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的苏州城,淅淅沥沥的小雨给这秋日更添上些许寒意。
位于城东处的一座青砖灰瓦蔚然大气府邸里,突然传出一阵稚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哭声,从府邸旁边路过赶早集的人们听了,纷纷摇头叹息。
徐家后院,初秋的荷塘枯败凋零,一如眼下宅院中弥漫着的惶惶不安。荷塘不远处有一座小楼,上面题字“映云阁”。
在二楼的闺房中,镂雕花鸟纹黄花梨拔步床上,一名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躺在上面,正是徐家大房嫡长女徐婉真。她的贴身丫鬟桑梓端着一碗熬好的粳米粥,轻声唤道:“小姐,小姐,先用点粥吧。”而徐婉真愣愣的出神,没有任何反应。
桑梓暗暗垂泪。自从大夫人病逝,小姐在病榻前晕倒后,醒来就一直这个状态,不动也不说话,哪怕能哭出来也是好的。
就在此时,从屋外传来跑动的脚步,一名头戴虎头风帽总角童子蹭蹭蹭地冲了进来,粉嫩的小脸上全是鼻涕泪痕,口中不住唤道:“阿姐,阿姐!”
桑梓连忙将粥碗放到一旁的桌上,掏出丝帕给他擦脸。匆匆赶来的奶娘在门旁站住,呐呐道:“桑梓姑娘,小少爷哭得停不下来,非要来找大小姐,我实在是拦不住啊。”
桑梓心中叹了一口气,示意她下去,这实在不是她的错。
老爷和大少爷在京城入狱,夫人一急之下生病去世了,这么小的孩子心里能不惶急吗?心中想着事,手上的力道一松,小童挣脱了她,手脚并用往徐婉真的床上爬去,口中仍不住的声声唤阿姐。
一声声软软糯糯的童音,终于将徐婉真的神思唤回,她有些茫然的想道:“阿姐?这是在叫我吗?”
在徐婉真怔忪之际,那小童总算爬到床上,刚擦得干净的小脸上又淌下泪来:“阿姐,我是宇儿,你怎么不理我?阿姐你看下我好不好,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说罢他又抑制不住伤心,把头埋在她的脸旁,呜呜地抽泣,小手在徐婉真的脸上胡乱摸着,想要获得她的回应。
也许是姐弟血脉连心,徐婉真的眼中总算是有了焦距。听着这稚嫩的伤心哭声,扯得她心中一痛,伸手将小童抱到怀里,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
桑梓看着姐弟俩相拥而泣,也跟着难受,徐家大房就只剩下这对尚在稚龄的姐弟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正在伤怀,只听徐婉真哑着声音吩咐:“帮我倒杯热茶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以往没有的镇定,让桑梓心头一定。小姐要是也跟大夫人一样一病不起,徐家大房可就彻底无人能主持大局了。
待桑梓沏了热茶回来,见小少爷哭累了,伏在小姐身边呼呼入睡,徐婉真正轻柔地为他清理小脸。见她进来,道:“把茶放下就出去吧,我要想些事情。”
桑梓应下,倒退出去掩好房门。徐婉真将小童在睡梦中仍紧紧抓住她胳膊的小手放出来,扯过被子给他盖好,方才起了身。
走到桌边坐下,粳米粥散发出柔和的米香,但徐婉真此刻脑中有千头万绪,完全没有胃口。只捧了暖茶慢慢饮着,热流经过喉咙,抚慰了她一直以来绷着的情绪,脑中的混沌逐渐散去,开始理清思路。
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自己不过是参加一场普通的、每周都会举办的酒会而已。
什么慈善义卖,什么爱心拍卖会,什么生日晚宴,什么公益音乐会等等,无非是有钱有闲的人家,与有权有势的人家找各种理由相聚,你得名我得利,瓜分利益罢了。
作为一名根正苗红的官二代,陪着父亲出席各种交际圈的聚会已是家常便饭。
见惯了各色阿谀奉承的人,各种灰色交易,连人生也被父母安排的妥妥帖帖,自己只需要按路走下去而已。
徐婉真不止一次的问自己,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一路由贵族学校毕业,再到闻名全球的音乐学院就读。最年轻的华裔音乐家,二十一世纪的天才钢琴少女,在维也纳金色音乐厅连办十场钢琴独奏,这些漂亮的履历和光环,无疑将会给父母增添光彩。
但,无论外表如何光彩照人,如何精致、优雅,全身在巴黎高级定制的时装,也掩盖不住她内心的苍白空虚。徐婉真常常觉得,这样按照父母的意愿,量身定做的完美皮囊,从来就不属于自己。
生活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糯糯小小的弟弟,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对着弟弟,徐婉真可以毫无形象的笑,肆无忌惮的哭,而他总是粘在身后,不离不弃。
想到弟弟,徐婉真一阵恍惚,自己就这样来到这里,弟弟找不到姐姐会不会哭?
这么小的人儿,肯定是会伤心的,但父母都在,会安慰他的吧,慢慢长大了就会忘记自己这个姐姐的吧。而我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呢?
对了,酒会上拍卖的那个玉镯,很少见的玉质,晶莹剔透的玉中闪耀着丝丝光芒。
自己情不自禁的被它吸引,魏家那个大公子便迫不及待买下来送给自己。
怎么也没想到,手刚刚接触到玉镯,玉中的光芒便透出来,像阳光一样和煦温暖包裹住身体,而自己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就躺在这张精致的拔步床上,各种信息纷至沓来,头痛如裂。让她不能分神去理会身边的事物,直到这小童跑来唤阿姐。
茶慢慢见底,思绪逐渐清晰。虽然在现代的自己活得漫不经心,近几年大热的各种穿越剧还是知道一些。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就是穿越了吧,那玉镯不知道跟自己有什么渊源,能带自己来到这个年代这具身体。
当电视剧的狗血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为何,徐婉真并不觉得难以接受。也许从心底,已经对现代那种被安排好一切的人生轨迹,感到深深地厌倦了吧。
是了,自己还是叫做徐婉真,一模一样的名字。是苏州城锦绣记东家的嫡长女,今年十三岁,尚未及笄。
床上的小童是她唯一的弟弟,名叫徐文宇,年方五岁。
这个朝代叫高芒王朝?现代从未听说过的一个名字,倒是苏州城这个名字让她心安,让她庆幸没有穿越到异域。环顾四周的布置,显然是古时候女儿家的闺房,窗边的贵妃软榻上放着绣了一半的红色嫁衣。
记忆中还有一个兄长徐文敏,原本跟父亲徐昌宗到京城送一批重要的布料,结识人脉。没料到竟然双双被抓进大理寺,如今尚不清楚入狱原因。
阿娘本是柔弱女子,与父亲极为恩爱,生了幼弟徐文宇后一直身体孱弱,一年倒有半年是卧床不起。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当下一病不起,祖母拿出了家中珍藏的老参也没能保住她的性命。
这具身体,就是在母亲去世时晕倒,醒来后便换了自己。想来原主只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芳魂渺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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