样回道,“没有什么了,就是我挺喜欢她的,我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我今年三十了,以前临安城中,如我这么大年岁的男子,孩子也比你小不了几岁。”
“你这一年多以来,有时我不搭理你,你也愿意跟我说话,我很感激你。”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深深诧异地盯着我,不懂我这么说的用意。
“我一直都没有孩子,这辈子最大的遗憾,除了辜负过一个女人,便是,没能有自己的亲骨肉,现在想来,真是可惜得很,我走后,也没人给我烧纸,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她可能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又瞪圆了她那双深邃的蓝眼睛,诧异地看着我,“你的病不是正在慢慢地好起来了吗?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再说了,我年纪不小了!你怎么能把我当成是自己的女儿来看待呢?你不知道,像我这么大的,在我们人鱼族,成婚生子的比比皆是,我怎么就小了?”
她说话的时候,白白的一张小脸,又涨得通红,她很激动,同时我这样一试探,也试探出来她的心意。
她确实喜欢我,喜欢上了我这个比她大得多的异类。
“我是人,受了伤,便会死的。”我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继续吃了一口烤肉,嚼完了,继续平和地回道,“我是要死了,待会,你带我去海底见你哥哥时,便能明白了。”
深深看着我,我觉得她似乎要哭了,她挣扎了许久,带着哭腔回道,“怎么可能?姑姑不是已经将你医治得差不多了吗?是不是你自己搞错了?”
“你别伤心,我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只占了你七十五年生命之中的一年,一年而已,只是我死了之后,怕没人给我烧纸,以后你问问你哥哥,烧纸的规矩是什么,等我死了,每一年都要在我死的那天,给我烧些纸,我才好投胎。”
我笑着回道。
“你再这样说,我真的要生气了!”这一刻,我看见她哭了,隔着篝火,我蹲在地上,她站着,我透过火光,看见她脸上的泪。
原来,赫连锦死了,真的会有人伤心,不,鱼。
至少我不会在离开的那日,会觉得自己有多可怜了。
那日我望着云真手上的龙吟,朝我劈来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在想,我死了,孤零零的,世上也没人牵挂着我,大家都痛恶我,我该怎么办呢?
我曾见过一个老汉,老伴死了,两个儿女,都离开他很远很远,回来看他一趟,要来回一个多月的路程,所以,只能过年时回去看他。
他在儿女陪他过完年之后,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春夜里,死了。
他是个耕田为生的穷苦人,自然没有下人服侍他,一亩三分的薄田,一只耕地的老牛,仅此而已。死在小破屋里,两个月了,天热起来的时候,远处的邻人,经过他家门口,闻见臭味,才知他死了。
我当时心想,多可怜啊!我死时,会这样可怜吗?
所以龙吟砍向我的同时,我觉得,我比那老汉还要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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