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却并无动静,丹青如一只大鸟带着秦水墨掠起,在树木的阴影中无声跳跃。前方一株参天古树,丹青带着秦水墨钻入亭亭如盖的树荫中,将秦水墨塞进一个可容一人的黑洞中。
秦水墨伸手触及粗糙的木头,想了半天才明白,这是师父平日居住的写云斋外的那棵千年柏。小时候秦水墨和丹青常到这棵树上掏鸟窝,无意间发现树干上端竟有一个经雷击焚烧而成的树洞。这里便成了两人躲避练功的“秘密据点”。年岁日长之后,两人便很少来了,洞中还有些平日练功留在这里的东西。
秦水墨略略前倾,向写云斋看去,黑压压的房屋寂静无声。
丹青蹲下,重重捏了捏秦水墨的手腕,在她手心用手指飞快地写字。
等到秦水墨感受到丹青写的是“等我”两个字时,丹青已经淡若云层投下的影子,向院中缓缓飘了下去。
秦水墨眼睛紧紧盯着院子,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心中一阵酸痛,这所有的人都在刹那间离开自己了吗?
秦水墨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指尖所及是一个坚硬的盒子,用手一掂,竟是盒半成品“万叶千松”,便收在袖中。当年自己求了二师兄半天,二师兄给自己做了这“万叶千松”。二师兄说这暗器只能近距离从袖中释放杀敌,最适合女孩子防身。却不料,盒子被丹青拆开弄坏了。二人不敢告诉二师兄谎称练功时掉到了山后溪涧里。二师兄无奈只得后来给自己补做了一副。
想到机灵古怪的二师兄玄怀,秦水墨心中又是一痛,二师兄你在哪里呢?
暗夜无声,时光似乎停住,极为难熬。
不知道向来机警严谨的大师兄有没有逃出罗网,洞外雪寂寂无声,寒风冷凉入骨。一如十年前的除夕夜,年幼的秦水墨从永安河冰凉的水中苏醒时,就是躺在大师兄温暖的怀里。大师兄不爱说话,但是仰头看上去,他的下巴有美好的弧度,带着温热的气息。秦水墨常想,自己的父亲大概是如大师兄一般严谨而温暖还是像师父一样豁达而开朗呢?不管像哪个其实也都不错,不是吗?如今,我的亲人们,你们都在哪里?水墨不要一个人孤单在这世间!
不知过了多久,无边的夜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光。
绿色的微光闪闪,在夜中的山林里分外妖异,似坟地里的鬼火,又如野兽的眼睛。
一点,两点,三点……
鬼火越来越多,在四周一点点亮起。鬼火在空中,地上不断漂移跳跃。
秦水墨看那鬼火的方位,正是包围着脚下的写云斋。秦水墨心中顿时升起希望,师父和丹青一定没死,否则敌人早就冲进去了。
一阵风过,一盏绿色的灯笼随风飘来。风停,一个蒙着面纱的绿衣女子轻飘飘地落在写云斋门前。
“是她!”秦水墨顿时想起,那日在金雕带着二师兄、丹青和自己三人离开尹南殇的无名山庄时,正是这绿衣女子在塔楼上指挥整个寂灭天离大阵!
一声娇笑,那绿衣女子却说话了:“丹辰子前辈,你这天枢门也不过如此!”
秦水墨心下一惊,果然是有备而来,只是她口中的“天枢门”又是什么?
只听那绿衣女子又说:“你这号称天下第一奇门遁甲的天屿山瞬息之间也被我攻破了,真不知道你这几十年都在做什么?”
屋内却并无任何动静传出。
山林间不知何时现出大队的弓弩手,齐刷刷地将手中强弩对着写云斋。此刻,莫说是人,便是一只鸟也飞不出这院子。
绿衣女子娇笑道:“丹辰子,你自己怕死,难道连徒弟也不管了吗?”说罢,绿衣女子手一扬,一个人被抬了上来,看服饰正是二师兄玄怀!
秦水墨望去,只见玄怀一张脸被烧灼的面目全非,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你若再不出来,你这徒弟我可送给阎罗王当小厮啦!”绿衣女子口气冰冷,只见那院中仍是毫无动静,手中银光一闪将玄怀胸口扎了把明晃晃的匕首。玄怀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便无声地死去了。
秦水墨眼中要渗出血来,正要冲下去又见一个全身黑色斗篷的男子走出来,冲那绿衣女子说:“不必多费口舌,烧!”
“嗡——”秦水墨耳中一片嘈杂,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是他!竟然真的是他!”秦水墨胸中如翻江倒海,尽管早有所料,却万万想不到竟然真的是尹南殇!
想到与他画舫相逢,雅集赋诗;想到那荼芜香气,雪中茶花,不禁心如刀绞。
那绿衣女子得了令,口中鸽哨声响起,漫天鬼火冲写云斋涌来!原来那些鬼火均悬挂在鸽子脚上,此刻训练有素的鸽子得了令,将鬼火抛向院子。
满天火起,碧烟腾空,纵使神功盖世也出不来了!
秦水墨银牙一咬,从树洞翻身而下!如一朵白雾笼罩向那黑衣男子的头顶!
碧火青烟中,竟无人注意从天而降的秦水墨!
感到头顶风声,绿衣女子抬头,一扬手,一团绿色火焰从手中的灯笼袭向空中的秦水墨!秦水墨却不躲不避,内力凝聚,直向尹南殇头顶抓去!“砰”一声火焰击中秦水墨前胸,秦水墨下坠之势立减,但人距那黑衣男子已不足两丈!
“是你!”黑衣男子抬头,满脸惊疑。
“拿命来!”秦水墨人在空中却双袖一抖,袖中暗器“万叶千松”豁然发动,一团银光将黑衣男子与绿衣女子笼罩其中!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男子将手中斗篷舞作一团,只听叮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所有银针竟大半都被挡去。
秦水墨翻身退了几步方才立住,脚步踉跄,胸口白衣上沾满点点萤火,浑身仿佛千万蚂蚁在噬咬,痛苦不堪。怀中却有一物,叮当落地,滚了几滚,滚到黑衣男子脚下。
那东西通体乌黑,却在火光映照下散着微微光华,正是墨冰玉璃瓶,荧光泛在瓶上,就如少女腮边晶莹的泪一滴。
望着搂着那绿衣女子的尹南殇,秦水墨嘴角一抹冷笑,喉头微甜,“哇”地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
身后碧烟如云,烈火似刀。
白衣翩飞的秦水墨胸口绿色鬼火焚着鲜红血液,万千青丝在灰烬中肆意飞舞。少女衣裳单薄,但眼神却锋利异常,令人不敢逼视。
“水墨,你——过来——”尹南殇伸出手,无奈腿上仍是中了几枚“万叶千松”的银针,竟向前动弹不得。
秦水墨的眼睛望着尹南殇。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尹南殇原以为能看到伤心、失望、疑惑、痛苦。但是,什么都没有,暗夜中,那明亮的眼睛里仿佛只有无边的积雪,渗着入骨的寒冷。
秦水墨足尖一点,向后跃去,如一只飞蛾,扑进了无边的火海。
既然杀不了他!就让我陪着师父和丹青一起死吧!雪白衣裳瞬间化为飞灰,衣带散去,广袖轻舒。
一根烧的通红的房梁,从空中落下,秦水墨当头迎上!繁华落地,万物无声!耳畔似有人在唱:“玉笔干,香晚到,候春春难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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