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那甄家的太太进园子,果然为得惜春和甄宝玉之事。黛玉听了,遂请了甄家太太进潇湘馆里屋细谈。那紫鹃上了茶,黛玉方道:“太太热枕,只是这样的事,不是我能做得主的。想太太也知道,如今我们这园子里,并无长一辈的人。长兄为父,好歹等我那表哥回来再说。”
那甄家的太太听了,就与黛玉道:“姑娘这样说,可是嫌弃我们穷了?”
那黛玉听了,忙笑道:“太太为何这样想?”
那甄家的太太就叹:“姑娘这样说,我不得不这样想。因你们到底还有园子,还有进益。你们还养着好些丫头小厮婆子的。我看着也穷不到哪里去。我们就不同了,如今削官为民的,不过守着几间屋子和几亩薄田过日,一应还要重来的。”
那黛玉听了,就叹:“果然太太多心了。我这样说,无非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的婚嫁大事,我自是不能做主。”
那甄家的太太听了,就道:“这些,我也知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今日我过了来,好歹与姑娘细细一问。”
那黛玉听了,只得道:“我想,四姑娘心里固也是遂意的。太太且不必多担心。究竟我们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那甄家的太太听了,心里终于缓了一缓。方才对黛玉道:“究竟,我的心里没底。虽与府上有老亲,但那是过去的事了。与外人瞧来,这府里果然败了,可我的眼睛看着清醒。虽然这府里的老太太老爷太太们不在了,但你们这些小辈却是一个一个出了来。想府里的二姑娘到底也是将军之妻。”
那黛玉听了,就点头道:“不错。二姑娘的夫婿近日的确升了将军一职。的确是一桩可喜之事。”
那甄家的太太就又道:“府上的三姑娘,我们都知道,如今她是去了安南当王妃去了。姑娘你又是北静王聘下的未婚正妻,以后嫁了过去,也是堂堂正正的王妃。想这府里的其他男丁,如今只是毫发无损地呆在家里,日后依然有作为。况皇上也不追究了。因此我说,你们的家业,是又复兴了起来。我们家却是真正地破败了,因此虽贸然来提亲,可心里到底没底。因此,不得不先找姑娘一问。”
那黛玉听了,就笑:“太太,这些是次要的。还请太太不必放在心上。究竟我们四姑娘心里,取中的是甄公子其人。想以后他们能琴瑟和谐的,就比什么都好了!”
那甄家的太太听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因就笑对黛玉道:“姑娘这样说,我也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那黛玉听了,不免就问:“只是,那甄公子也这样想?”
甄夫人听了,就叹:“他倒不这样想。还说我的这些想法,是俗之又俗的。还劝阻我来的,说以后咱们的日子也会好的。只是我到底要来一问。”
黛玉听了,就笑:“好了。想我说了这些,太太也该放心了。这会子我们那四姑娘正在屋里一心一意地作画呢,太太想见她,不如我就同了太太去。”
那甄夫人听了,就笑:“我知道林姑娘事多。不如就请姑娘找一个人,同我过去,也就行了。”
那黛玉确实有事,听了甄夫人的话,就点头笑:“好。”因就叫了春纤过来,叫她同了甄家的太太去暖香坞。
待甄夫人走后,那紫鹃就在旁笑道:“姑娘,这甄家的太太也有些意思。”
黛玉就道:“人家是担心咱们眼睛高,因此心里紧张。其实,咱们哪里是这样的人?”一径说,一径就叫紫鹃将那些账本拿出来,好趁着白天,再核对核对。
这一日黄昏,黛玉看完了账,就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因就轻唤紫鹃道:“紫鹃,与我倒一杯茶。”
那紫鹃听了,也就进了来,但却是两手空空。黛玉见了,就笑:“我的茶呢?”
紫鹃就笑道:“姑娘。王爷回来了。”
那黛玉听了,心里不免惊喜,且还带了几分紧张。因就站起问紫鹃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那紫鹃就叹:“姑娘,如今王爷正在园门外等着。那茗烟还等着姑娘的回话呢。”
黛玉听了,就笑:“既他来了,为何不请他进来?他也不是什么外人。”
那紫鹃听了,就又叹:“只因王爷说了,因自己也刚回,因天色已晚。若姑娘疲惫,不想见她,不如明日他再过来。”
黛玉听了,就摇了摇头,对紫鹃道:“我这出去园门一看。”那黛玉说着,果然就出了潇湘馆。这一路,心情自是起伏不定。终于,到了园门口。果然有一高大轩昂的人,牵着马立在那里。仅看了那背影,黛玉方知是水溶了。只是尽情情怯的,黛玉立在水溶身后,口里却是讷讷,不敢与他说话了。因就默默地盯着水溶的身影,看了许久。
那水溶终于察觉身后有人,也就回了头来。只闻着身旁的一缕幽香,水溶方知是黛玉了。因就淡淡笑道:“玉儿,是你!”
