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登基那年太上皇就殡天了,太后不爱热闹,自顾选了离后宫最远的寿康宫。
有人抬了肩舆,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到寿康宫。
寿康宫外种了一大片翠竹,竹叶波涛,微风徐来,便有泛黄的窄叶沙沙落下。剩下的青翠叶子俱是摩挲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仿佛山林竹间奏响的一支乐曲。
欢快并不沉重。
远远的看见菊青和梅儿跑过来,似有几分紧张的样子,胡乱行了礼,迫不及待压低声音道:“太后都等福晋好一会子了,淑嫔娘娘也来了,正在里头与太后说话解闷。”
锦绣心思一转,见菊青有些慌张的样子,大抵是怕她露出马脚。
这里可不比钟翠宫有皇后和王莞宁帮衬着,那淑嫔娘娘虽然只是嫔位,却诞下了圣上最小的儿子,八王爷宋澈。
且淑嫔娘娘祖籍鞍麓,其父亲乃是鞍麓总兵,长兄乃是蜀南郡守,余下兄弟也泰半都是朝中外臣,自有一番势力。
八王爷宋澈今年都十九岁了,听说还没有纳福晋呢,显然淑嫔娘娘不会轻易选一户女子,这是有长远打算呢!
她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又看了眼那迎风摆动的竹林,方才进了寿康宫的大门。
寿康宫没有想象中的大,只是个三进小院,也没有贵重纹饰妆点,通派皆是素净的模样。
走到最里头,有个嬷嬷和汤嬷嬷站在一处,见她前来,汤嬷嬷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上来,一边替她拍着先前在梅林中沾的绿梅,一边问道:“怎生这么晚?定是和硕带着跑远了吧?”
那个站在廊下的嬷嬷也走了过来,眉眼慈和地给她行礼,锦绣亲手将她扶起来,柔声道:“曲嬷嬷不必多礼。”
一并让梅儿给了一只金镯子做见面礼。
曲嬷嬷将镯子收了,很是讶异地看着锦绣,似乎在意外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名讳的。
锦绣便笑了:“宫里何人不知,太后身边只有两位嬷嬷,两位嬷嬷皆是常年服侍太后身边的,自是如太后般长得慈眉善目,平易近人。莞儿先前那么一看,就猜到您定是曲嬷嬷了。”
曲嬷嬷露出恍然之色,又捂嘴而笑:“汤嬷嬷回来就一直夸赞您,说您是心灵聪慧的人儿,今儿一看啊,汤嬷嬷可没有夸大,福晋聪慧美貌,实在与咱们王爷是顶尖儿的登对啊!”
锦绣侧了侧身子,有些不好意思。
汤嬷嬷解围:“行了,瞧你把福晋说得都不好意思了。进屋去吧,太后还等着您呢。淑嫔娘娘也来了,正与太后说话呢。”
曲嬷嬷快速进去禀报,就有丫鬟打起了暖帘,一脸喜气地邀锦绣:“王福晋安好。”
一走进大厅,还没来得及看清屋中人的样子,就听见一道慈和的声音:“来了啊,大家都争着看老七家的媳妇,我让曲嬷嬷去了皇后那里三次,皇后才肯松口放人。”
锦绣已经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参见淑嫔娘娘,娘娘金安。”
就有女人的手伸过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声音柔柔的:“快,让臣妾和太后瞧瞧,老七家的福晋是何等花容月貌。”
锦绣这才敢抬眼,面前的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容貌秀雅,气质端庄。细长的眼睛犹如夜空中明媚的星辰,忽闪忽闪的,漂亮极了。
淑嫔就满脸惊叹地说道:“瞧瞧,果真是个美人儿呢,不怪汤嬷嬷一回来就赞不绝口。太后,您瞧瞧,先前还担心着怕委屈了七王爷,如今看看,到底是谁委屈了谁?”
转身,见对面软塌上的老人眼角俱是笑意,口中不住说道:“好,好,是标志的姑娘,配得上我们煜儿。”
太后只穿一件素色的左右交衽大袍,外头套了件宝蓝色的妆花褙子,半倚在软榻上,一脸慈祥的样子,犹如寻常富贵家的太太。
对上太后温和的笑,锦绣先前的紧张瞬间消失大半。
汤嬷嬷端了绣墩上来,太后却摆手让她坐到软塌旁:“来,到哀家身边来,哀家再仔细瞧瞧。”
锦绣有些不安,这不大合规矩。
淑嫔便笑着说:“太后最是心地善良,对一众孙儿那是宠得不行。你是没见过七王爷和八王爷来寿康宫,那两个泼猴儿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是啊,被我们太后宠坏了!”
太后半拉脸:“这是什么话,自个儿孩子没管教好,反倒赖我这老婆子了。再说了,你给说明白点,我们老七老八哪里不好了?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哀家可不依!”
说完竟是笑起来,朝锦绣招招手,锦绣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了过去。
淑嫔却急了:“太后真是的,今儿福晋第一次来,您就让臣妾这般没脸面,回头臣妾定是要被笑话死。”
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又与淑嫔开了会子玩笑。
曲嬷嬷端了茶给锦绣,太后看着她喝了一口,问:“南江的茶皇帝最喜欢,听说去年云茶的收成不好,进贡来不过两三斤。”
锦绣放了茶盅,恭恭敬敬道:“去年多雨,采摘的时候就慢了些,等雨停了茶叶泰半都老了。”
太后点头,感叹:“那是,百姓都指着天过活呢。”
淑嫔道:“去年雨水是多了些,幸好没酿成大的灾害。太后您先顾顾自个儿,太医开的安神药喝了吗?”
太后立刻将脸拉得好长:“苦哈哈的,难喝。”
锦绣想笑,都说人老了反而像孩子心性,看太后不就是这样,一直都在与淑嫔斗嘴,乐此不疲。
淑嫔见锦绣想笑又不敢笑,不由得乐道:“太后,您瞧瞧,回头福晋都该笑话您了。良药苦口,您若不喝回头皇上又该着急了。”
说着朝曲嬷嬷使了个眼色,曲嬷嬷赶紧端了药来,淑嫔亲自伺候着端到太后跟前,说道:“我让宫婢准备了岭南的蜜饯,您喝了药就吃两颗,保管能将苦味儿压下去。”
太后犹豫了好一会,或许觉得锦绣在场,一个长辈连碗药都喝不下左右面子过不去,于是端过那青瓷小碗,一仰头,咕噜噜全灌了下去。
淑嫔紧绷的眉心顿时舒展开来,从宫婢捧着的匣子里取了两颗蜜饯给太后。
太后含在嘴里,皱成一团的脸渐渐松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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