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姑娘——”
陡然的声音打断了屋内的宁静,谢氏与顾砚龄转头看去,只见徐嬷嬷悄然走进来道:“三太太与四姑娘来了。”
谢氏看了眼身旁的少女,随即点了点头道:“请进来吧。”
话音一落,徐嬷嬷便恭谨地走了出去,随即便有细索的脚步声响起,只见一位朴素而宁静的妇人携着一位温和顺从的少女走了进来。
“大嫂——”
“大伯母,长姐。”
顾砚龄起身离开软塌,礼貌地对着妇人反行了一礼:“三婶。”
三太太秦氏见此忙去扶起少女,可当触碰到少女的那一刻,却又不好意思的将手收了几分,一时间手放在那儿,竟显得有几分突兀。
顾砚龄随之看过去,当看到那双晦暗,指间略带几分老茧的手,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座吧。”
在谢氏的吩咐下,徐嬷嬷忙应声命人搬了锦杌进来,谢氏琢磨着秦氏此番来必是有话要说,因而命徐嬷嬷将人都呆了下去,屋内再一次陷入宁静,只余下四人来。
“弟媳携朝姐儿前来,是——”
话语未说完,秦氏便起了身,身后的顾砚朝也跟着起来,母女二人竟是毫不犹豫地拂裙跪了下去。
“弟妹这是何故?”
其实当秦氏诚恳的跪下之时,谢氏约莫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可当她示意顾砚龄去扶时,秦氏却是婉拒了,只是颇为感激的抬起头来,眸中满是认真。
“从前是弟媳浅薄,多番寻龄姐儿的不好,更是受了二房的挑拨,与心中不服大嫂,争权夺利,弟媳如今先要向大嫂与龄姐儿致歉,从前都是弟媳的不好,虽不知大嫂能否原谅,这份歉疚却是不能不说。”
话一说完,秦氏便携着顾砚朝磕下头来,谢氏不再说什么,只见秦氏再起来时,看着眼前的谢氏,不由多了几分感恩与谢意。
“即便弟媳如此行事,大嫂与龄姐儿不计前嫌,在媳妇儿犯错省悟的这些年,多番照顾朝姐儿,不仅如此,还肯让朝姐儿为龄姐儿的笄礼做赞者,弟媳更是因龄姐儿的求情,才得以提早被免去处罚,大嫂与龄姐儿容人的气度,弟媳无以为报,只得前来致谢。”
眼看着秦氏再次带着顾砚朝磕头,谢氏难得动了身子,亲自起了身,上前搀扶着秦氏道:“过去了,便过去了。”
一句话,虽平淡,却是引得秦氏泪水一滚,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将近三年的日子让她悔悟了太多,每日重复着吃斋,念经,抄书的日子,从最开始的愤怒与不甘,渐渐变为害怕,最后落入了绝望,可渐渐的,她却又从绝望中寻到了那份宁静。
她从未想过,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大房并未磋磨朝姐儿,而至于她,原本要到年底,才算是受满了三年的处罚,只因龄姐儿以婚礼为由,才得以让老太爷提前发了放令。
出来的那一刻,她总算看到了那一方天地之外的景色,三年的时光,却是恍若千年。
一切都变了,二房没了,三房已经是生下儿子的月姨娘管事,当那个她曾经恨透了的人上门来向她执妾礼,递交管事令牌时,她放弃了,因为似乎这三年来已经让她想通了一切。
从前的她,是咎由自取,无论是权还是利,都只是身外之物而已,是她执着于这些,对自己苦苦相逼,对丈夫苦苦相逼,才会走到夫妻险些决裂的那一步。
如今的她不想再过从前那般日子,还是眼看着月姨娘打理一切,每日仍旧吃她的斋,念她的经,只要丈夫不再以恨对她,只要女儿安好的在她身边,旁的又有什么关系?
