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薛宝珠回了自己屋子,等平复心情再想此事仍觉得面颊烧得很,可再咬牙一想,无非就是叫裘和占了一回便宜。先前那次被窝里倒也没这么惊慌失措,只因这回没想到他在自己门口人来人往的巷子中……这才惊慌下落了下风。
若是有下次……薛宝珠愤愤握拳,一口气提着,可这后头的场景到底不敢深想。念及那人,只能咬牙切齿的啐一声不要脸。
薛宝珠却没想到这一夜梦魇了,梦里头她瞧见两条蛇缠绕一处的交尾,可下一瞬却惊动了里头公的那条。那公蛇吐着信子朝她而来,骤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幅要生吞活剥了她的架势。
这一宿没睡安稳,薛宝珠眼下团了两团乌青,莫大娘用茶包替她敷了许久都没见消。莫大娘心疼不已,宽慰道:“咱们宝珠模样生得好,这点不妨容颜,哪用得着总是低着头。”
薛宝珠心里头叫苦不迭,她哪会为了这个躲躲闪闪,实在是因为昨天叫搅得头昏脑胀忘了正事。她可是亲眼见着裘和同尹奉两人一道进去的胡同呢!后来、后来裘和那样对她,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尹奉瞧去。
薛宝珠心虚得很,自然不敢去问。避开了裘和不说,还时时避开着尹奉,只因为心里头认定了尹奉约莫是瞧见了。
“掌柜的……”末了倒是尹奉凑到了她跟前。
薛宝珠“啊”了一声,掩了不自然问:“怎么了?”
尹奉神情倒是再刻板不过,连带说出的声音都是一字字的往后蹦仿佛不带感情的。“小人昨儿什么都没见到……”
“……”薛宝珠哑口无言,只是没想到他怎的忽然来同自己说这话。
尹奉转了头看倚靠着门框嘴角含笑的裘和,“裘和大哥说不同掌柜的说了这话,只怕掌柜要一连多日不能安心的。”
薛宝珠面红耳赤,拿眼瞪裘和,气哼哼又没奈何那厮的法子。最终只能将邪气发在尹奉身上,“他叫你做什么就是什么?到底谁个是掌柜!”
尹奉有苦难言,陡然想起一个成语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裘和大笑不止,挥了挥手叫人下去,自己则跟着薛宝珠去了后院,寻个没人的机会一把抱住了人,轻喟道:“都听你的,我也听你的……”
“快放开!”薛宝珠恼他到不行,“别叫大娘和宝琴撞见了!”
裘和依她所言,又忍不住逗她再她脸上亲了亲才松手。他这一放手,人就逃似得跑开了。裘和失笑,先前撩拨人的是她,可真要做点什么又逃得比兔子快,有色心却是没胆儿。再说莫大娘……恐怕早就看明白了。
他站在原地,嘴角微扬,眼底蕴着满满宠溺。
“主上。”尹奉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子那样一副神情,只一眼就避过垂首恭敬而立,跟惯了面无表情毫无人气的主子,尹奉表示这样的主子有点伤眼。不,自打入了八宝楼以来,他的眼就一直没好过。
几乎是同一时刻,裘和脸上那宛若春水之色便褪了,恢复成尹奉所熟悉的那人模样。
“你方才说苏牧山来汴城了?”裘和的声音平淡,可仔细去听又犹如深渊一般叫人探不出虚实。
“是。三日前委任,这两日应该已经到了。”尹奉颔首,神情掩掩,“主上可还记恨他当时……”他后头的话止在了裘和寒意凛凛的眸光中,识趣地闭上了嘴,可心思却是活泛。苏牧山在金陵那是末品官,这回调任汴城当县太爷还是升了官儿的,听说是举家迁过来,那位苏家大小姐也来了,若是碰上……
“倒真叫他搭上了通天的路子,就不知道能行到哪一步。”裘和只道了一句,半点波澜不露,更是没在这这事上继续深问。
尹奉揣摩不透主上心思,只好噤声不语。
全金陵都知道,苏家大老爷跟裴家大少不对付,两人是结了怨的,为的哪门子却只有当事的才知晓,只不过多数的说法是为的苏家大小姐。士农工商,裴家即便是富庶之家,苏牧山也看不上眼,棒打有情人,可谓是好一出恩怨情仇。
他还听说苏家大小姐听闻主上死讯据说还闹了一出殉情,如今要聚在这汴城,又不知是何情景了,尹奉脑子里胡乱想到,猛一想到了薛掌柜,但要比起苏大小姐的美貌与才情,同主上又算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这胜算……有些悬乎啊!