黛玉听了,心里感慨。因就对水溶道:“是我。你到底是回来了。”一径说,一径就要请水溶进去。
水溶听了,却是摇了摇头,与黛玉道:“玉儿。听听你的声音,与我就够了。”
黛玉听了水溶此话,心里狐疑。因就立在他对面,瞧了水溶的眼睛许久,口里慢慢道:“王爷,今儿我穿的什么衣裳?”
那水溶听了,想了一想,就笑:“玉儿穿的是家常的松花色裙子。”
黛玉听了,心里一恸。因就又道:“王爷,我头上插得是什么簪子?是金的,还是银的?亦或是玉石的?”
水溶听了,就摇头道:“玉儿发上也就一根玉石簪子。”
黛玉听了,方深深叹了一叹,对了水溶道:“王爷,你错了!”
那水溶听了,就与黛玉笑道:“哦?我竟是错了?”
黛玉就叹:“王爷。我穿的是秋香色的衣裳。头上却是一根簪子未戴。王爷,你莫是眼睛看不见了?”因又朝水溶走近。
水溶听了,也不隐瞒,因就慢慢说道:“玉儿。我的眼睛,却是看不见了。”
黛玉听了,就叹:“王爷既看不见,又为何能骑马到了这里?”
水溶就道:“我虽看不见,但这匹老马却是识途的。”
黛玉听了,就又叹:“王爷的眼睛,是怎么坏的?”
水溶就道:“在那回疆,启程之时,一不小心沾上了那眼盲之药。初时还不觉,待回了神京后,却是愈发地重了。当初,还等见些光。现在,却是一点都看不见了。”
黛玉听了,心里愈发疼痛,因就上前,搀扶着水溶道:“王爷既来了,莫如就进屋小叙。”
那水溶听了,就淡淡笑道:“不了。玉儿,我来这里,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知我回来了,心里也就放心了。”
黛玉听了,就与他道:“王爷放心。想这天朝医术高明的人,也自是多。王爷的眼睛,终是能好!治不好了,我也陪在王爷一边,伴王爷一世。”
那水溶听了,就与黛玉笑道:“玉儿。你这样一说,我的心里果然放心许多。想我一旦治不好了,我岂不是一个瞎子?不想玉儿你并不嫌弃我。”
那黛玉听了,心里便发酸。因就强笑道:“我如何会嫌弃了王爷?休说王爷只是眼睛不见了,即便腿胳膊折了,容貌毁了,我待王爷的心,依旧是一样的!”
那水溶听了,就叹:“好。我也见了你了,也和你说了话了。也该回去了。”
黛玉听了,就道:“王爷何必如此着急?”
水溶就叹:“因天黑了,我的马儿也看不清道。因此我也不大能顺遂回了王府。”
那黛玉就道:“既看不清,莫如王爷就宿在园子附近。待清晨时分再回去不迟。”
水溶听了,就摇头笑道:“那不可。我到底不能不顾及你的清誉,究竟你我二人还是未婚的夫妻。”
黛玉听了,便低头咬了咬唇,方对水溶道:“既如此,王爷不如索性娶了我!想我在王爷身边,也能长久照顾王爷。”
那水溶听了,就笑:“好玉儿。若说娶你,现在也来得。只是你心里,可是将这园子一干地琐事都放下了?”
那黛玉听了,就叹:“想琏二哥哥和宝玉也就在这园子里。我也打理得差不多了。我到底也不姓贾。究竟王爷在我的心里,只是更重要的。”
那水溶听了,便满意而笑:“玉儿。你的话,我听了当真高兴。只是也不急,我且边在府里治眼睛,边等你一概地都处理完了。真的是不急的。”
黛玉听了,便抬头问他:“王爷,这样果然使得?真正你眼睛不见了,我心里只是心急如焚的。”想了一想,黛玉方又道:“王爷也不必苦着自己。究竟你那王爷还有几名姬妾,早晚让她们在旁伺候,也是一样的。”
那水溶听了,却是笑着摇头:“玉儿。其实与出发之前,我就与她们几个安排了妥当的去处。如今,她们也都不在王府了。”
黛玉听了,心里不免一惊。因就又问:“王爷将她们都安置在何处了?究竟不能薄待了她们!”