此刻的谢氏与顾砚龄透过灯光,看着眼前明明不过刚过三十的秦氏,却已是磨去了从前一切凌厉的棱角,变成了一个一心向道,不求权利,只求安好的普通妇人,可见这三年,的确是改变了太多。
如此,也好。
……
当顾砚龄与顾砚朝第一次携手安静的走在廊下,看着廊外一轮美丽的月光,听着四周微微响起的虫吟,这一刻竟是难得的美好。
“及笄礼一事,谢谢你。”
听着身旁的少女传来轻而温和的话语,顾砚龄微微侧首,有时候觉得有些恍然,因为如今的顾砚朝已经全然换下了从前肆意纵然的模样,可她竟不知,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无事,那一日有你,才那般顺利。”
顾砚朝闻言偏头,正好对上顾砚龄安静的眸子,一时之间四目相对,渐渐地,顾砚朝眸中浮起毫不掩饰的笑意,那样的笑,只是姐妹,不是仇敌。
下一刻,顾砚龄也淡淡浮笑,似乎一刹那,在这样美好的月色下,两个少女冰释了所有的前嫌,一切不好的过往都如春日下的寒冰,渐渐的消融,散去。
相比于顾砚锦,顾砚朝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她的父母仍在,她的名声没有毁去,而因为成为了顾砚龄笄礼的赞者,那一日她在所有人面前展现了顾家嫡女真正的风范,她已经彻底抛却了从前那个无知,可笑,张牙舞爪,却是得尽嘲讽的模样。
从那一日起,她便告诉自己,该重新去活了。
每个人的一生是有限的,她有了后悔,有了重头再来的机会已是不易。
她不想再去辜负。
而她也很清楚,这一份机会是顾砚龄给予她的。
在那一刻,她真正的明白,为何顾砚龄会那般耀眼,也是在那一刻,她真正的想喊一声。
“长姐。”
听到顾砚朝由衷的声音,顾砚龄覆下眼眸,再抬头看向那一轮明月,眸中更安然了几分。
这一世,已经在渐渐走向圆满了。
当顾砚龄回到琉璃院,刚一掀开软帘,却是看到了等候在屋内的顾子涵,当即喜上眉梢道:“哥哥。”
原本背身看着少女字迹的顾子涵闻声转过来,看着进门的少女,唇角勾起宠溺的笑意道:“你可算回来了。”
顾砚龄笑着走进来,顾子涵却是指着少女练的字道:“你的字和你的棋一样,越发进益了。”
当兄妹二人落了座,透过灯下的光芒看到顾子涵黝黑而健康的肌肤,不过短短的日子,顾子涵已然从一个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变成了一个坚毅的沙场男子。
边疆,的确是一个磨炼人的地方。
“还好这次休战,否则你这婚礼我若参加不了,我便是连自己都不能原谅了。”
听到顾子涵这般说,顾砚龄笑着抿了一口茶道:“可不是,明日你还得背我一路,可别想躲。”
看到少女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顾子涵不由朗声大笑,看着如此模样,顾砚龄陡然问道:“这一次休战,何时再赴辽东。”
顾子涵闻言思索了一下,随即道:“应该要到七八月份了。”
少女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即顾自道:“那足够替我寻一个嫂子了。”
顾子涵闻言一愣,看着少女打趣的模样,原本黝黑皮肤渐渐多了几分红晕,不由咳了咳道:“你好好管你自己便罢了。”
说到这儿,顾子涵转过头来,微微凑近,认真地几乎不放过少女一丝表情道:“长孙殿下对你可好?”
看到顾子涵如此模样,倒是把顾砚龄唬了一跳,看到顾子涵眸中难掩的关心,心中微微一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脱口道:“好,很好。”
看到少女没有一丝的掩饰与迟疑,顾子涵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落下目光这才道:“那便好,万不要为了旁的而委屈自己。”
顾砚龄知道,顾子涵担心自己只是为了家族的联姻,因而语气更温和了几分道:“哥哥放心。”
顾子涵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少女,想着原来最亲近的妹妹去了人家那,只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但也只是一瞬,便又定定的看着少女,无比坚定道:“记住,不要委屈自己,哥哥也能保护你。”
几乎是同时,顾砚龄感动的笑了,却是点了点头,更为认真道:“沙场之上,哥哥一定要保全自己,阿九和家人,都在京陵等你。”
“好。”
看到顾子涵安慰的笑,一股暖流渐渐从顾砚龄的心中溢出。
这一世,她也要保四叔,保大哥,平安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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