“金陵那边你暂且不用管了,由姜成接替,你且留在这里,注意莫要泄露行迹,我还不想这么快见到裴昭。”最后几个字裘和咬的有点轻,神情里透着一丝悠远,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彻底沉黯了下来。
忽而从厨房那方向闪现一抹俏丽桃红,薛宝珠眯着眼朝着两人方向,勾对着裘和,“你,过来帮忙。”一个不看着俩人又嘀咕一块去了,总觉得这人黏裘和黏糊得紧,有点古怪。
裘和淡淡瞥了尹奉一眼,后者当即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远,摸了摸鼻子出去做事。
薛宝珠等没了外人,瞅着顺从过来的裘和蹙着眉问,“你俩说什么呢?”锅里下了鱼,这会儿的鳜鱼最肥润鲜美,肉厚刺少,肚皮去骨后拖蛋黄炸,刺啦刺啦带响儿。
“新来的怕出错,爱多问。”裘和有意岔开话题,扫了一眼里头,意有所指,“好香。”
薛宝珠忙是折身回去,一番料理,最后成品的松鼠鳜鱼形态生动,色彩红艳。菜端上,浇盖上调制好的糖醋芡汁儿,那吱吱的响声,就像松鼠的欢叫声。她曾去苏州的松鹤楼吃过一回,第一筷入口就被惊艳,外面定型的焦壳迎齿而散,中间的鱼肉酸甜鲜韧,盘子边上还配着一串水灵的葡萄,红绿相间,鱼肉吃多了肥浓甜腻就上两颗酸爽的葡萄,嘴里格外透着利落。不过眼下没有葡萄,薛宝珠拿了松仁和金桔片儿替代,也是一样鲜活水灵。
“唔,好酸。”她拈了一片儿吃,登时给酸的一张小脸都皱巴一块儿,忍不住使坏拿了一片朝没有防备的裘和嘴里塞去。
裘和张嘴叼住,却是连她手指头一块。
薛宝珠碰到那温润触感,抖了一激灵,连忙给抽了回来,怕被人看出端倪。“你!”这人怎么……薛宝珠气得跺脚,压低了声音警告:“你再这样!”
裘和果然依言,捏着她作势要举到唇边。
薛宝珠瞪圆了双眼吃惊看他,一幅从未认清过他真面目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才咬牙切齿的威吓:“你敢!”
“裘和!”
裘和皱了皱眉很是不解的迷茫模样:“那日我分明也这样说,你也继续做了,怎么颠倒了个个,就不成了?”
“那日你明明……明明没说清楚!”薛宝珠慌忙否认,义正言辞的话却说得磕磕绊绊。她从未叫人在言语上讨过便宜,这时才真觉自己在眼前这位的身上可是占不到半点好。薛宝珠撇嘴,“你欺负人——”
逞强不成,那示弱呢?
裘和居然厚颜无耻的点头,“嗯。”
薛宝珠,猝——
喜乐酒楼同醉霄楼唱对台,宝珠的八宝楼也被喜乐酒楼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旁的皆还好说,可喜乐酒楼的钟掌柜了为了这事发了狠,高价垄断了周围一带的河鲜,叫镇子上除了他家再不能在别处吃到鱼虾之类。
一日两日且就算了,可到底是长期下去还怎么算开酒楼。醉霄楼这阵子新营生做的十分好,萧掌柜忙的脚不沾地。薛宝珠一琢磨,决不能束手待毙,永安镇离海不远,难道还能叫喜乐酒楼困死了不成?