那水溶听了,就道:“你放心。总是极佳的去处。”
那黛玉听了,也就不问了。想了一想,还是道:“若她们心里并不是愿意的呢?”
那水溶就道:“好歹我都如实告诉了她们。她们也都看开了,与其过着有名无实的日子,不如去外头另寻一番天地。她们也年轻。”
黛玉听了,想了一想,遂就沉吟不语了。好半天方又道:“这样,大抵不大好吧?若别人知道了,只怕要笑话你的!如今,这神京城内哪个公子王孙身边没几个姬妾的?独王爷这样,只怕——”
那水溶听了,就道:“玉儿。不必多顾虑。若对你一心一意,这眼里又哪能入得进其他人?因此,倒不如遣散了的好。”
那黛玉听了,也就叹了一叹。方就问水溶:“王爷当真不进去了?”
水溶就道:“不进去了。我才回来,本想明日来见你的。不想腿脚不听使唤,到底还是又来了。”
那黛玉听了,就激励道:“我记得王爷之前说的话。想咱们日后自是能来日方长的。既王爷要回,我也就不勉强了。”
那水溶听了,就笑:“嗯。我这就回去。待明日上了朝后,我就回皇上说我要回府治眼睛。因此,一概的朝政事务,我俱是不能问的了。想皇上见了,也不能不允我的。到时,我便可常来看望你。”
黛玉听了,就道:“你来了,我好生地招待你。”
那水溶听了,也就点了头,方就熟稔地上马,调转马头往另一处去了。
那黛玉在后,盯着水溶的背影,是看了又看。因也黄昏日暮了,方才又慢慢折回潇湘馆去。那湘云已经回来了,见了黛玉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笑:“方我听紫鹃说了,说北静王来瞧你了。怎么你这么快就回了?”
那黛玉听了,就叹:“他是回了。不过他的眼睛,却是瞎了。因走夜路,马儿的眼睛也恍惚,因担心有什么闪失,所以他到底告辞走了。我不过和他说了半盏茶的话。”
那湘云听了,就叹:“你又要焦急了。本来还以为你们会顺顺遂遂的。”
黛玉听了,就道:“也没有什么。他眼睛瞧不见了,想以后也就不能处理公务了。如此,可以休息一段时日。我的心里,只是更高兴的。”
那湘云听了,就道:“那样果然也好。”因就又劝勉了几句,方提醒黛玉吃饭。
那水溶骑马回了王府,洗漱在书房歇下了。那焙岩就进了来回:“王爷,忠顺王爷给王爷送来一封信。”
水溶听了,就叹:“焙岩,好歹你与我读一下。我的眼睛不是看不见了么?”
那焙岩听了,就道:“是我疏忽了。”因就小心拆开信件,好生与水溶细读起来。待念到一半,水溶方就坐不住了,因就站起道:“怎么竟是这样?柳二郎竟是坐了班房?”因叫焙岩不必往下念了。
水溶也顾不得休息,想了一想,遂又对焙岩道:“你与我换件衣裳,我要去那牢里看望他。”
焙岩见了,遂好意提醒:“王爷,究竟现在天也黑了。王爷的眼睛——”
水溶就道:“我眼睛虽看不见,可到底不能不去。”那焙岩听了,就道:“王爷不如就坐车过去。我在一旁搀扶着王爷。”
水溶听了,就点头道:“也好。”
因此,回到神京第一夜,水溶也顾不上休息,到底又坐了车,去了那官衙的牢狱。那守头听说是北静王水溶来了,心里当然不信。因就对了那焙岩道:“休要瞎说。那北静王是什么人,岂能大半夜地来这里?况他不是去了那回疆巡抚的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因就是不信。
焙岩无法,只得出去将水溶搀扶了进来。水溶进了来,遂将怀中的令牌递了给焙岩。焙岩便对那牢头道:“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那牢头见了那令牌,方知真的是北静王来了。因就跪下行礼:“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爷不要恕罪才是。”
水溶听了,就与他道:“你只管将那柳湘莲带了来这里,与本王叙话就是。”
那牢头听了,不敢怠慢。因就赶紧起来,取了钥匙,去了后头的牢子里,将那柳湘莲提了出来。那柳湘莲正在地上睡大觉,正睡得酣畅之际,就觉有人在旁拱他,口里遂不耐烦道:“不要搅了大爷睡觉。究竟,大爷还有几天的好日子呢!”
