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几日,皇宫里有一位老太妃薨逝,消息传了出来,贾府女眷皆进朝随祭以及送灵。贾母因担心两府无人,家中无主,于是便将邢夫人王夫人熙凤并贾珍尤氏叫了起来,商量着由谁来理家为妥。
王夫人近日因得了元春的信,心思又有些活络起来。心想: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是和自己最亲。
听了贾母之言,王夫人便道:“大太太和我都是诰封之人,当然不能留在府内。我看,就让凤丫头留下,让宝丫头帮着打理打理。”
熙凤听了,就笑:“婶子,那宝丫头好歹是个亲戚,怎么好让亲戚管理咱们的家事呢?”
王夫人听了,低了头,点头笑道:“按理说,没这个先例。但宝钗虽是亲眷,但不必别人。她在府里也住得久了,熟悉府里各处,倒比正经主子还行呢!”
贾母听了不语。
邢夫人一旁听了,本想说话的,但此刻也懒得说了。熙凤和宝钗,都是王夫人娘家的人。和她这边是半点干系也无。想想:自己虽是熙凤的正经婆婆,可她素来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只是做表面工夫。理她呢,反正这当家的都不是自己的人。
因此,邢夫人便觉得无趣。
熙凤无法,因笑问贾母:“老太太的意思呢?”
贾母思怔了半响,方对着尤氏道:“我看,凤丫头还是跟了我进宫去吧。珍哥媳妇,我看你行。这么着,你就报了产育在家,帮着协理两府的事体。你看如何?”
尤氏一听,还有些愣,看了看贾珍,又看了看熙凤,方道:“老太太抬举我了。我自诩没那个本事。”
“胡说!你有!我说你有你就有!”贾母不悦了。
贾珍见了,忙对着尤氏使了个眼色。尤氏便忙伏身行礼道:“谢过老太太的抬爱了。我自当尽力而为。”
“就是这话了。”贾母有了妥当人选,心里高兴。
王夫人就幽幽道:“这主意也甚好。只是园子里的姐妹们还小。若没个妥当的人带着,也不像话。珠儿媳妇那如今来了她娘家的婶子,迎丫头那又有大太太的侄女岫烟,探丫头那也不清净,也不方便。惜丫头的房屋有些小。除了珠儿媳妇,其他年纪都不大,自己都顾不及,哪里能照管别人?林姑娘身子弱,隔三岔五地只是卧在床上。近日,我也略听得一些风言风语——”
王夫人却又不往下说了。
贾母就道:“你要这么想,那还不简单!”
王夫人一听这话,不禁抬起了头。
贾母就道:“你不是不放心么?那就请姨太太过来,搬进园子,照管各处的姐姐妹妹的,岂不是好?”
王夫人一怔,没料想贾母这样安排。因就笑道:“难为老太太这么想。我看也甚好。只是,姨太太搬来了,住在哪里为妥?”
贾母就道:“宝玉处人多。我看也就林丫头那边还宽敞。只是前几日我去她那边看了,其他地方还可,只是那绿的墙绿的竹,拿绿的轻纱来糊窗,可不好看。只有红的还可配。我看太太也是疏忽了。”
王夫人听了,就道:“此事我嘱咐过凤丫头。料想她事多,一时忘了吧。”
那熙凤站着听了,面上就有些复杂。不过碍着太太们都在这,她也不辩解。
贾母听了,就一叹。说道:“你知道就好了。那么就这么着吧,珍哥媳妇管家,姨太太帮着照管姑娘们。一应饮食洗漱,都在黛玉一处。我看姨太太是个精细慈善人,一定会将黛玉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王夫人听了,就顺势说道:“那是自然。”
一时贾母又想起一个人来。因又问王夫人:“姨太太的侄儿侄女儿听说也跟了来了?”
王夫人不解其意,就道:“是。如今她侄儿跟着薛蟠住在外头。侄女儿在珍哥媳妇那儿住下了。”
贾母就笑道:“姨太太的侄女儿叫个什么名?多大了?”
“听她说,小名叫宝琴。今年十二。”
贾母听了,就沉思半响,故作自言自语道:“可惜还小了点,才和黛玉一样大呢!”
王夫人听了,心里纳了罕,因不知贾母打的什么名堂,只好闭口不言。
贾母既有了主意,众人也就各自歇息回房。
那王夫人到了屋里,叫了薛姨妈过来,将老太太的意思说了。
薛姨妈就笑道:“老太太果然是个精细人。其实那林丫头哪里用得我照顾?那潇湘馆虽然不如宝玉处人多,但也是婆子丫头的一大堆。除了一两个被咱们拿下的,尽是老太太的人。我看那紫鹃也是尽心,宝玉又常过去问候。凤丫头虽跟了进宫里,但一定嘱咐了平儿为她忙前忙后的。那平儿还是个忠心的。这么多人伺候着,老太太还想出这个法子,真是难为了她?难不成还要让我亲手为她煎药不成?”
