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龄闻言眉间微微一动,恰好,即便不来,她也要派人亲自去请的。
顾砚龄颔首的同时,整了整衣裙,随即端正的坐在那,下一刻,软帘轻打,一个容貌寻常,却是难掩气质的少女走了进来。
“姑娘。”
顾砚龄看了眼醅碧,醅碧当即会意地走了出去,随即便见座上的少女手肘撑在炕桌上,唇角抿着笑,语气平和道:“坐吧。”
醅碧当即会意地轻声搬了圆凳上来,怀珠见了,忙上前去接过,这才放在一个规矩却又能回话的位置,凳子落地的声音极轻,顾砚龄心下满意,随即便瞧着怀珠极为恭谨却又不显卑微的向着自己微微欠身,这才坐了下去。
顾砚龄笑然覆下眼眸,随即微微倚着身子道:“你来,有何事。”
怀珠闻言微微一愣,她的身份上座的大姑娘此刻必是已查了出来,却如何还这般问——
当她抬起头,对上了上座少女眸中微微的笑意,登时明白了。
“奴婢是来向姑娘请罪的。”
怀珠转而又起身行礼,上座的少女却是挑眉道:“你才来我琉璃院不足两月,何时谈得上请罪?”
怀珠闻言,自然明白顾砚龄的意思,因而微微颔首,随即颇为坦诚的压低声音道:“奴婢未曾告知姑娘,奴婢是太孙殿下安排进来侍奉姑娘的。”
话音一尽,无需顾砚龄眼神的示意,醅碧便自然地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上座的顾砚龄闻言唇角浮笑,看起来是难得的平易近人,看向怀珠的眸子也带着些许温和道:“此次,也多亏了殿下,多亏了你。”
“奴婢不敢。”
看着分外懂礼的怀珠,顾砚龄唇边笑意不减,可话语却是陡然转了个弯出来。
“让殿下的人来我们琉璃院做丫头,到底委屈了些。”
怀珠眉间微动,自然从少女看似平和的语气中,听出那难掩的话外之意,当即恭敬地敛眉垂首道:“姑娘抬举奴婢了,奴婢原本并非殿下身边侍奉的人,只是奴婢的哥哥有幸在殿下身边做贴身侍卫,殿下是因着哥哥的缘故,见奴婢还不算愚笨,又是知根底的人,才让奴婢有这个福分来姑娘这里当差。”
这话一语道明了顾砚龄在萧译心中的地位,顾砚龄哪里又有听不出来的。
说到这儿,怀珠渐渐抬起头来,目光丝毫未有躲闪,看起来极为坦率而又难掩坚定和忠心。
“更何况,如今奴婢是琉璃院的人,姑娘便是奴婢唯一的主子。”
话音落尽,少女闻言细眉微挑,看着眼前的怀珠。
的确,不愧为是萧译身边的人,极讲规矩不说,更是十足的聪明,能干。要知道,任谁也希望身边的都是自己帮手,而不是旁人的眼线,哪怕,是以保护为名。
上座的少女轻笑声起,随即便道:“坐吧,既是我的人,便无需那般拘谨。”
怀珠闻言顺从的坐下,便听得上面的顾砚龄语气平和而轻缓道:“我身在后宅多有不便,那就由你挑个合适的时候,替我向殿下道一声谢罢。”
怀珠坐下的身子先是一愣,随即也从顾砚龄的语气和神色看出其中的真心,也明白,自己这才算真正破了所有的隔阂,走进了琉璃院。
更何况,这琉璃院里,也只有她才能不让人察觉的与太孙殿下那边联络。
“是。”
顾砚龄满意地点颌,随即收回眸子平淡道:“好了,你也去忙吧,我也该歇息了,唤醅碧进来伺候吧。”
怀珠闻言忙起身行礼,随即小心地朝外退,直至她走出少女的视线,这才不由松了口气,而她也猛然发觉,眼前大姑娘的气场竟是丝毫不弱于太孙殿下,即便神色,语气是那般的温和,却也能让她感受到那隐隐的压力。
待到夜间,月牙挂在墨蓝的夜空中,月牙尖儿微微隐在云后,却也能洒落出温柔的光来。
从支开的窗格中落入的月色正好,萧译静静坐在书案后,案前搁着两摞奏折,寂静的屋内,少年端正坐于玫瑰圈椅上,左手轻轻伏案,右手修长而好看的手指正执着一只笔,轻轻在面前展开的奏折上圈点着什么。
门外渐渐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当檀墨走进来时,少年并未抬头,神情依旧肃然端正,眉头稍稍有些蹙起,却是不易察觉。
