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羽凝眉,当即想起了那块玉佩。
梓桐将玉佩双手递上,继续道,“后来方远山赴京赶考,乡里人说从此再无消息。再后来这茶农父女也跟着上京去找,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去。都以为这方远山娶了方文秀,可后来发现方远山成了杜家的女婿。”
“这杜家也算是官宦人家,老百姓哪敢多说什么,于是乎一个个都闭了嘴,没敢再吭声,对于方远山的事情尽量不提起,免得给自己惹来麻烦。”
狐小步一怔,“那就是说,这方远山忘恩负义,很可能为了遮盖自己不堪的身世,或者摆脱方家父女的纠缠,杀了这方家父女?”
梓桐凝眸,“这方家父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无人知晓。”
瞧着手中的玉佩,楚羽轻轻嗅着上头的淡雅茶香,“难怪这玉佩上有茶香。”
轻叹一声,楚羽苦笑,“若然真当如此,那这方远山真是没救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他妄为人。可惜,找不到这方文秀,否则倒是可以对质一番。抛弃糟糠,忘恩负义,简直该杀。”
狐小步顿了顿,“你之前不是说这杜家有两股力量的存在吗?一股是煞,咱暂时不知道这煞来源于何处,但是另一股会不会就是这方家父女?或者就是方文秀?”
楚羽蹙眉,“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方文秀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呢?”
“我拿煞没办法,但对于这鬼,倒是有些通灵的本事!”狐小步从百宝袋里取出一把清香,然后从中抽出一支,“这是灵犀香,只要鬼神愿意与你相通,纵然肉眼凡胎也能见鬼。”
“那可以试一试。”楚羽点头,“亲口问一问,便什么都清楚了。”
狐小步有些为难,“可第一件事,你得弄清楚这方文秀在什么地方,若然是恶鬼又该如何?”
“去荷塘!”楚羽道,“那一次她就是从荷塘里出来,然后想替我挡煞的。”
“好!”狐小步点头,“趁着这杜家如今乱作一团,咱们悄悄的进去,让梓桐布个结界,把荷塘一带暂时给封起来。否则到时候人人都见鬼,这事就闹大了。”
楚羽颔首,“就这么办!”
反正杜家已经乱成一团,在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伏在杜家的屋顶上,楚羽看见这方远山正在跟管家说些什么,因为隔得远所以听不太清楚,但是看他的嘴型一张一合的,好像提及了杜文慧。
在渊此举,刚好能帮助方远山摆脱杜文慧,倒是成人之美了。
方远山如今也是焦头烂额,赵月茹躺在客栈里暂时还昏迷着,柳姨娘出殡在即,杜城就在回城路上,今儿午后就能抵达。
杜家乱成一锅粥,算起来都是这方远山治家无方。到时候杜城若是算总账,方远山难辞其咎。
更可怕的是,如果大司马府要算账,那赵月茹这笔账,方远山恐怕得提头来见。
一想起这些,方远山终于慌了神。
楚羽暂时不管这些,与狐小步和梓桐一道去了荷塘。梓桐施法做了一个结界,狐小步赶紧点燃了灵犀香。这灵犀香燃得很快,所以他们的时间不多。
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荷塘,灵犀香在结界内缓缓散开,香气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蓦地,荷塘下真当走上来一个人。是个容色清秀的女子,眉目间带着少许哀怨,但看上去还算和眉善目,并没有预想中的戾气。
瞧着楚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女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半低着头,手指在袖中纠结着,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你是方文秀?”楚羽问。
女子先是一愣,然后竟带着几分欣喜,“你、你喊我的名字?”
很显然,她的确是方文秀。她定定的望着楚羽,低低的开口,带着茶乡女子独有的腼腆与清雅,“不好意思,好久没人喊我这个名字,我都快忘了自己叫方文秀。”
“你真的是方文秀!”楚羽忽然觉得这方远山,死一万次都不够,“你为何会在这里?”
方文秀想了想,“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时间隔了太久,有些事都不记得了。”她清浅的叹息,“我只记得睁开眼,便在这荷塘里安身。有黑白无常来的时候,我就躲起来。后来这儿来了一个调皮的孩子作乱,连黑白无常都不敢再来了。”
她无奈的望着荷塘,“时间久了,我便周而复始的在这里存活着。不,不应该说是存活,应该说是生不如死的存在着,只是一个孤魂野鬼,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该往何处而去。”
语罢,方文秀含笑望着楚羽,“我记得你,上一次就是在这荷塘边上你跟小鹤鸣在玩,那孩子长得很像远山。可那淘气的东西把小鹤鸣绊倒了,我来不及制止,我……”
“你当时生气了。”方文秀又道,“你拿自己的血去引诱那小淘气,我当时是想提醒你的,那小淘气不太喜欢外人,而且……喜欢乱发脾气,到时候惹上了你,你就会很麻烦。可你们都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我没有办法帮你。”
楚羽摇头,“其实当时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真的?”方文秀欣喜,“你真的可以感觉到我?”
转念一想,“也是,如果不是感知到我的存在,你怎么会来荷塘找我呢!”
