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越想心里越难受,阿叙强抑住情绪从床上退下去,临走前深深看了沅之淮一眼,衣袂翩飞。
“比起你,我更希望失忆的是我。”忘记一切,就像丢掉巨大的包袱,她也能活的轻松简单一些。
沅之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海里回响起她方才说的那句话,黑眸里闪过一丝沉重和歉意。
知道他醒来的消息,厨房又多备了一份菜。
黄昏时,阿叙再次踏进禅房。
放下手里的食盒,端出里面的食物:素炒白菜,小碟酸菜,一碗菜粥,皆是清清淡淡。
阿叙冷声说:“你刚醒来没多久,不能吃太多。”
沅之淮轻笑,道了声谢后开始安静进食。
天空残阳如火烧着半边天,染红了门外的青竹腊梅。
阿叙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外面,不多时墨瞳便黯了下来。
“明天一起去寨子看看吧。”落下筷子,沅之淮如是说道。
“一堆废墟有什么好看的。”阿叙嗓音平淡,竟是意外的平静。
沅之淮看着她,眸色深沉,“我想去看看大家。”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轻飘飘地视线落在他身上,笑声夹着讽刺,“莫不是还想在坟头上再点一把火?”
“有些话我只能当着大家才能说出来。”他定定地看着她,“所以,你要想知道真正的真相,就必须去。”
阿叙半眯着眼,眸中是危险的光芒,“你是在威胁我?”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他的语气淡淡,并未反驳。
“我去。”半晌后阿叙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起身利索地把碗筷收拾回食盒里,“希望你也遵守承诺。”
“当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翌日。
天是铅灰色,有山雨欲来之势。
过了这么多年,寨子的废墟已被齐腰高的杂草掩盖,沅之淮看到这一幕才明白走时阿叙为什么要去借镰刀。
阿叙走在前面开路,镰刀毫不客气地劈断两边的杂草,径直向记忆深处走去,不多时前方便露出一块地面漆黑的空地。
“这是我们的婚房。”婚房是起火点,烧的最为厉害,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
阿叙摸着附着厚厚绿色青苔的断垣,嗤嗤一笑:“这是妆台上面的那根。”
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拿起废墟中的一小截木头,用丝帕擦掉其中一角,有小块凝固状的物体:“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那根金簪熔成的。”
后来她又指着一些残垣断壁说了很多,面上始终挂着笑容,和昨日判若两人。
沅之淮走在阿叙身后,她每说一句他的眸色就沉下一分,来自心口的钝痛也跟着加重。
连续绕过三四个状况差不多的废墟后,两人最终停在了一大片空地前。
准确来说,空的只有他们脚前十寸的地方,十寸之后,便是一片坟冢。
沅之淮侧头询问:“你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
说完,阿叙走到最中间,也是最大的那个坟冢前面。简单清理了一下周围的杂草,砍断遮住墓碑的树枝。
沅之淮在看清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后,黑眸里是滔天恨意。
因为有树枝挡着,墓碑上的尘土要比其他地方少很多,阿叙直接用袖子擦掉那些脏污,尔后双膝跪下,把左手提着的竹篮里的水果馒头以及一坛女儿红拿了出来。
“爹,女儿来看了你。”阿叙轻言细语道。
启了封坛的红布,阿叙倒了杯酒,杯口倾斜,酒水洒在土地上,尘土飞扬。
“这是你最爱的女儿红,我珍藏了好久呢,这次来看你就记得带上了,看我多孝顺啊,快表扬我。”
顿了一刻,她娇嗔道:“知道啦,得到你的夸奖真是比天上掉馅饼还难。”明明无人回答,她却还是笑嘻嘻地回应。
此刻的阿叙已经变成了寨子里的那个疯丫头。
“上次跟你说我茶馆的生意很好,你馋了这么多年的酒肯定早忘了茶是什么味道了吧,下次来我就给你带一杯,铁公鸡你记得给我茶钱啊!”