王夫人听了,就道:“她知道我们的想法,所以才出这么个招儿!”
薛姨妈就道:“老太太是担心林丫头和宝玉被人拿了短!若果有风声传出来,也是我照看不周的不是!”
王夫人就笑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呢!我还正想找个可靠的人看着林丫头呢!老太太还想到我心坎上去了!”
薛姨妈想想又道:“不过,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娘娘态度缓和了些,但仍未下定论。这也正是我担心之处。”王夫人叹道。
薛姨妈就笑道:“姐姐可尽管在那林丫头身上做工夫就行!”
王夫人听了,因问:“这是何意?”
“宝玉是娘娘的亲弟弟。以后这府上自是要靠了宝玉去。那林丫头身子也不利索,常常屋里不停药的。虽然看着康健,但到底外强中干!”薛姨妈想着近日黛玉吃的,都是她送来的燕窝,长此以往的,也是虚弱。因此就一笑。
王夫人听了一惊。蹙眉道:“那林丫头体格看着也是无碍!不过,你们要做什么?”
薛姨妈就笑道:“并不曾做什么。只是林丫头和宝丫头相比,自然还是宝丫头更丰腴些。”
“那是。”王夫人喝了一口茶,说道:“其实那林丫头,我不将她配了宝玉,心里也有这层考虑。何况,当年她母亲素来和我不投,看她以后,多半也和她母亲一样。因此想来我心里就烦恼。只是这话我同谁说去?”
薛姨妈就点头道:“那我即刻就搬了来。”
话说这几日水溶也常进宫。这日元妃却又请他过去。在元妃处伫留了片刻,却是令他心里不安。
待告退前,他问元妃:“不知娘娘怎么回的?”
元妃就道:“我且说这丫头已有了人家了。”
水溶就问:“皇上可说许配的是哪家?”
元妃摇了摇头,叹道:“皇上倒没细问。不过我听宫里的嬷嬷说,我这表妹的模样,竟有些似先前的孝贤皇后!”
水溶一听,心里也一惊。沉思了片刻,方问:“若皇上看了画像,睹物思人,引了旧意,那——”
元妃就叹道:“我一人进宫也就罢了。只是她们不经人事,只知道入宫的好处。万一皇上宣召见她,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想想,元妃又道:“王爷,你可有什么法子?”
水溶听了,心里固也思索。他有另层不解:这好好儿的,是谁将黛玉的画像给送了进宫里?莫非是宝玉?还是其他人?还是凑巧之故?
元妃见他不答,就又道:“王爷,实不相瞒。府里老太太的意思,是有意将我的表妹配于宝玉的。只是——这件事还未最后决定。且宝玉还小。”
水溶就道:“提起宝玉,我也有日未见他了。”
因又要告退。元妃忽又换住他,叹道:“王爷,你在皇上面前,说话最具份量的。我深知深宫的苦,断然不想再见她们进宫!”
水溶听了,就缓缓安慰:“娘娘且先放心。依我看,事情也还没影。皇上事也多,边界也未宁。想必这事情忘了也就忘了。”
元妃听了,遂苦笑道:“但愿如此!只是,那画,还在皇上那里!”
水溶一听,眉间一沉吟,方自勉道:“总有其他法子。”
这厢水溶便出了宫。他骑了马,未做片刻停留,直奔荣府。待到荣府,贾琏陪了出来,却又告知宝玉不在。水溶听了,情绪就有些低沉,勒了马,又往王府奔去。
不想到了王府,就见下人来报。说是荣府的公子在府里已经候了多时。水溶便赶紧进了府内,一径入了书房,果然看见宝玉在绣墩上坐着。
水溶心里有话,因拉着宝玉道:“我不见你一些日子了,很是惦念你。”
水溶打量着宝玉,看着他胸前挂的美玉,深深问道:“你这块玉,真的灵验吗?从前就想问你的。”
宝玉就笑道:“我也不知。”说着,将玉取下,给水溶看了。
水溶就笑道:“细细瞧来,这玉像是从前朝宫里出去的!”
宝玉听了,有些吃惊,方道:“果真如此,那我万万不能戴了!”
水溶就笑道:“戴着也无妨。如今也不计较这些。我府里也有这么一块。”想想又问宝玉:“你找我何事?”
宝玉就道:“我是来取诗集的。我说给林姑娘听了,她很不高兴。好在,如今这集子,还是被王爷买回来了。我方放心了。”
水溶就叹:“以后,断不可在外头胡乱显摆。外面也乱。被别有用心的人看了去,恐引来灾祸。”水溶想了想,到底没将元妃见他之事说了出口。
“林姑娘也是和王爷一样的话。”宝玉听这口气,倒不禁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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