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到了月底醉霄楼掌柜来结账,纵使是特地挑了晌午,走了一段路就热得他满头大汗。“你这倒是比我那还凉快些。”萧掌柜一进来便感觉扑面而来的清凉,随即朝着四周查看。
按理说不会这样的,他那酒楼为了降温可是特地叫人在大堂中摆了冰盆,光是这一项就是极其花钱的。这镇上消遣地儿能掏得起这银子的,如今也只可能是他了,这想来想去薛丫头也不能这般大手笔的。
薛宝珠早前就得了消息知道他要来,歇了活儿,手里抓着从厨房里顺手拿的蒲扇扇风。“我也是前几日才叫人弄起来的,比不得萧掌柜自家早备了冰,只好在旁的地方想法子了。”说着话的时候并指了指地上,正是她得意之处。
只见贴着墙角的地儿有一掌余宽的沟渠,里头有潺潺流水淌过。
萧掌柜稀奇得很,万万没想到薛宝珠竟然在堂中弄这东西。非但贴着墙角,更是横竖几道沟渠纵横在整堂的地面上,然不同的是上头都罩着镂空的木块。即便是不小心踩在上头,也是极为稳妥的。
“这是……利用活水将热气带走了?”至于活水从哪儿来,萧掌柜也来不及细问,这时候只顾着连连赞道:“你这丫头,心思真是……真是叫人想都想不出来。”他背着手,左右踱步似乎是在细细体会,不住点头道:“真是凉快!凉快得很!”
薛宝珠抿着嘴笑,“萧掌柜随我去后院雅室细谈。”
坐定了之后,萧掌柜还惦记着方才经过院中的那造物,原来这丫头是引了井水才能成事的。只是架在井口的东西实在特别,他是没见过的。“薛丫头,你到底是怎么才能引得活水进入的?”
“不如先谈了正事。”薛宝珠笑道。
“也算不得什么正事来的,只是我算算那喜乐酒楼也看扛不了几日,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打算。”萧掌柜转着茶盏与她低声道。
没几日?薛宝珠怔愣了下,遂再瞧向萧掌柜掠过一抹深思,萧掌柜是生意场上的老油滑,会说出此话必然还有深层的意思在,此刻故作漫不经心地摇着扇,笑道。“可我听说那边照常开门做生意的……”
萧掌柜摇着头打断了她,“这些不过是表面上的,我自有我的门路知道,那钟勄早在背地里拿了祖产出去变卖。他那点家当又能支撑喜乐酒楼烧几日银子的?”他见薛宝珠正思量着便立即摆了摆手,“哎,那喜乐酒楼已经成不了气候了,准错不了的!”
“却是那人气性极大,为了跟咱们争个高低竟不惜赔上身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会这么容易结束了这事。”薛宝珠想着事儿,手指不自觉的在蒲扇上抠弄。
萧掌柜不由笑了起来,“薛丫头莫不是让前阵子那些烦心事搅合得心都乱了?如今新的县太爷也上任了,行事公正得很,再不会有先前乱七八糟的事了。”
薛宝珠懂他的这话,只好安心点了点头,可私底下心想还是要让店里头的人都警醒着些。方芳和方芳娘是新来,虽然不清楚与那好赌的爹是如何了断的,但有了那张和离书就好办多了。她还提心吊胆过一阵方芳爹来找麻烦,结果半月多都没响动,一打听听说是躲债连夜跑了。八宝楼里自此多了两个帮手,母女俩都很勤快,连莫大娘都说这阵儿清闲了。可楼里毕竟女眷多,她这个当家的自得更留心些。
明个她要去华严寺做素斋,得有个两天,自然也没打算带上裘和,有他在楼里顾着她出去也安心。
“薛丫头可有想过盘了那喜乐酒楼的地盘,将你这门面扩扩,总不能这一点地方顶了事儿罢?”萧掌柜筹措了下语句试探开了口。“从那边透出的口风看,若钟勄下月无法偿还债务,恐怕那酒楼就得抵出去了,届时恐是价高者得。若薛丫头你有兴趣,我便再托托那门路,摆个好看些的价格,并了那喜乐酒楼。”
“嗯?”薛宝珠回神,略诧异地凝向萧掌柜,掩了掩眸子道,“萧掌柜既有这打算,何不自个来?”
