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建恒帝的脸色黑沉,冯维佯装不明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
建恒帝闻言嘴角下沉,努力抑制了心下的愠怒,随即转而平静地对脸色略有几分疲惫的萧译道:“这一来一回你也累了,回毓庆宫休息吧,好好陪陪顾氏。”
萧译闻言恭敬地颔首,随即拱手道:“是,孙儿告退。”
当目送着萧译远去,建恒帝负手而立,再一次转回头,淡淡地将目光定在那座宅院上,眸色渐渐的变冷,变凉。
“冯维。”
建恒帝冰冷的声音陡然在耳畔落下,冯维当即身形一凛,极为小心翼翼道:“奴婢在。”
“给朕将严惟章召进宫。”
话音一落,建恒帝转身离去,即便只是擦身,冯维也感受到了那一抹凛冽之意。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
冯维方回应,建恒帝已然沉步走下石阶,冯维转身招了招手,一个小内侍连忙疾步跑了过来。
“去宫外请严阁老进宫。”
那小内侍闻言连忙点头道:“是。”
眼看着那小内侍拔腿跑远了,冯维微微直了直身子,转而偏头看向那座小阁老的恢宏宅院,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几乎让人无从察觉。
这厢传召内侍到严府之时,严惟章身着家常的长衫,腿上盖着毛毯,正难得悠闲地躺在铺设软垫的躺椅上假寐,枯皱的一双手交握着搭在腹上,手中是一卷书,想来是看了一半,此刻翻开卷着,严惟章却已是安逸地阖着眼,只能听到一阵平缓的呼吸声。
当管家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面,因而其也悄悄地走过去,恭敬地弯下腰在严惟章的耳边轻轻唤道。
“老爷,老爷——”
严惟章终于动了动,勉强抬了抬眼皮,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许久才将一双眸子全然睁开,尚有些迷茫地朝管家看了一眼,随即又懒懒闭上眼道:“怎么了。”
“回老爷的话,宫里来人了,传话来,说陛下召您去乾和宫。”
严惟章淡淡“唔——”了一声,俨然又要睡着般,但也不过一刻,严惟章的眼眸猛地又睁开,随即看向管家道:“你说陛下召我进宫?”
管家方见此连忙恭敬地说了个是,严惟章当即便要站起来,管家连忙上前伸手去扶,严惟章这才缓慢地借着力站起身。
还未等站直,严惟章便连连摆手催促道:“快,快去将我的朝服取来。”
管家应了声,连忙服侍着严惟章快速换上了朝服,严惟章当即扶着管家的手走了出去,一看等候在外的是一个眼生的内侍,便走上前去。
那内侍见严惟章走了出来,上前拱手恭敬的笑道:“阁老。”
严惟章随即点头问道:“这位公公,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那内侍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略有几分尴尬道:“不瞒阁老您,奴婢只听闻陛下吩咐人来府中传口信,但的确不知陛下召见各位是为何事。”
严惟章闻言微微一顿,随即便见那内侍笑着道:“阁老,您请吧。”
严惟章微微颔首,随即缓缓朝外走去,不知为何,此刻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当严惟章随着赶到乾和宫已是气喘吁吁,此刻他站在殿下,才稍稍顿了下脚步,随即整了整衣冠,勉强平息了喘息。
待来到了殿内,严惟章一走进东暖阁,便发觉屋内的气氛有些异样,宫人们皆双手搭于身前,低眉敛目地侍立两旁。
而建恒帝正背身站在书架前,从旁伺候的冯维见严惟章走了进来,微微一颔首,便转而对建恒帝恭敬道:“陛下,严阁老来了。”
话音方落,严惟章便上前恭敬地行礼道:“微臣叩见陛下。”
建恒帝将手中拿起的那卷书合上放回书架之上,随即转身看向严惟章道:“来了。”
说着,建恒帝示意一旁的内侍道:“赐座。”
“谢陛下。”
眼看着小内侍端了圆凳请他入座,严惟章一颗不安的心才勉强定了几分。
此刻建恒帝已然走向书案后落座,君臣闲话般端起茶盏,拂了拂茶沫,递到嘴边时手中顿了顿,抬眸扫了眼座下恭敬的严惟章,这才啜饮了一口茶。
“严爱卿如何走了这一身汗,去送一方热帕来。”
听得皇帝问话,严惟章抬了抬头,随即恭敬答话道:“陛下召见,臣不敢延误,因而一路赶着过来的。”
建恒帝闻言了然般点了点头,此刻便有内侍奉上一方绞好的热帕递到严惟章面前。
严惟章连忙接过谢恩,将手探到额角边擦了擦汗。
“爱卿今日进宫,乘的是几抬的官轿。”
陡然听到问话,严惟章一时未摸透建恒帝的意图,因而神情越发谦恭,回的也越发小心翼翼。
“回陛下,微臣乘的乃是四人抬的官轿。”
建恒帝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语气寻常道:“朕听闻,严厚昭在京城出入尚乘的是十人一抬的官轿,你这做老子的,怎么反倒不如自己的儿子,倒是太过节俭了。”
原本正要将手中的热帕递回到托盘中的严惟章陡然听得皇帝的话,脸色顿时一变,手中颤抖间险些未将帕子掉到地上。
在大兴律中,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在京只能乘四人一抬的官轿,出了京方是八人一抬。
而十人一抬的官轿,只有皇亲国戚能乘。
这个严厚昭,是想要要了他这个做老子的命!
严惟章来不及再想,当即腿一软跪了下去,语中颤抖道:“陛下——”
未等严惟章将话说完,皇帝淡然一抬眸,看似平静,却是看的严惟章将话一时吞了下去。
“今日春光甚好,朕便登上城楼观了一观这京陵之景,未想到这些年来,京陵城的变化倒是极大,比从前更繁华了些,朕见有些宅院倒是修的恢宏气派,堪比咱们皇家在南京的行宫,朕不过随口一问——”
说到这里建恒帝微微顿下,转而看向跪在那儿颤颤巍巍的严惟章,唇角勾起了几分耐人寻味。
“未想到,原来那竟是严厚召的宅院,怎么?严厚昭未将你接去享福。”
严惟章听到此话,犹如五雷轰顶,脑子里顿时懵然,身子是止不住地颤抖,只能两手紧攥,慌乱的伏地道:“陛下,微臣教子不严,微臣有罪——”
这一刻建恒帝没有出声,严惟章伏地颤抖着不敢抬头,几乎卑微到坠入尘埃,感受到屋内诡异的平静,额角的冷汗几乎是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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