“诶,你都下去那么久了有没有给我找个后娘什么的?我记得你喜欢小眼睛的,其实大眼睛也很美的,你看我就知道了。”她掩嘴偷笑,眼角却迅速滑下泪水。
沅之淮见此,心生不忍,强忍住想将她按在怀里的冲动,脚却不受控制向前迈了几步。
最后停在离她一步的位置。
听见动静,阿叙原本笑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冷漠:“我怎么忘了,他也跟着来了。”指腹划过爹爹的名字,阿叙慢慢起身,回神看他:“要敬酒吗?”
“不用了。”他几乎是在音落后就立刻回绝,“我敬的酒他估计喝不下。”
“倒是我疏忽,杀了自己的人敬的酒,又怎么敢喝的下去。”阿叙嘲讽地看着他的脸因为这句话而变得难看。
沅之淮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这么早就说出一切。顿了顿,他冷笑反驳:“不是不敢喝,而是没脸喝。他要是敢喝下这杯酒,定是落个死不超生。”
“沅之淮!”阿叙怒喝,“请把你的嘴放干净点!”
“干净?”他仰天大笑,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你怪我嘴不干净,那也要你爹做的事算干净才行。”
“你!”阿叙气得全身都在抖。
沅之淮却微微一笑,俯身拿起地上的酒坛,走向旁边的坟冢。
“你要做什么?!”
沅之淮不予理会,以掌为刃割断坟前的草,倒上一排清酒,朗声道:“马哥哥,好久不见。”墓碑上赫然刻着马哥哥的名字。
“插在你胸口的那柄剑还是他送给你的新婚礼物,没想到到最后你却是死在他手上吧。”
阿叙闻言,不禁惊在原地。
而他说完这番话又换了座坟,墓碑上是敬哥哥的名字。
“敬哥哥,好久不见。”还是之前那声问候,还是那排清酒,还是那种轻松地语调,“除了小阿叙,就你最爱吃我做的糕点,你吃了那么多年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块糕给毒死了吧。你是否以为是我害了你?呵,可是你别忘记了,你中的可是他才有的‘弥生’,害你的人究竟是谁,现在你可在九泉之下清楚了?”
声声轻笑,恰比寒风。
说的每一句都如寒冰利剑刺着她的心脏。
“……他明知你前几日头上才受过伤,还再金钗上涂抹毒粉,你说他这是安的什么心呢?”
“……即便你已经脱离被震碎心脉的痛苦,可你却永远也忘记不了他对你的背叛所造成的蚀骨之痛……”
“……蜡烛里藏着剧毒,一经燃烧,毒气弥漫全屋,你和你的孩子,一个都活不了……”
他是谁?
他是三爷,是阿叙的爹爹,是大家敬重爱戴的老大——
插在马哥哥胸口上的剑是三爷送的;“弥生”是三爷私藏的致命毒药,连蕈衣都配不出来;金钗是三爷送给小米的;岳三哥的心脉是被三爷一掌震碎的;陈姨和她的儿子被毒死在房间里……
若说之前他还能控制自己,可说到一半时他已经被仇恨与怒火完全掌控。他不再顾阿叙的感受,就连她跌坐在地时也没回头去看看她,转身去扶她……
他现在只想让她明白——她一直恨着的仇人,不是他沅之淮,而是她那个道貌岸然的爹!
蕈衣是最后一个见的。
坛子里的酒早已空了,沅之淮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毒气在体内窜横,好几次腥甜漫上喉间,又被他狠狠压了回去。
他在蕈衣的坟前站了许久,久到风云都变了色,他才动了动身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一松,酒坛在地上碎成无数瓣。
手抬起,三声击掌惊醒失魂落魄的阿叙。
他唤道:“玄娘。”
一抹红影应声出现在沅之淮身侧。
如墨的长发,苍白的脸,血红的衣裳,银色的蟒鞭,不是玄娘又是谁。
相比较她脸上的毒纹居然消失不见,阿叙更惊诧于她为什么没有死?
针上涂抹的毒液正是沅之淮方才所说的剧毒“弥生”。
——————————感谢正版阅读——————————
昨天断更真是抱歉,飞雪飞到眼睛里有些刺激到了,迟来的圣诞快乐。
另外,本文估计会在月底完结,具体完结时间详见评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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