那牢头听了,就在柳湘莲耳边笑:“柳爷,你且起来。有贵人来看你了。”
那柳湘莲听了,还只管闭着眼,口里嘟囔道:“贵人?这里只有阎王是我的贵人。”
那牢头见他愈发说得不像了。因就大声对他道:“柳爷,北静王爷来看你了。他可不是一个大贵人?”
那柳湘莲已然被牢头搅的睡不成觉了,猛一听那牢头说起‘北静王’三字,那柳湘莲遂下意识地将身反跳了一下,站了起来。柳湘莲此刻睡意全无,听了牢头的话,就问:“不许玩大爷。果然是那北静王要见我?”
那牢头就道:“柳爷只管信我。现在王爷就在那提审的屋子里等着柳爷你呢!”
那柳湘莲听了,便就半信半疑地跟了那牢头走。待去了那屋子,但见明晃晃的灯烛下,果见水溶立在那里。柳湘莲心里激动,因就大步上前,将脚镣子甩的悉索作响。口里就道:“王爷,不想果然是你——”
那水溶听了,便叫那牢头退下,叫焙岩也去外头候着。因就对了柳湘莲道:“我的事,我都知晓了!”
那柳湘莲因见水溶行动生疏,心里起疑。因就喃喃道:“王爷,你——”
水溶就道:“我的眼睛,暂时瞧不见了。但因担心你之故,所以到底不能不来。”
那柳湘莲听了,就叹:“王爷果然待我情重。”想了一想,柳湘莲却又道:“不过。到底我的心里不悔。如今,只是在这牢里,一心待死。”
水溶听了,就长长一叹道:“你不能死。究竟这激愤杀人,在我天朝,除了死刑外,还有流刑。到了明日,我去一下刑部。”
柳湘莲听了,便叹:“王爷不必为我费心。”
水溶听了,就道:“既能活,为何又不活下去?想那妙玉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你就此轻生的。”
那柳湘莲听了,方苦笑道:“王爷。我想我这一世的姻缘不好。先前是那三姐儿,现在又是妙玉。我总是不能与她们久长的。纵然能活下去,想也是一个人地过。”
那水溶听了,却是摇头:“你这是灰心了?”
那柳湘莲听了,就叹:“不灰心,也要灰心。”
水溶听了,就道:“想你从前是那样地落拓不羁,如今竟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我是懂你的。你到底还未看破那红尘。而我,也定然不会让你就死。”
那柳湘莲听了,就笑:“王爷果然懂我?有时,我自己都弄不懂我自己!”因又摇头苦叹。
水溶听了,就道:“你不必多想。我见你精气神还好。我这里已然嘱咐了那牢头,想你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你放心,你总是能捡回一条命。”
那柳湘莲听了,就叹:“我当真不会死?”
水溶就道:“想以后,你还要为我做事呢。我怎么忍心见你死?你一死痛快了,可曾想过你家里的姑妈?想她此时不见了你,只怕眼睛都望得瞎了!”
那柳湘莲听了,果然心里一动。因就叹息道:“说起她,我确实不能死了!究竟我死了,她也更是孤苦伶仃的了!”
水溶听了,方就勉励道:“你这样想就好。按天朝的律法,这有罪之人,也是能立功的。想你以后还是能得自由之身!”
那柳湘莲听了,先沉默不语。想了一想,方又对水溶道:“借王爷的吉言了!我却是糊涂了。”
那水溶听了,方就唤焙岩进来,搀扶自己。因就对柳湘莲道:“好。你这样说,我也就放下心了。你且安心在这里几日,我也要回去了。想再过几日,那冯紫英也该回来了。”
那柳湘莲因见水溶提及冯紫英,方又黯然对水溶道:“王爷,卫若兰若兰兄已然病死了,不知王爷可知晓?”
水溶听了,就叹:“我知道的。那冯紫英写了信,托人告诉我了。那时我知悉了,心里只是难过无比的。因也就与外懈怠了起来,所以才被人暗中使了计,将眼睛熏瞎了。”
那柳湘莲听了,就道:“既如此。王爷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想王爷吉人天相,这眼疾一定能好。”
水溶听了,就与柳湘莲一笑道:“我想,咱们都会好起来。”因就叫焙岩搀扶着出了去。
那水溶回到王府,歇息了半宿。翌日清晨,就又坐车进宫面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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