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暖心望着祁振决绝无视的背影,心头那根弦猛地崩断,她第一次冲动的站起来,追上祁振拉住他的衣袖,哀哀的唤了一声:“皇上——”
祁振脚步来不及收住,扯得她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却就势跪在了他的脚下,拉着他的袍子,涩声道:“臣妾也曾经为皇上孕育过一个孩子,当初皇上看都未曾看臣妾一眼,臣妾到底哪里做错了?”
祁振眼眸一暗,想到的全是苏玉柔身上的血迹,还有她的残忍,没想到扼杀亲生骨肉这种事情,她做的比他还绝情!
“放手。”祁振冷冷的看着扯住自己袍子的那只手,声音越发阴郁。
“皇上——”徐暖心已经泣不成声:“夫妻三载,臣妾并无所求,甚至不求名分,只求皇上再给臣妾一个子嗣。”
祁振的拳头缓缓握紧,厉声道:“朕叫你放开——”
“皇上,为什么对臣妾这么无情?”徐暖心扬起头,满面泪容,眼睛里全是满满的伤心和爱意,手却紧紧的捏着祁振的衣角不肯放开。
祁振脸上戾气更重,他陡然抬起脚,重重的踢在徐暖心的心窝处:“让开——”
受了伤的徐暖心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残虐无情的男人,泣不成声,看着他一步一步阴沉的靠近,她竟然生出几分悔意,不该在这个时候触犯他,可是,她真的不甘心,为什么她做了那么多,那么隐忍,她竟然得不到丝毫的回报?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是因为爱皇上才会这样——”徐暖心慢慢的退后,手掌撑着地面一点点的磨蹭着,眼泪模糊了视线。
“爱朕?”祁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咬牙切齿道:“爱朕,说得好听!别以为你们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朕不知道,三年前你父亲求着父皇指婚,不就是想押宝在朕身上吗?朕错就错在娶错了人!”
徐暖心愕然的看着他盛怒的脸,几乎要冲动的质问,他当年要娶的就是苏玉柔对不对,可是她忍住强烈的嫉妒,痛哭着跪在祁振面前:“皇上,臣妾对皇上是一片真心啊——”
“真心?”祁振冷嘲的大笑起来,不再看徐暖心,而是步履踉跄的朝坤宁宫走去,他又何尝不是一片真心?
当年的她,何尝不是一片真心?
如今,竟然落到这个地步!
残月渐渐被云遮住,偌大的宫殿里,祁振痛苦的站在坤宁宫的门外,德来、喜来追上来,却都不敢上前,看着他扶着门口的松树,孤傲的身影如同一只落魄的独狼。
祁振看着坤宁宫黯淡的烛光,他本来是怒气冲冲而来,可是到了门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宫中的女人,他害怕会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将她再一次伤害,可是那种想要见她的渴望却始终在脑海中徘徊。
苏玉柔、苏玉柔,你竟把朕折磨到这种地步!
“啪——”的一声,他的拳头打在松树上,松树重重的颤了颤,鸟雀惊飞,一阵风过,久违的秋雨潸然而至。
簌簌的秋雨湿了他的龙袍,德来、喜来连忙举起巨伞撑在他头上:“皇上,您新伤未愈,小心淋着——”
伤?他隔着细密的雨雾看着坤宁宫,丝毫感觉不到肩头的伤痛,唯有那颗心,痛的无以复加。地上的金砖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散发着幽深的暗光,坤宁宫最后一盏烛光也灭了,她恐怕早已睡去了,她竟然能睡得着!
祁振眸子血红,将伞盖推开,终于踏上了坤宁宫的台阶,一步、一步的向内走去。
侍卫打开宫门,他看到满眼暗红色,在黑暗之中如同吞噬人的血口,挥散不去的药香里还有浓烈的血腥气。
她的寝帐外,添喜惊恐万分的看着祁振一步步靠近,甚至颤若寒蝉。
“药是你给她煎的?”祁振一把抓住添喜的手,眼里透着血腥的杀意。
“皇上,娘娘她根本没有——”添喜的话音未落,突然尖叫了一声:“啊——”
咔嚓一声脆响,添喜疼的几乎晕厥过去,那只手生生被折断。
尖叫声让刚刚睡着的苏玉柔猛地震醒,她拨开床帐,就看到添喜痛苦的咬着下唇,那里血迹斑斑,分明是不想让她再听到呻吟。
“添喜——”苏玉柔坐起身来,身下依旧在流血,她的肤色在暗夜中显得那么白,眼睛里更增添了愤怒的火焰。
“心疼她吗?”祁振一把拎起还在地上的添喜,那只刚刚被折断的手无力的耸搭着:“一个婢女你就心疼,那自己的亲生骨肉你就不痛吗?”