楚羽点点头,“我当时可以感知到你在帮我,方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那煞到底是怎么来的?”
方文秀细细的想着,“我一直在荷塘里,很少离开这儿,那小淘气是在我之后来的。我也看不清它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是偶尔能听到他的笑声。他是个孩子,经常欺负小鹤鸣,所以我大部分时候都跟着鹤鸣,就是不想让孩子受伤。”
“小鹤鸣是远山的孩子,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如果我有孩子,应该比小鹤鸣更年长一些,所以我特别喜欢鹤鸣那孩子。乖巧懂事长得又可爱,就是长年累月的被那小淘气欺负,身子一直不大好。”
梓桐道,“那你可知这东西会要了小鹤鸣的命?”
“我当然知道,可我只是个孤魂野鬼,又不能时时刻刻的守着孩子,实在也没有法子。”方文秀轻叹一声,“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后来……所幸有了你们,他才睡了一个好觉。”
“你是怎么死的?”狐小步问。
这倒是把方文秀问着了,她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自己是怎么死的。愣在那里半晌,方文秀定定的望着水面没有吭声。
她是怎么死的呢?
她也想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我当时和我爹一起来京城找远山,听说他当了状元,可我久久等不到他回家,所以便没有跟他打招呼便擅自来了京城。我们爷俩人生地不熟的,暂时住在客栈里,盘缠都用尽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他却很生气。”方文秀低头。
“后来,他把我约出来,我们就在小河边散步,他告诉我朝廷里有大官很欣赏他,要把他留在京城做官。但是出身寒门容易被人笑话,所以暂时不能跟我们相认,让我暂且忍耐。”
“我知道他不容易,十年寒窗才有今日的功成名就,自然不会误了他的前程。我应了他,让他不必担心我,我和我爹会乖乖的在客栈里等着。我知道,他一定会娶我的,他答应过我。”
“可我等啊等啊,不知道等了多久,后来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我爹失踪了,而我……不知为何就出现在这里了。”
楚羽凝眉,“你是不是淹死了?”
方文秀顿了顿,“淹死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长长吐出一口气,狐小步道,“其实想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死的,也有个法子,只要你舍得自己的一魂一魄融入我的八卦镜内,就可以看到你想看到的过去。但你得想清楚,丢了一魂一魄,你来世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只能进畜生道再也不能成人。”
“我已经存在太久太久,我想知道。”方文秀如释重负,“是转世为人还是变成畜生,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恍恍惚惚了太久,实在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语罢,方文秀朝着楚羽躬身行礼,“多谢姑娘,多谢大家。”
楚羽看着她的时候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悲凉,人该怎样才能说出这般绝望的话。若是祭出一魂一魄,那前尘过往就会从记忆里淡去,渐渐的会把什么都忘了。
“你真的想好了?”在决定动手之前,狐小步又问了一声。
方文秀瞧着那即将燃尽的灵犀香,毫不犹豫的点头,含笑望着众人,“我真的想好了,你们帮帮我吧!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忘了什么呢?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满是希望的望着狐小步,“道长,帮帮我吧!我希望记起自己忘了什么,那对我来说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
狐小步道,“你记起也只是一瞬即逝,等到魂魄被吞噬,你将永远忘记。不过到时候,会有人来带你离开阳间。”
方文秀颔首,“多谢。”
音落,狐小步用法器抽出了方文秀的一魂一魄,过程很短,毕竟方文秀是自愿的,所以没什么波折。顺利取出来的那一刻,楚羽看到方文秀的眼角有一滴泪。
鬼是没有眼泪的,只不过……情到深处总有例外。
当魂魄被祭入八卦镜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镜子里头是方文秀的过往,是她的尘缘往事。从她和方远山青梅竹马开始,茶园里私定终身,两个年少的男女在茶园里自由自在的奔跑。
那时候的天很蓝,那时候的感情很纯粹。
后来,方远山十年寒窗,一举成名天下知。
方文秀被罚跪在母亲的灵位之前,爹拿着木条抽着她,只因她与方远山私定终身,还珠胎暗结。可父亲终究还是心疼女儿的,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养子如今一去不回,他做爹的也是放心不下。
左思右想,虽然这事儿太出格,没成亲的姑娘却怀了身孕,但方远山也不是外人,算起来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父女两一合计,就卖了房产,带着些许盘缠上京去了。
路途遥远,那点盘缠根本不够用,到了京城的时候父女两个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银两。所幸他们还是找到了方远山,而那时的方远山已经是状元爷了。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的方远山已经被杜家看中,眼见着是要变成乘龙快婿了。
瞧着方文秀隆起的小腹,方远山当然知道这孩子是留不得的。可他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兴高采烈的给二人租了一间农舍,让他们能安心住下。
方家父女以为,这便是好的开始,至少这养大的狼还记得报恩。却不知狼始终是狼,尤其是一头白眼狼。你跟白眼狼谈什么恩情,都是徒然。
那一日,方远山约了方文秀去河边,说是有要事商量。
方文秀只当方远山是遇见了难处,不疑有他,按时赴约。出去的时候,爹不在家,所以方家老父亲不知道女儿是何时出门的。
只知道方文秀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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