萧掌柜虚笑,带了两分为难惋惜,“实不相瞒,醉霄楼算是镇上最大的酒楼,整个汴城拢共有五家,资金一时周转不开,眼瞧着的好处占不着,我便想到你来了。”
薛宝珠随着他的话语轻轻颔首,眼底掠过一丝艳羡,醉霄楼的现今是一点一点积累的,作为掌柜的谨慎是自然,而今特意来知会她恐怕也是怕喜乐酒楼将来落入不对付的对手手中成为强敌,才来此处做顺水人情。
喜乐酒楼先前就奔着打压自个来,若要能收入手中,倒也是解气的,有五百两的银票打底,要拿下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薛宝珠转着心思,面上却是频频蹙眉,露了难色,“可萧掌柜也瞧见了,我就这么个小门面,赚的也就是个糊口钱,就算有心,也怕无力啊。”
“嗳,薛丫头此话差矣,你小小年纪就能有今日作为将来定是不得了的,若说难处,也只是一时。”萧掌柜见她有意向,连忙添了一把,“价钱上,我包管你吃不了亏,再要是愁人手不够,我那儿也能先使几个人帮衬一月,等你上手你看可行?”
这条件倒是勾人,薛宝珠达到目的,才堪堪犹豫着应,“那就有劳萧掌柜的,若能成,我必好好感谢您才成!”
“哪里哪里。”萧掌柜心中另有一番盘算,笑眯眯地瞧着薛宝珠,有些话也是捡好听了说,却还真不信一个小姑娘的能耐能大到哪里去,总之对他构不成威胁才好。
喝了会儿茶,萧掌柜忽然问:“你家那哥哥呢?”他是自打进店似乎就没瞧见,这么个人在永安镇太过显眼,多少来八宝楼的食客都在外边传八宝楼的兄妹两个都是画里头的人儿。
“估摸是去拿货了。”薛宝珠并未如实道,这阵子海鲜生意越发的好,店里头要顾着,她自然是不能时常往外头跑,所以都交给了裘和办。生意越来越好,所以他外出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萧掌柜艳羡不已,呷了口茶方才道:“要我有你这么个闺女,我就立即归家养老去了,何必每日拨着算盘算计来算计去的。”
两人闲话一阵后核了这一阵的生意往来,萧掌柜结了银子后便回去了。到了晚间,薛宝珠等裘和从外头回来便立即抓了他来说话。“怎么今儿这么晚的?”她不过是随口一嘟囔,也并不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打听裘和这一日的行程,这般说了时候,又紧接着道:“我明日天没亮要去华严寺做素斋,店里头你给我看着些。”
“怎的忽然去那儿?”
这事也是薛宝珠今日临时应下来的,就在晌午萧掌柜进店前那寺庙里头的小和尚才前脚走。裘和一大早出去,自然并不知情。
薛宝珠道:“原先庙里头请的厨子伤了手,这也是没办法才寻到我这事的。何况明日是寺里头一年一度布施的日子,紧要得很。我想着我这边既然能腾得出手,便答应了下来,到底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我不定跟着也能沾沾光。再说这一年日子也越来越好,不定是菩萨佛祖在暗中照拂的,我也应当回报回报。”
裘和一开始眉头还有些拧着,倒是叫薛宝珠这番话说得逗笑了起来,“你既然决定了去就是了,难为你还能说出这样一番大缘由来。只是既然是布施,这一日的量必然大得很,我怕你累着。可……明日正好还有一桩生意要谈。”他抬手轻轻抚着薛宝珠的面颊,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她一个人过去,“不然我推了明日那事,陪你一道过去。”
“这倒不用,那华严寺我也不是没去过,何况明日还有庙里头的小师傅们帮忙。”薛宝珠只觉自己的脸颊在他手指的摩挲下便得越来越发烫,随即伸手去拂开,又找了个缘由搪塞:“你的手也不知洗了没有!”
第二日清早天还蒙蒙亮,薛宝珠便起了身准备出发,此去华严寺有一段路,裘和夜里头特地出去租了辆马车。而宝霖更是老早就穿戴整齐站在堂中候着了,一见薛宝珠便立即道:“姐!”