“放了她!她什么都没做!”苏玉柔喊着,想要动身下床,可是眼前一暗,祁振已经抛开添喜,来到床边,他死死的握住苏玉柔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怒声道:“你不是问朕心痛不痛吗?”
苏玉柔摸到冰凉的雨雾,她骇然的撑大眼眸,看着祁振额头的湿发还有那双阴沉的眼,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捏得更死。
“朕告诉你,朕痛,朕的心就这么被你弄得痛不欲生,苏玉柔,你满意了吗?”
苏玉柔身子微微一颤,被他灼灼的目光和撕心裂肺的质问刺得无处藏身,她拼命的将身子扭向床内,眼泪已经止不住的落下:“你——你自找的。”
祁振点点头,喃声道:“对,朕是自找的,朕就不该爱你,就不该用情这么深!”
她在看到他另娶他人的时候,心痛的几乎要死掉,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什么对她都毫无意义了。可是,她有疼爱她的爹娘和兄长,她若了无牵挂,一定会一死了之。
他伤她一次,她就已经万劫不复,又怎敢再一次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她怕疼,最怕心疼,那种滋味比一刀一刀被凌迟还让她难受。
可是,她只要闭上眼,就是她父亲那温厚慈爱的脸,她是会做噩梦的,会梦见那张脸七窍流血,满面乌青——
祁振在她闭上眼的那刻,心倏然裂开:“很好——”
他缓缓起身,擦了擦唇角,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浮现在他的手背上,他站在她的床榻边,声音渐渐冷下去:“朕懂了——”
她若爱过,岂能如此轻易的再嫁他人?她若爱过,岂能连无辜的胎儿都不肯放过?
“朕的心,只给过你一个人,从此,朕把它收回来了。”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就算是君王,爱的代价也太过沉重了。
苏玉柔望着他的背影,呜咽全都堵在嗓子处,她甚至想下床抱住他,告诉他,孩子不是她流掉的,可是——她终究还是咽下了那句话,只涩涩的挤出两个字来:“皇上——”
祁振没有回头,他站在坤宁宫门口,细密的雨扑在他的脸上,让他越发清醒。
可是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似乎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既然不爱了,可以放过我们吗?”苏玉柔艰难的吐出后面一句话,看到祁振那高大落寞的背影微微晃了一下。
半晌,他才扔下一句话:“没有爱,还有恨,就算死,也要死在朕的宫中。”
说完,他缓缓的迈着步子,朝坤宁宫外走去。
大门缓缓阖上,苏玉柔眼前一片黑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同这扇门一样,永远的分隔开了。
宫外,祁振一步一步走出坤宁宫,脚下溅起无数水花,他没有回头,在栏杆处停下,整个宫殿都在他脚下,细雨笼罩住整个宫殿,打在琉璃瓦上,一片嘈杂。
宫灯挂在檐下,暗沉的光芒根本无法温暖人心。
祁振就站在雨中,冷削的眉目,尽是暗沉寂寂的神色。
“皇上,雨越来越大——”
祁振听到这句话后,缓缓的转过身。走进御书房,那盏灯依然亮着,他坐在龙椅之上,看着那颗传国玉玺,慢慢的拿在手中摩挲着,眼中的血红一点点淡去。
“柔儿,倘若本王有一天夺嫡失败,你会怎样?”
“柔儿愿意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酒已端了上来,祁振捏起酒杯,一仰而尽,清冽的酒入口却极为辛辣,就让他大醉一场,醒来,无爱亦无伤。
“苏玉柔——”
一道身影翩翩而至,低声唤了一句:“皇上——”
——————————雨归来——————————
坤宁宫,雨重重地落在窗子上,噼里啪啦作响,苏玉柔撑着身子从床榻上下来,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
门开时,一阵凉风倏地吹入,苏玉柔透过开合的门,蓦地看到远处围栏站着一道身影,他背对着坤宁宫,是刚刚盛怒离开的祁振,雨中,他的身影那么萧瑟,尽管有众多人在他身后,他却那么醒目,他在哪里做什么?
