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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绘浮生(9)【】

长安浮世录 旧木已深 3503 2021-04-02 21:45

  (9)

  似好奇似怀疑似打量的目光如火一般,姬箐觉得自己的袖子快要被烧出洞来。

  后背粘糊一片,冰凉的触感令她很不舒服,大脑的短暂空白让她说不出一句话,目光求助地投向阿叙,对方的墨瞳平静如水,浮着淡淡好奇看着她。

  她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份对谁都没讲过,即便阿叙看懂她的意思,比起出手帮她,第一反应绝对是疑惑她为什么要求助。

  一颗心如同被绑着石头的绳子捆住,很快就掉入万丈深渊中。

  见她迟迟不开口,方简良的笑容不减,反而加深。

  方疏看见这个熟悉的让他腿软的笑容,不顾自己现在还是个“罪人”,挺直背脊,一脸沉静道:“爹,姬箐过敏,不宜露面。”

  此话一出,大半的目光都收了回来。

  姬箐抬高阔袖,遮住整张脸,视线落在锦丝盘绣的花纹上,鼻一酸,眼中水汽氤氲。

  阿叙摸着杯身,指尖的凉度渐渐被茶温热,嘴角尽带玩味。

  这两人……

  沅之淮岂会漏过她的一神一色,见此,轻轻一笑,接上方疏的话:“小妹面容不雅,不能视人,还请两位见谅。”

  方简良狠狠睨了方疏一眼,尔后面色不改的看向沅之淮,笑道:“这位姑娘竟是家妹?”嗓音略沉,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友善。

  “是了。”沅之淮就当听不出他的话外音。

  方简良与邱氏对视,在空中交接对方心思后,又恢复如常,道:“怪不得面熟,原来是沅公子的妹妹。”说罢,眼神再次落在姬箐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

  阿叙咳了一声,起身淡笑道:“既然贵公子已经安全送至府上,我们也不便多扰。”微微福身,“方老爷,夫人,就此别过。”

  沅之淮和姬箐同时起身。

  邱氏想挽留,方简良立刻递了个眼色,刚抬起的身子又落了回去,邱氏垂首不语。

  方简良道:“几位慢走。”

  方疏张了张口,想说的话被方简良瞪了回去,不舒服得哽在喉间。

  目送几人离去,方简良冷哼,看都没看方疏一眼,甩袖负手,丢下一句:“带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孝子来祠堂!”

  邱氏扶起跪得腿酸的方疏,抬眸看了眼方简良的背影,眼底浮现一丝冷意。

  客栈

  姬箐如坐针毡,阿叙捧着杯茶静静看她,沅之淮推开窗,天色微暗。

  “你不用紧张,我们不会过问一句。”

  姬箐娇躯一僵,垂下头,留下一排长且卷翘的睫毛。

  半晌,安静的屋子里响起她迟疑的声音。

  “我……其实我本名不叫姬箐……我的家也不在长夷,父母也不是庄稼人……”她颤着眸子看了眼阿叙的神情,“我是苏家的女儿,名寅清,是……”

  她抿了抿唇,双手交握,像是做了重大的决定,头一横,禁闭双眼道:“与方疏有婚约的就是我!”

  茶杯放下时发出清脆的声音,阿叙托腮,双眸唇角皆是带笑:“哦?你说你就是方疏的未婚妻?拿什么证明?”

  苏寅清(即姬箐)怔住,阿叙的问话让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一般人听见她这么说不应该会很激动诧异吗,为何这些神情在她脸上一点也没有存在?

  下意识看向窗边,双手交叉悠然而立的沅之淮,发现他也是一脸淡定的看着自己,见自己看他,还浅浅笑了笑。

  一种不知名的感觉在她心头闪过,她垂首,漾起笑容,她怎么忘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般人”。

  收敛思绪,苏寅清调整情绪,坐直了身子,目光放远,回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这场婚事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从我娘亲口里知道了……”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她娘袁氏将她抱在怀里,点着她的鼻间柔声地说:“清儿知道吗,你有一个小相公哟。”

  她睁大了双眼,奶声奶气地问袁氏:“娘亲,小相公是什么?”

  袁氏摸着她的小手,脸上的柔光像极了她最爱的烛火,同样都是暖暖的,连声音也是:“小相公就是一个能珍惜清儿一生一世的人。”

  “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吗?”

