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日,天气晴好。
向来不怎热闹的九皇子府这天门庭若市,有各家族徽记的马车悉数停靠在侧门,尔后衣着不凡,相貌贵气的男男女女相约两三人,施施然被领进府中。
不多时,整个九皇子府喧哗起来。
雾濛濛今个在月落苑,她哪也没去,甚至连东厢也没有出。
盖因粉荷院那边在办赋诗会,需要的宫娥人手颇多,便是连碎玉都被调过去了,整个月落苑,目下就没几个人。
雾濛濛闲着没事,她跑去九殿下的小书房挑了本游记,拽出小褥子,在回廊下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坐着,然后捧了书看。
书上的字不尽都认识,遇到实在猜不出简体字是啥的,她就拿了根小木炭写在一边的白纸上,准备着晚些时候问问殿下。
粉荷院,属于前院,月落苑是后宅,故而虽同是一府,但雾濛濛这边是听不到半点动静的。
且也没人会去打扰她,是以,她一会便看的入神了。
而此时粉荷院,荷塘之中最大的几座凉亭以白纱遮掩开来,其中一座皆是女客,另一座则为男宾,两凉亭本就是并蒂而建,挨的也很近,就是男宾那边说话声音稍微大殿,女客这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当,有那不无羡慕的姑娘端着酒水开口道,“要我说,咱们众人都办过赋诗会,可唯有关鸠这次,最为特别。”
秦关鸠抿嘴浅笑,她挥手让边上的婢女白栀与众人分别倒上酒水。
另外的姑娘就接口的道,“可不就是,这是哪?这可是九皇子府,传言九皇子为人冷傲,难以亲近,可关鸠美人一开口,这还不是就应允了。”
凉亭之中的姑娘们皆是高门出身,各个穿的都是奢华绸衣,头上头面自不必说,随便拿一件出来,那也是普通人家买不起的。
目下能来参加秦关鸠办的赋诗会,自然在女学里同她都是亲近,眼下说些话,不无追捧。
秦关鸠伸手敛了下耳鬓细发,柔柔开口道,“莫要如此笑话我,殿下能应允,那全是看在关鸠曾经的妹妹秦一唯的面上,这粉荷院本就是为一唯而建,殿下不忍拂我的面,给我的恩典罢了。”
这其中自有没听说过秦一唯的,便有人开口问道。
秦关鸠顺势将从前的事细细讲遍,末了红着眼眶,拿帕子揩眼角道,“我那妹妹要说心善,就没人比的上,可惜就是命不好,如今也没几个人还记得她,就连我,每年清明也只敢悄悄给她几搓纸钱匆匆烧了了事。”
当即就有人劝慰道,“关鸠莫伤心,如今看这院子被打理的这样好,可见九殿下也是有心的,不止你一个呢,你该放心才是。”
秦关鸠点头,微微抽咽的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天与殿下说起这事,殿下还……”
话没说完,她粉面欲先红了几分,整个人娇美得不可方物。
其他的姑娘彼此对视一眼,推推嚷嚷的接连附和道,“嗳,咱们关鸠美人脸红了,可不正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窈窕淑女啊,留待君子好逑……”
秦关鸠啐了众人一口,起身就往亭外去,白栀跟着她出来。
秦关鸠遂问道,“雾姑娘可有过来?”
白栀摇头,“并未看到,不若婢子去问问碎玉姑娘,往常都见雾姑娘与碎玉姑娘一道。”
白栀不太明白为何自家清贵的姑娘硬是看中个小哑儿,况这小哑巴从前还是乞丐出身,这与姑娘相比,那可真是云泥之别。
秦关鸠点点头,示意白栀去问问。
此时男宾这边的凉亭,刚才女客那边的话,这边的人是听的一清二楚,有那心思的不禁心头微微泛酸起来。
今个顾文安本就在皇子府,加上他与这些男宾也多有认识,故而便跟着过来了。
当下有年轻公子摇着折扇问道,“听闻文安兄如今跟着九皇子,不知都做些什么?”
顾文安举着杯盏的手僵在半空,总不能说九殿下让他去刷恭桶,是以他讪笑几声,“没做什么,就是与殿下做些琐事罢了。”
另有人不依不饶,“如今大殷皇子中,顺利存活的共计十人,这十人,早年就出家了的二皇子不论,其他皇子中,私以为七皇子与十皇子最为出众。”
“虽此前七皇子出了点小差错,不过,于皇族而言,那都是无伤大雅罢了。”那人晃着手里的酒盏,慢悠悠的道。
立马其他人有不同论调,“非矣,非矣,九皇子十岁出宫建府,众所周知,不靠母族,也不如何得圣人喜欢,他能有今日之能,实才是胸有沟壑。”
“这不得宠的,终究就那样了。”有人淡淡泼了盆冷水下来。
顿整个凉亭中鸦雀无声,但所有人心里都转着个心思,这不靠母族,不蒙圣人的皇子,若日后得了强力的妻族……
后事不可论!