古来运输不便,海鲜之类又不易保存,若是路上耽搁一两日,需用冰镇住不可。可冰这东西向来金贵,非得富户才用得起。真要用冰块运输,这成本可不知要高上多少倍了,就算是运到了永安镇上头,也实在不是一般百姓能吃的起。
薛宝珠做生意讲究一个的价廉物美,这法子自然是可取的。那另外一种常用的法子就是腌制,可再鲜美的东西只这般必然口味上大打折扣。薛宝珠记得当初喜叔能运出海捕的鱼虾去喜乐酒楼,也是有的传家的本事在里头。只是那事情到底不足以对外人道,她去年总跟着喜叔的车来回镇上送货,也只看见一罐罐黑坛,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却不知道。
“你既然有这打算,不如亲自去一趟。”晚间收了工,薛宝珠同这几人就着灯火商讨。新招的伙计尹奉因着没住处,下了工也住在这。前些日子裘和的房顶教人修过之后,倒正好还剩一张床铺给他。这时薛宝珠没特意撇开他,他倒是很自觉地寻了个缘由去了厨房。
莫大娘迟疑着点头,“那孙家也是因着那祖传的法子才能跟喜乐酒楼做生意,如今咱们两家对上了,更不好为了这事让孙家为难。我看裘和说的对,不然你们两个一道去看看。左右离开的不远。”
灯台搁在桌子当中,时不时崩出烛花。薛宝珠的脸颊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暖绒俏皮,漆黑的眼里倒影着两团跳跃的火苗,整个都散发着熠熠生辉的光芒。她听着莫大娘的话,点了点头,转念又似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噙着嘴角笑了一记,娇柔可爱。“什么打算?我刚是什么都没说的!”
薛宝珠疑声问了几句如何才能保证海里头离了水的鱼虾滋味,可是半点没提自己的想法。她这话正是对着裘和去问的。薛宝珠偏着头看向他,一幅饶有兴致非听不可的模样。
裘和道:“你都问得这样细致了,难道还能是问着好玩的?”
“咳咳……”薛宝珠连忙轻咳了几声才掩饰的自己脸红,倒是她自己险些忘记了眼前的这人可精明着哩。再不是从前那木讷的……等等!薛宝珠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不对!这转瞬的功夫,薛宝珠盯着裘和的目光已经翻转了几回。
会不会……
会不会他以前就是扮猪吃老虎?根本就是在人前装得呆愣木讷,实际里头还是精明着哩?薛宝珠死死的盯着裘和的脸看,越看越觉得可疑,越看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只见裘和一身靛蓝长袍,本是再寻常不过,可穿在他身上偏就有一股难以摹状的风仪,叫人觉得一望倾心。薛宝珠想到常有妙龄女子吃饭结账的时候红着脸偷瞧此人,不禁冷冷一哼。当初真是她自己瞎了眼,怎么会觉得此时呆傻的?分明谙于算计得很!
自己可不就是被算计到的那一个!
薛宝珠心中愤愤,忽然之间脸色又绯红起来,咬着下唇懊悔的模样——怎么自己下意识就能觉得自己被那厮算计到了?
莫大娘在一旁,只见薛宝珠先是盯着裘和笑吟吟的看,而后又垂下头去脸红,自然而然当她实在娇羞。她年岁大,什么事没见过没经历过,早把这两人一眼看穿了。可顾忌着他们脸皮薄,莫大娘也不点穿了,只笑着道:“你还从未去过海边上,不如让裘和跟你一道去。你一个小姑娘到底不方便,两人过去好照应些。”
“不要!”薛宝珠惆怅百转皆是女儿家的心思,她既是欢喜裘和,可又真怕自己没知没觉着了他的道。要知道……这人在前几次的交锋上都是占了许多便宜!这回一道出去?岂不是……单独相处?