  “当然了。”

  她立刻亮了眼睛:“那清儿的小相公现在哪里?清儿想见见他!”

  袁氏好笑地捏捏她的肉脸,打趣道:“这么早就要跟着小相公不要亲娘啦,清儿坏坏。”

  闻言她赶紧圈住袁氏的细腰,努嘴道:“清儿不会的,清儿最爱娘亲了,娘亲不要生气。”

  “我的傻清儿,娘亲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袁氏顺着她的背,低声道,“清儿不是要见小相公吗?他就在前面的久南街那,在一座叫‘方府’的漂亮房子里,和清儿一样在学习琴棋书画。等清儿长大了,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小小的她对这么大段话还不能很快的消化,不过最后一句话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等她长大了,就能见到自己地小相公了。

  喜悦填满心间,她仰头看着娘亲好看的脸,软软道:“娘亲,小相公叫什么名字?”

  “他叫方疏。”

  方疏。

  方疏……

  她的相公唤作方疏。

  小脑袋一点,她记住了。

  “……再后来,我长大了些,娘亲允我自己出去买琴,这也是我和方疏的第一次见面——”

  不过彼时,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上好的桐木琴稀有精贵,所以当时的冀湘只有这么一把桐木琴,独一无二。

  当她的手碰上那把琴的时候,另一只手也放在了琴上,手指纤长细白,骨节分明,比她的手都还好看。

  “老板,这琴出价多少,我要了!”嫩嫩的声音,未脱稚气的俊脸,以及那双特殊却异常美丽的浅色眸子,就那样不经意闯进她的心里。

  她本想对他说这琴是她先看上的,结果在对上少年眼中的热烈时,她默默收回了手,站在一旁。

  付钱时,她注意到他的掌心有颗黑痣。

  临走前,少年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愣了,旋即露出一抹笑来,少年的表情突然一变,轻轻嘁了一声,身后紧跟的家仆挡住了他离去时的背影。

  她不明白少年在看见她时会是这种反应,心里突然就像堵了一块石头,憋憋的。

  她重新选了张琴,付钱时小声询问老板:“刚才买桐木琴的是哪里公子?”

  老板笑道:“那个啊,是方家的公子,嗜琴如命,冀湘出了名的音痴。看小姐也是喜乐之人,竟然不识得他?”

  “我很少关心这些。”奶妈管她很严,她没机会知道这些消息。

  老板了然,越是富家的小姐家教就越严厉,再看向她的时候就多了份讨好:“小姐不知,这方家公子年纪不大,却是早就扔下一句‘今生只娶琴艺高超的女子为妻’这种话,他家本就不错,是冀湘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你刚才也亲眼看见了,长相也是不凡,所以现在冀湘好多未出阁的姑娘都在苦练琴技,争取以后能够嫁给他为妻。”说着咂咂嘴,叹了口气,“不过估计都没戏了,谁不知道,现在琴技最好的莫过于仙乐坊的尔柔姑娘了,那琴声——小姐你是没听过,简直是天宫妙音,让人恍若身临其境。”

  “这琴我不要了!”她突然沉下脸,收回台上的钱,深深看了老板一眼,“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是了,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就是她,苏家的小姐,苏寅清。

  头一回,她领会到了什么叫做嫉妒,什么叫做吃醋。

  就因为琴坊老板说的话,自那日回来后,她练琴的热情便高了十倍,若说以前她还因琴弦伤手而不想练琴,那么现在,即便满手伤痕,皮破血出,她也不会叫痛一声。

  因为她要超过尔柔,成为琴技最好的人,然后嫁给方疏。

  那个她第一眼,就已经把心送出去的少年。

  转眼,她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一年便可及笈,这就意味着,她可以嫁人了。

  那一年,冀湘举办琴艺大赛,她参加了,并毫无悬念地摘得桂冠。

  可惜,他并没有来。

  后来有人说,他去了仙乐坊找尔柔。

  而那一次比赛,尔柔确实没有参加。

  满心欢喜顷刻变成不甘和伤心。

  她砸了琴,碎片伤到了手,她就那样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鲜血顺着指尖低落在白色的绣鞋上,染红了银色的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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