依照宝霖先生的惯例每十日休沐一日,他今日正好有空,原本以往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温书的,可昨晚上知道薛宝珠要出去后便要求说要跟着一道去。薛宝珠自是了解她的这个弟弟,晓得他是担心自己一个人才要跟着的,拗不过也只好由着他了。
要说薛宝霖原是瘦瘦小小的个,这一阵吃食跟上壮实了不少,也抽条长高了不少。以前还在长渚村的时候他总是前前后后跟着薛宝珠,反倒是搬到了镇上跟他姐相处的时间少了不少。
行至半山腰处,阶梯层层,便只能香客自己走上去了。薛家姐弟二人下了马车,步上青石阶,两旁玉兰树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风景怡人。
“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薛宝霖将将走着忽而道。
薛宝珠听了瞧一眼头顶玉白的花朵,笑着道,“睦石的诗倒是应景,你还学了什么?”
薛宝霖看着玉兰树下的姐姐,风拂过,玉兰花瓣落在了肩头,衬得肌肤一色玉白,禁不住脱口道,“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薛宝珠瞥了一眼四周,竟还有人点头应和的,止不住脸上羞红,抓了宝霖的胳膊羞拉着快步往上走,一壁嗔怨道,“你这跟谁学的,竟敢调戏你姐姐来了!”
“裘表哥!”薛宝霖被提着,噙着促狭笑音理直气壮道。
薛宝珠顿了顿,提着他的手劲儿稍稍松了点,宝霖机灵极地脱身出来,一壁煽风点火地喊道,“姐,回去好好收拾他!”哼,谁让他老是占着姐姐!
“你俩一块收拾!”薛宝珠反应过来,瞧出宝霖的幸灾乐祸,自然晓得怎么一回事,姐弟俩笑闹一阵便到了寺庙前。
山门外有个小和尚候着,见了姐弟俩便迎上来为二人引路。寺庙后厨里一贯做饭的和尚早已将蔬菜都摘洗干净了一多半,瞥见师弟领进来的身影,双手合十道:“薛施主,今日烦劳了。”
“小师傅哪里话。”主厨的就薛宝珠一人,她也不敢耽搁,立即撸袖子开干。薛宝霖也十分乖顺,不用交代就自发替薛宝珠打起了下手。原先宝珠还在摆摊子的时候,他总在一旁帮忙,所以也是十分的熟练有默契。
华严寺盛名在外,布施两日,来参加盛会的人几乎把寺庙门槛踏破,索性有了第一日手忙脚乱的应对经验,第二日及早筹备得更多了些,尤其是颇受大家喜爱的玉兰饼,就用新鲜的玉兰花洗干净和糯米粉制成圆剂子,包入豆沙、玫瑰糖等馅心,收口朝下,按成圆饼即成玉兰饼生坯,蒸熟了极是软糯可口。
薛宝珠也让人从八宝楼运了不少东西来,她确是结善缘来的,善有善报,求个家人平安。
约莫到了翌日未时,薛宝珠这边才忙完,就匆匆辞别了寺庙住持仍旧坐着马车往回去。小宝霖接连两日都出了力气,也是累着,坐到车里没一会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薛宝珠看他睡得香甜,也不忍心吵他,见他额头上沁出了细汗,便用手做扇替他扇了几下。
只是还没走上一会儿,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头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马蹄声响。“就是前面那辆马车,给我拦住,把薛宝珠拿下!”
薛宝珠听外头那个怒喝的声响里竟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陡然一惊。正当这时候,车帘子叫人粗鲁蛮横的一把扯了下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个官差,“你是薛宝珠?”
薛宝珠不明所以,却是点头。“这位差爷找我是……”
那人还不等她问完便立即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人粗暴的拉出了车厢。
薛宝珠也没想到他竟是会这样蛮横,出来时候不经意被撞在车箱上头,当即捂着脑袋吃疼的倒吸了一口气,眼泪汪汪。那人丝毫不顾惜,将人抓了出来便推在了地上,指着对同来的那些衙役道:“这就是薛宝珠,给我抓起来!”
