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安慰显然没什么效果,和硕安静了一会儿又啜泣起来:“我去求皇额娘,她不仅不肯见我,还派青樱姑姑狠狠训了我一顿。说我枉为宋家皇室的女儿,自私狭隘,心中没有天下百姓苍生。”
“莞儿,我……真有皇额娘说的那么自私吗?”和硕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眼泪再次滴答滴答往下掉。
这样柔弱的和硕是锦绣第一次见到的,没有往日的飞扬跋扈,轻快活泼,叫人忍不住心疼。
她很能理解和硕的心情。
或许和硕真正痛苦的不是和亲,而是皇后的态度。
自幼在皇后身边长大,和硕从某种程度已经把皇后当做生母,这种对母亲依恋的感觉是旁人所不能理解的。所以当皇后提出和亲,甚至态度蛮狠,语气严厉地训斥和硕时,和硕才有这种惶惶找不到依恋感的恐惧。
“谁放你出宫的?”锦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出自己好奇的。
和硕哽咽了一下,才说道:“是皇祖母。”
太后?
锦绣微微一愣,并没有深究,就拍了拍和硕的肩膀,安慰起她:“皇上那么疼你,一定不舍得将你远嫁,没事的。”
和硕绝望地摇起头:“皇阿玛的心里只有江山社稷,我就像他们圈养在笼子里的鸟,等到合适的时候待价而沽,皇阿玛不可能为了我坏了规矩。”说着她抹了把脸上的泪,自嘲一笑,言语里满是凄厉:“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也就唯有和你才能说些体己话。”
“七哥是个好人,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那会儿我和八弟还小,惹了事都是七哥……”
“莞儿,你要好好的,等七哥打仗回来,你们生一堆大胖小子……”
和硕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锦绣只觉得心里嗡嗡的,像是什么东西抓不住了,焦急地想要问和硕,和硕已经站了起来,冲她抿嘴微笑:“如果我真的没有远嫁,你找机会带我去城外好不好?我听八弟说你们在城外钓鱼,还做了很好吃的炭火烤鱼,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锦绣的心一阵阵抽搐,和硕已经大步离开。
宫里第二天下了圣旨,皇上亲自颁布诏书,让和硕远嫁殷国和亲。
这样的变故来得太快,以至于锦绣有些措手不及。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公主和亲的仪仗已经出了城。
十里红妆铺路,嫁妆格外丰厚,光是陪嫁的奴隶就有一千二百人。
锦绣呆呆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和亲队伍,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直到半月后,传出公主刺杀殷王,殷王重伤,公主暴毙的消息,锦绣才真正明白皇上为什么同意公主和亲。
原来,是派公主去刺杀殷不悔!
宫里瞬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里,公主的噩耗叫那些帝京官吏无不捶胸顿足。
“只是离心脏差了一点,要不然殷王就……”泰半的官吏都说着这样的话,对殷王没有丧命感到可惜,却没有一个人提过惨死的和硕,仿佛和硕的死是理所应当。
甚至还有人埋怨起和硕,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杀死殷王,反而激起了殷国将士的愤怒,以至于他们攻打大启的步伐更加快了!
锦绣冷漠地走过帝京街头,听着路上的行人这样议论,她没有停下来愤怒地质问那些人,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指责那些人的凉薄。
她一个人披着孝服,提着篮子,目不斜视地出了城。
木婂要帮着架篝火被她拒绝了,屏舒要帮着钓鱼也被她拒绝了。
她一个人呢很安静地坐在江边,钓了一下午终于钓起一条鲤鱼,然后自己动手将鱼处理了,再放到篝火上慢慢熏烤。
鱼烤的很嫩,撒上辣椒粉,孜然,盐等调味料,香味顿时四溢。
她面无表情地将鱼肉扯下来,像是感觉不到烫一样,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塞。
直到鱼刺卡出喉咙,刺得她口腔鲜血淋漓,她才忍不住干呕起来,将口中没有咽下去的鱼肉尽数吐了出来,鱼肉上面沾满了鲜血,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木婂和屏舒吓得丢了手里的东西,以为她被鱼刺伤了食道,正要出手处理,就看见锦绣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胳膊里,无声地抽泣。
江风很大,吹动那些柴火星子四处迸溅,将她的秀发吹得四处飞扬,将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
她一直在哭,虽然极力将声音降低,仍旧能在呼啸的风声中很清晰地听见她的哭声。
木婂和屏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落下泪来。
不知道她哭了多久,等她坐直的时候,面色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冷静。
木婂和屏舒觉得,这一刻的锦绣似乎多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冷漠,这种变化直叫人心疼。
她亲自做了一个土堆,然后在上面立了无字的墓碑,并且将那条没有吃完的鱼一同埋进了土堆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二天,她递了文书进宫。
见的不是皇后也不是淑嫔,更不是太后,而是皇帝。
谁也不知道她和皇帝谈了些什么,等她离开后不久皇帝就颁布了诏书,将和硕之死昭告天下,虽只说是暴毙,但还是追封了和硕“平阳公主”的谥号。
出嫁的女儿是没有入皇陵的道理,锦绣也不想和硕的排位进入皇陵。
那里太冷,也太寂寞,只会叫和硕的亡灵不得安息。
还不如江畔,芳草萋萋,鲤鱼肥硕,至少,没有谁会去算计。
……
边塞终于传来了战报,在最新一场的战役中宋煜携众将领,以极少的兵力给了洛神重大打击。
这是大启爆发战争以来,第一场捷报。
被阴翳覆盖了许久的帝京城终于露出丝丝喜悦。
跟着捷报一同回来的,还有宋煜的亲笔书信。
宋煜的字铮铮铁骨,遒劲有力,虽只是只言片语记录边塞生活,还有战争之事,却叫锦绣看得津津有味,让她短暂忘了和硕。
宋煜的笔墨很轻快,尽量将危机重重的边塞描写的格外有趣,还开玩笑说等以后战事平稳了,就带和硕一同去塞上划沙,还有双峰的骆驼,走起来很慢很慢。
锦绣一口气将信看了三遍,才恋恋不舍地将信收到箱笼里,然后让木婂磨墨,准备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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