檀墨看着那案前的两摞奏折,还是有些心疼自家殿下,可他却也很清楚,圣上能放心将一部分政事交给刚入朝议的殿下处理,对自家殿下也是极好的一个开端。
入手早,总比入手太晚的强。
正沉吟间,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随即他便瞧到自家殿下终于将手中的笔搁在了笔架上,略有些倦怠的向后靠了靠。
檀墨当即灵性的将手巾地上前,少年接过擦了擦手,随即递了回来。
檀墨忙接住,在低首凑在少年身边的空隙,便低声道:“殿下,小的派人查出来了,幸嬷嬷与魏安私下有些交流,虽然他们二人平日里在宫里并不怎么打照面,可幸嬷嬷出宫时,多半会去魏安一个小徒弟在宫外的别庄,小的仔细查了查,便查出来,那别庄实质该是魏安的产业,不过是挂在自个儿一个不起眼的徒弟名下罢了。”
话音落尽,檀墨自然而然的站起身子,仿佛方才弯腰只是为了便于递手巾罢了,随即便神色无异地将手巾塞回了袖中。
因着未有回应,檀墨小心看上去,却见自家殿下此刻正闭着眼,似乎是有些倦怠,可他却知道,自家殿下绝非眼前所看到的这般。
堂堂太孙的乳母,却是与执掌大权的掌印太监私下联络,敢给太孙下毒,这其间的弯弯绕绕,实在是太多太多,将来,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人,多少阴谋来。
“去看看,魏安还与宫中其他人是否有过私交,尤其,是各位皇叔们。”
少年平静而低冷的话语陡然响起,檀墨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压低声音道:“殿下以为,幸嬷嬷,真正挂住钩的不是魏安,而是另有其人,魏安不过是那根线罢了?”
少年唇角淡淡一浮,平静的眸底幽深的叫人丝毫看不清其中真正蕴含的东西来。
“魏安是个老狐狸,有着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的身份,他又那般谨慎狡猾,怎会轻易让幸嬷嬷在我们府里下毒?按着理,他更应该想着法子向我们东宫靠,指望着延续换新朝的荣华,可见,是有人以更诱惑他的利益与他结成了同盟,而这个人,必然是有着易位的能力和身份。”
檀墨闻言不由一惊,随即声音不由压得更低了些。
“可如此,岂非更冒险了些。”
萧译闻言转而舒服地靠着椅背,语气低缓却是难掩深沉。
“要知道,父亲身边有于方,我身边有你,人总是知根底的好些,父亲明白,我明白,人人都明白,魏安便不会有不明白的,可若这样排下去,那他魏安如今的权位便不知要排到何时去了,高处不胜寒,可真若落了地处,却又忍不住怀念那寒冷孤独的高处,终究高位居久了的人,一朝退下来,总是会舍不得,哪怕用再多的荣华富贵来换。”
“是,小的明白了。”
话语说完,檀墨恭敬地颔首,随即便利落地朝外去。
看着檀墨远去的背影,萧译眸中多了几分满意,他一向喜欢的,便是檀墨的勤快,聪明。
当屋内再一次陷入宁静时,萧译收回了眸子,淡淡睨着眼前灯罩里摇晃的烛火。
其实,在知道幸氏给她下毒的那一刻起,一个想法便已经在渐渐成型。
就像是这烛火,即便在他内心再如何摇晃摆动,却是难以熄灭。
毕竟,最小的十四皇叔,如今才五岁,如此下来,除了东宫,有能力去夺位的,只有二皇叔和九皇叔罢了。
二皇叔,他很清楚,若论打仗的确是皇室中难得的好手,可若是论这朝堂的暗战,却是远非勇猛便能制胜的了。
但愿,不要如他所想。
可若真相真走到那一步,那么从前的一切,都该重新换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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