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女暗道当今圣上是何等人物,今日她如此表现,立刻便会被人报与后宫知晓,便是德妃娘娘也定然不喜,心中顿时对此女看轻了几分。
“你是谁家女子?胆子倒不小!”皇上面上寒霜更甚,只觉今日诸事不顺皆由此女而起,眼中寒光一现。
“皇上问你话呢,抬起头来回话!”刘公公轻飘飘地说道。
“民女归德将军府秦氏燕儿。”秦水墨缓缓抬起头来。
“哦——”皇上漫不经心地瞥一眼秦水墨,一句话未说完却没了下文。
望着秦水墨两弯垂眉,眉间朱砂,皇上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一瞥,就如闪电劈开了夜空,春江破开了冰湖,轰隆隆一片,坍塌的正是二十年间以为早已淹没的岁月。
那年,踌躇满志的少年皇子与莺声燕语的江南少女;
那年,新登大位的青年皇帝与已成路人的新婚少妇。
总以为红红翠翠殷殷艳艳慕慕朝朝,却不想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
诗仪,你在哪?你让我寻得好苦,你是在怨朕吗?你是借这少女之口来规劝朕吗?
“你,不是她!”半晌,皇上已斑白的鬓角一抽,喃喃说道。
一旁刘公公一声提醒:“皇上!”
“罢了!”皇上眼中敛去冲天浪涛再次变为深井无波,“此次秀女大选取消!”说罢,袖口一挥,转身竟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去了。
众秀女伏在地上,一时竟恍如梦中。秀女大选取消?这可是大兴朝从未有过的事,一时间惊诧、喜悦、失落、愤懑各种情绪在不同的女子心头各自呈现,百味杂陈。
“请众秀女在此侯旨!”掌事太监一声高呼,众人如梦方醒。
“皇上竟因了这女子,取消了秀女大选?”
“她哪有那本事?早听说秦府有个克父克母的煞星,怕是皇上也怕触了霉头!”听见众人议论,张玉若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说。
“那不还是因为她?只可惜了京城才女这许多年的准备!”立时便有那煽风点火的回嘴。
“你——”张玉若想到德妃娘娘亲口的许诺,想到父亲为自己秀女之选的数年运作,想到自己琴棋书画日日练习的辛苦劳作,不禁双眼通红,正要再吵,只听得一声高呼:“众秀女接旨——”
“朕上感天道,下承国运,为我大兴开万世之师,为天下戒骄逸之气,此次秀女大选着由内务府停办。所有秀女三日后于明城宫玉液池畔参与京城雅集以谢天恩!”太监宣旨完毕回宫复命。
众秀女在内务府指令下至宫门外散去。坐在内务府指派回秦府的轿内,秦水墨眉头紧皱。这可真是未曾料到,本以为皇上见了自己容貌定然念起旧情自己得以中选,却未曾想是这般结局。这三日后的京城雅集又是什么意思呢?
想起要回到秦府,秦水墨心中更为憋闷,便叫轿夫落了轿,取出刚才内务府分发各秀女的赏银打点给了轿夫。轿夫领了赏,便也高兴地去了。
秦水墨便顺道而走,永安河的河水依然如十年前那般缓缓而流,河上船来船往,都是一派繁华景象。秦水墨想到自己那年就是在这冰冷的河水里挣扎着坠入,幸好再次醒来就感受到师父刚刚熬好的草药香,那些噩梦般的人生永不会来了!正想的出神,便听见几声琴声,又有女子娇笑道:“公子,人家不弹啦!”
秦水墨回顾四周,脚下正是当年落水的青石板桥,只见永定河这一段已全没了刚才的热闹,两岸建筑错落有致,红的白的夹竹桃掩在碧绿的柳荫中开出一派风情。十年间这里成了永安城闻名天下的烟花之地。
“公子,你瞧,人家手都弹红啦!”声音从脚下的传来,一艘画舫正静静地停在水边。
画舫之上,船头摆着一架古琴,琴后一个翠衫窄袖香肩半露的女子正伸出一双手去。她面前一个身着暗红色罗袍的男子正在伏案作画。“公子——”那女子娇嗔一声,身体前倾,碰了那男子胳膊一下,“啪——”豆大的一滴墨滴在雪白的宣纸上,立时晕开了好大一片。
“啊!”那女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浑身颤抖着立刻跪在一边说道:“公子,奴家实在不是故意的,请公子责罚!”
那男子缓缓抬起头来,白皙的脸却有一双墨般的眉,眉下是比墨更黑的一双眸子,眸子里闪着悠悠水色,似将这一河的秋色都收了去,聚敛成射入人心的光。秦水墨自来以为丹青师弟那恍若嫡仙不染一丝人间烟火气的男子之美冠绝天下,今日看到此人英挺冷峻的五官配着疏离的表情与暗红色罗袍银线的花纹,竟产生了一种孤傲与艳丽交织、清冽与霸道一体难以形容的美,方知世人只说美人如花,却不知如花般各色的男子。
“咚!”地一声轻响,跪在船上的女子浑身一抖,确是那男子轻轻将手中的笔搁在砚台上,悠悠地说:“海棠,你可知我为何从刘妈妈那里单独点了你?”
“因为奴家是温月阁头牌——,善操琴——”女子头伏得更低,轻轻地说。
“错!因为你叫海棠,因为我今日要画这《海棠春睡图》!”那男子眉轻轻一扬说道。
“奴家实在是弹琴弹得手都起泡了,不是有意要坏公子的画——”那叫海棠的女子面色更白,浑身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哦,琴未弹好,画却坏了,那便废了那根起泡的手指吧!”那男子低下头去看画。
“公子——”海棠一声惊呼,抬起头来看那男子再不言语,想到传闻中此人的种种,心中懊悔不已,怎么见他丰神俊逸便把持不住来近身撒娇呢,如今却悔之晚矣。海棠牙齿紧咬嘴唇,从一侧的针线筐中拿出一把剪刀,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狠狠心冲着洁白的手指剪下!
“慢着!”一声清脆的嗓音,海棠手中剪刀未合拢,听到这一声瘫倒在地。
“海棠春睡,睡的是慵懒美人,赏的是半闲光阴,花间抚琴者无心,柳下作画者无情,画本就是坏的,怎能怨恨手指呢?”秦水墨冲着那男子说的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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