薛宝珠叫摔在地上,还未回过神就见几衙役手持镣锁凑了近来,面上无一不少凶神恶煞。“慢着!”她大喝一声,也借此机会稳了稳心神。小宝霖迷糊着也彻底惊醒过来,忙从车上跳下来拦在薛宝珠的面前,“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姐,各位差爷莫要搞错了!”
那为首的男子道:“为什么抓你姐?”他跟着复述这话,只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继而一挑眉眼恶狠狠的说道:“杀人偿命,自然是要抓了去砍头的!薛宝珠,你犯了事却还在这装无辜!可知今日在华严寺吃了素斋的那些百姓才是最无辜可怜的!”
薛宝珠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却从这话中知道事关华严寺的斋菜,“吃了素斋的……他们怎么了?!”
那男子凶狠的瞪了她一记,“怎么了,教你给害死了!”一壁对着手下人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将人带去衙门!”
害死?!薛宝珠看着大步逼近的衙役,尤是摇头想不明白她做的斋菜会有何问题!
“你们胡说!我姐怎么会……”宝霖扑着挡在薛宝珠面前,不叫有人能靠近她。然而他不过是个还未长开身量的小孩子,如何能招架得住那些衙役,纵然是手脚齐上也让人丢到了一旁摔得几乎骨头都要散架了。
薛宝珠大惊,“宝霖别过来!”她唯恐他在这时候认了死理再扑上来受伤,“快回去找裘和!”薛宝珠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叫两个衙役架着离开了,见宝霖追了一阵倏然转身往八宝楼的方向跑这才稍稍放心。
怎么会斋菜有问题?
薛宝珠更想不明白,那些衙役也只字不露,将她押送到了县里头便立即投入了大牢。这事来的突然,更甚至她还没闹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被关押入了大牢。
那囚室还有个蓬头垢面的之人,见到薛宝珠只当有了个伴儿,立即去扶了她起来,殷勤的问:“你犯了什么事?咋到了这来的?”
薛宝珠这短短功夫被狠狠摔在地上几回,手肘撑着地面时被蹭了皮,这时立即撸起来查看,“我也不知道……”
那人抬手拨了拨自己面前的散乱头发,看到薛宝珠一身细皮嫩肉便砸了砸嘴:“你跟我不是一路人,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可真是稀奇了。”
薛宝珠这时候哪里有功夫听她这闲话,立即站起身扒在栏杆上朝着外头看,“有没有人的?有没有人啊!”
偌大的牢房里空空荡荡,除开几盏悬在墙壁上的烛火叫微风一卷左右摇晃,再没有其他应话的人。薛宝珠心烦意乱,这要抓她也总要让她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那事多严重才好!
“别枉费力气了!”跟薛宝珠同处一个囚室的人又淡然开口,她是个将近三十的女子,住进来有半个月了,早适应了此处。“就是你的喊破了嗓子也没人会来。”
薛宝珠不甘心,想着自己身上还有些银子,但凡能喊来个人使些银子先让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好的。但事情果如那人所言,她喊了良久都没见有人过来。
那人嗤笑着道:“我看你也就安心在这呆着吧,上头那位官老爷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什么事都往严了去办的,底下这些个也都夹紧了尾巴不敢跟以前那样松散了。”说到伤心处,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这牢房我从前也进过两回,可在这呆着的日子也算不错了。我犯的又只是些小事,过不了一两日就把给放了。呵,这回真是倒了祖宗八代的霉!不过是为了点小错县太爷就要将我关个十年!”到最后,越说越气愤,她将十年这两个字咬得分外用力。
薛宝珠听她一人碎碎念并未经心,骤然听见十年二字咯噔一下,抬起眼去看她,问道:“你犯了什么事?”
那女子名唤翠娘,平日里没个正经行当,只消缺钱花了便在哪边小巷子里摆个摊儿聚赌,她赌的也不大,所以有几次运气不好被逮了正着也只是关了几日就叫放了。这回也跟往常一样,可她却没想到关了十年!“我可算是栽了。这位新老爷想要做功绩,便在我身上发了狠。看着吧,这头几个个月判罚都严得很。对了……你是犯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薛宝珠摇头。
那人却显然不信,“你可别骗人,总归是有事才会被抓进来的。按说我们如今可是一样的了,你瞒着我又有什么用处?”
薛宝珠紧抿着唇,再没理会她,心中一片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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