为何久久不动?
隔着雨雾,像是隔了万丈深渊一样,她能看见他,却只能靠近他。
眼看着他转过身,她惊愕的拉上床帐,隔着窄窄的缝隙,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御书房走去,还未等看的分明,就被遮住了视线。
那种感觉,就像是风筝的线突然断了,她再也握不住那根弦,一切都开始失控。
遮住她视线的是赶来的寒实。
他走了。
苏玉柔浑身冷颤,她从床铺下来,身子软软地扶着几案,泪无声溢出。
“娘娘——”添喜痛哭的上前,想要去扶她,却被她摇手止住。
“添喜,去叫太医,你的手——”苏玉柔微微喘着,手扶在床柱上,想要站起身来,钻心的疼痛传来,她无奈的又坐了下来。
“我——”添喜点了点头,冲到门口:“放我出去——”
门外的御林军将刀戟一横,低声道:“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坤宁宫。”
在听明情况后,寒实将添喜断了的手骨接上,嘱托明日再找太医后,刚要转身,就听见苏玉柔低低的传唤:“是寒将军吗?”
隔着厚厚的帘子,寒实在门外应了一声:“娘娘——”
苏玉柔搅着手帕,颤声道:“有劳寒将军,苏老将军的遗体安葬了吗?”
寒实沉默了一下,恭声答道:“回娘娘,再过两日苏玉沉就会返回京师,届时会厚葬的。”
苏玉柔嗓子哽住,她这个不孝女,竟然连祭拜一下亲生父亲都不可能,雨声淅淅沥沥传来,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道:“多谢寒将军了。”
寒实没有抬头,半晌才应道:“娘娘,苏老将军的死一定会沉冤昭雪的。”
苏玉柔的泪顿时滚落下来,她闭上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掏空了一样。
沉冤昭雪?
以他的手段,想找出一个替罪羊何其容易?
“娘娘——”寒实踌躇了一下,还是加了一句:“苏将军的死,皇上也是刚刚知道,当日皇上还曾经嘱咐属下一定好生照顾老将军和苏翰林,谁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请娘娘节哀——”
“是吗?”苏玉柔幽幽的开口,心却依然沉在深渊里,无法救赎。
“千真万确,娘娘早些歇息吧,寒实告退。”
苏玉柔靠在褥垫上,眼中挣扎越来越甚,他真的毫不知情吗?
他会对父亲下那样的毒手吗?
他对她的情到底有多深,能不能深到为她顾及她的家人?
还是真的如徐妃所说,为了迎娶她,他不惜毒杀她的父亲?
可是她不相信那个说法,尽管他那么暴戾和不择手段,她内心深处却隐隐觉得,他一定不会那样做。她一定是个不孝女,才会替自己的杀父仇人开脱。无论如何,他若是真的下了那样的狠手,就算她对他——还有那么一丝情意在,她宁可死,也绝不会再与他有一点点纠葛。
苏玉柔咬着牙,腾的从床榻上起来,艰难的向门口走去:“寒将军——”
已经走出几步的寒实陡然顿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看到坤宁宫门内,苏玉柔赤着足,穿着一身白色衣裙,簌簌发抖,手扶着门框,长发披离,立刻转回身来:“娘娘有何吩咐?”
“带我去见皇上,我要去问个清楚!”她喘着气,雨雾湿了她的发线,她的眼睛里还含着泪,却有着纠结的倔强和伤楚。
“这——”寒实犹豫了一下,皇上明明吩咐过不准皇后随意出坤宁宫,门外也专门设人禁足。
“我要问个明白——”苏玉柔颤抖着,因为吹了风,唇微微发紫。
“娘娘,不如让臣去禀告皇上,再——”
“让他们退下,我自己去见他!”她已经不能忍受那种猜忌,那种剜心的痛感,这样秋雨缠绵的夜晚,恨不得把人折磨死。
寒实看了看自己残缺的手臂,默默的点了点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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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振伏在案上,手里还捏着一只酒杯,他扬起手一饮而尽,胳膊支在桌案上,眸色暗红,他眼前一片模糊,心痛却丝毫没有因为醉酒而减轻,为什么连喝酒都不能忘却那种痛苦?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他抬起醉眼,想要将那个女人看清楚:“你是谁?”