这片刻的功夫,薛宝珠的念头早已经翻转了千万。“我自己一个人能办好事。再说了,店里头也忙,要是接连走了两个人,怕你们也忙不下来。”
莫大娘可没料到薛宝珠能拒绝得这样坚决,张了张口还要继续规劝,可却被裘和阻止了下来。只见裘和一板一眼的跟着点头,“宝珠说的对,店里头脱不开人。等到时候给宝珠雇一辆稳妥些的马车来回,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莫大娘张了张口,不想这两人都是这样回绝,意外得很,心中暗道这是闹了?不像啊——刚才还好好呢。
等过了两日,薛宝珠安排妥了一切,赶在入夜出了门。她是掐准了这个时辰出发的,马车快马加鞭正好能在日出前去到江源村的集市。那鱼市是附近最大的买卖地,渔船前一日出海,第二日归航,捕回来的海鲜正好运到集市上去卖。
莫大娘千叮咛万嘱咐,给宝珠包袱里加了件袍子不说,还往里头塞了猪肉脯和白糖糕。“宝珠,在外头一切小心些——”
薛宝珠笑着一一应下,钻入了车厢里又趴在车窗上说道:“大娘快些回去吧,宝琴还在屋子里呢,可别剩她一个哭闹起来过会不好哄。”她又看向宝霖,“阿姐不在家的时候,你功课可不许拉下。”说完宝珠自己都不禁要笑起来了,其实她这次出门头尾家里头也不过一日一夜多些。何况薛宝霖自打跟了先生,一贯的勤奋自觉,哪里是她一走就会变坏了的?随即,她又补救似得的说了一句:“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薛宝珠目光一扫,有意无意的看向了站在后头的裘和,见他隔开了人离得远,也不上前来同自己说上两句,心里酸溜溜的。薛宝珠索性一咬牙,放下了车帘子坐回到了车中,叫车夫赶路去了。
要说薛宝珠一个人坐在车中,长夜漫漫无甚消解,也不知怎么的思绪又飘到了裘和身上。说不让来,他还就真的不来了!薛宝珠心里泛酸,只觉得他好似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要不然……怎么可能能放心自己一个人出门半点话都不说的。
裘和!
薛宝珠将这两个字反复在牙齿间咀嚼,像是连带想要把人也生吞活剥博了方才解恨一样。
真是没良心!
忽然,马车重重的顿停了下来,薛宝珠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子就已经朝着车厢外冲出去了。然而,叫她意料不到的是,她并未摔出马车,而是撞入了一人怀里头。
不——而应该是有人从外头钻入了车厢正巧一把抱住了薛宝珠。
薛宝珠还未瞧见脸,可衣裳上的气味她再熟悉不过,那不好的念头也就彻底打消了下去,常常的舒了一口气。
“怎么?吓到了?”裘和的声音从上面响起,带了一点笑意。
薛宝珠怒,从他怀里头挣扎出来,恼羞的瞪着他:“你故意的!”分明说不一道去的,却忽然叫停了马车吓唬自己!她方才还以为是遇见了山贼之类的。
车厢狭窄,就算是薛宝珠故意拉开了距离两人到底还是近得很。裘和伸手环住了宝珠的腰,双臂力道稍稍一收紧将人重新带入了自己怀中。“怎么算是故意的?”他低笑,似乎看见薛宝珠很是愉悦,“难道你当真以为我舍得叫你一个人出门?”
薛宝珠脸红——余下的愤愤全都咽如了肚子里头。
“那你故意逗我!”
裘和只好的无奈苦笑,“宝珠儿当时义正言辞,我哪敢反驳?”
啊呸!薛宝珠暗啐了一声,到底不信他这样乖顺。自打裘和出现,她心里头泛起了蜜意是加不了,可嘴上不依不饶:“那你现在怎么又敢违逆我的意了?”
裘和只露出了一脸苦恼,俊颜像是笼了一层郁郁不快,“我可不想如娇似玉的小娘子叫人抢去了压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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