“赋诗,赋诗。”有出来打圆场的年轻人,将此前的氛围驱散的一干二净,一干人等当真正儿八经地开始赋诗起来。
今个的粉荷院,这两并蒂凉亭周围都被清理了出来,荷塘水面摆上了漂流其上的酒盏,其中每盏酒又各有不同,或烈,或淡,或雅,或清,谁要喝道,全凭运气。
男宾这边开始了,女客那边也不甘示弱,遂热热闹闹地唱喏起来。
离的远了,都还能听闻那等吟诗作赋的动静。
“他们这是在作甚?”粉荷院月洞门外,一宝蓝色衣衫的男子面带困惑的问道。
跟他身后的领路护卫,当即回道,“今日是秦家五姑娘借了殿下的粉荷院在办赋诗会,故而吵闹了些,六殿下可是要过去一起?”
六皇子摇了摇头,他眉目有浓厚的一股子书卷气,眉目柔和,一看就是性格温柔的人。
他道,“不必,我将母妃交代的事做了,就回宫,还有画没画完。”
众所周知,六皇子就是个画痴,平生不画人,只画花花草草,所有皇子里,最是与世无争。
那护卫点头应道,接着将六皇子引到月落苑去等着。
雾濛濛看完半本游记,她小脖子酸痛地撑起来,就见一面目白皙的男子被领了进来。
她只看了一眼,确定是不认识的,就又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六皇子看着雾濛濛皱了皱眉,然后他在护卫诧异的目光中直直走过去,在雾濛濛身边蹲下。
有阴影覆盖下来,雾濛濛抬眼,就见这男子正盯着她在看,那种打量的目光和旁人不太一样,她总觉得像是刀子,这人想将她皮肉分开了看骨头一样。
六皇子确实那般想的,他仅凭肉眼,以自个画画的目光来分析了遍,最后得出,这小姑娘五官确实长的不错,每样线条都恰到好处,日后长大,定然是顶顶好看的。
“你是那个小哑巴乞丐?”六皇子淡淡的道。
雾濛濛瞥了他一眼,见护卫就在边上,故而也不怕,她便点了点头。
哪知六皇子居然就在雾濛濛身边同样席地坐在回廊上,瞅着她小木炭写的字,问道,“不认识?”
雾濛濛这下疑惑地看向了护卫,这自来熟的人是谁?
护卫适时回答,“六皇子殿下,今个特意来找殿下的,说是有事。”
雾濛濛懂了,不过她并不热络,客套地抽回自个的纸,放到另一边,又看起书来。
六皇子抬头对护卫道,“你去忙吧,我见粉荷院今个事挺多,我在此坐坐等九弟回来便是。”
对人,他一皇子竟是不用“本殿”,真真半点架子都没有。
雾濛濛眼角瞥了他一眼,就正正让他逮着,只见六皇子笑了下道,“看来,九弟很喜欢你。”
不然,哪里还会养在自个的院子里。
雾濛濛还是不理会他。
六皇子也不无聊,他顺手拿起雾濛濛用过的小木炭,就着她旁边的白纸,瞧着庭院中有正盛开的山蔷薇,便顺手画了起来。
雾濛濛被吸引了过去,她讶然地看着那丛娇艳的山蔷薇在六皇子笔下,两三笔就栩栩如生,当真好看。
六皇子忽的转头看她,“你想学?”
雾濛濛还没回答,他就径直摇头,“你没天赋,朽木不可雕,学不会的。”
雾濛濛怒,好歹她在现代看过的画没一千也有八百好不?什么蒙娜丽莎的微笑这种,网上随便查查就能看到!
她哼哼几声,弯腰抠起地上的小石子一扔,正正砸在山蔷薇丛下的暗影中,然后抢了木炭条过来,在六皇子画的山蔷薇底下,涂上了一丛黑。
顿,好好的一幅画,竟成一团黑。
但六皇子一愣,“我竟是从没想到过花丛下的阴影……”
自然想不到的,雾濛濛洋洋得意,毕竟这种阴影画法,乃是近现代才有,这会的大殷会出现才怪。
六皇子顾不上搭理雾濛濛,他重新开始画,这下他比照着真实的山蔷薇花丛,一点一点的描下来,连半点阴影都不放过。
雾濛濛又看了会书,这本书后面部分繁体字太多,她看的有些吃力,索性起身,准备到殿下的小书房去换一本简单的。
她抱着书,穿过东厢回廊,到了月落苑中,眼看就要接近小书房,哪知,不晓得从哪一下蹦出个酒气冲天的年轻男子。
雾濛濛瞪大了眼睛,这可是月落苑,往日时刻都有护卫巡守!
她转头朝苑子门口看去,果然,门口半个护卫都没有,她还来不及吃惊,那明显喝醉了的男子一把拎起她,打了个酒嗝道,“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偷到九皇子府来了!”
雾濛濛怀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挣扎着使劲拍打他的手。
那男子明显是个力气大的,他哼了哼,“我要将你带过去,找人发落!”
说着,竟提起雾濛濛就朝月落苑外走!
雾濛濛沮丧地垮着小脸,她这是躺枪呢?还是躺枪呢?而且那个六皇子半点都不靠谱,都没注意到她走开了,也不兴出来寻寻。
还有,这苑中的护卫,晚上她非跟殿下告一状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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