女人缓缓的俯下身子,坐在他身边,伸出手去夺他手里的酒杯:“皇上,你喝醉了。”
祁振一把捏住那女人的手腕,酒气喷在她的脸上,一个顺势将她狠狠地压在身下:“你好大的胆子——”
女人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仰起头:“因为我是皇上的女人。”
“朕的女人?”祁振眯着眸子,大手沿着她的小脸向下抚摸去。
……
殿外,徐暖心听着那暧昧的声响,眸色复杂,许久才淡淡地对喜来道:“既然皇上肯临幸路采女,本宫也算是为皇上分忧解难了。”
说完,她才缓缓的转过身,撑着伞,返回椒房殿。
皇上宠幸谁都可以,除了那个女人。
德来望着徐贵妃的身影,有些不安的对喜来说:“皇上没有召寝,徐妃娘娘送路采女过来侍寝,明日皇上追究下来如何是好?”
喜来挥了挥拂尘,不以为然的答道:“皇上将六宫的事都交给娘娘,这侍寝之事,就算怪罪下来,也与我们无关。”
德来闷着,没再说下去,只觉得有些不妥,瞥向御书房时,又望了望坤宁宫的方向,暗暗叹了口气。
雨越下越大,泣声被雨声遮住,祁振迷醉中低低吐出了一个名字——
“柔儿——”
那女子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嫉恨翻腾不已,她路清媛,哪里比不上一个失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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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备辇,苏玉柔踏上一双布底绣花靴,扯过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就跟随在寒实身边,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就算是疼,也阻挡不过她此刻迫切的心情。
她甚至只想从他口中再听到一次,他毫不知情。
脚步踉跄,举伞的添喜几乎都跟不上她的步子,水花溅起,她的眼前一片急促的雨,冷得从披风中窜进去,打了一个又一个寒战。
“娘娘,前面就是御书房,皇上平日都在这里下榻。”寒实指了指尚亮着灯的御书房,暂收住脚步。
苏玉柔抬起头,伞下的水流如注,她转过身,接过添喜的伞,颤声道:“我自己上去。”
一步、一步走向御书房的大门,白天她来这里,听到的父亲被毒杀的噩耗,晚上,她多希望证明这一切都只是她错误的判断!
门外,只剩下喜来一人,见到她上来,似乎愣了一愣。
“娘娘——”
苏玉柔根本没有看见廊柱后的喜来,她的眼中只剩下那道大门,只要推开那扇门,就可以看到祁振,就可以问他……
“娘娘,你不能进去!”喜来冲了过来,将身子横在大门前,脸色十分紧张。
苏玉柔已经踏上台阶,手没等碰到门,就听到突然而来的喝止声,她才收住飘忽的脚步,额头上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手中的伞也落在地上。
没等她反应过来,御书房里时隐时现的尖叫声陡然钻进她的耳朵。她来之前甚至没有细想过,满心的热血就想和他当面对峙,却不料会遇到这样的场景。
她呆呆地站在门外,支撑着她前来质问的勇气陡然消失,她站了半天,里面的声音渐渐和雨声混杂在一起,她的目光从窗纸上投下的暗影再慢慢转到喜来身上,抖了几下嘴唇,什么都没说出来,就慢慢的转身,沿着台阶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娘娘?”跑去小解回来的德来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她刚刚丢下的那把伞,为她举在头上。
站在雨中的苏玉柔,只那么几步路,她却觉得很遥远,她的全身已经湿透,她的脸白得吓人,隔着伞下的雨瀑,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御书房的烛火,慢慢地摇头,涩声道:“别说我来过——”
“娘娘——”寒实和添喜也一齐赶过来,看到苏玉柔像是傻了一样,谁也不看,就是往前走,刚出外面的园门,陡然人影一晃,软软的倒了下去。
“娘娘——”寒实和添喜急匆匆的冲了上去,扶起苏玉柔,再转身,御书房的烛火黯淡了。
一片黑暗,只有越来越急的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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