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还在继续。
一堆一堆的物证被抬上来,或是账本,或是一件衣裳,不然便是一些请命书。
有专门的衙差在一件一件的清理,还当场唱喏出来。
那些账本,更是有擅长验看的人在一页一页的检查纰漏,好能确保真假。
而呈在堂上三位大人面前的,则是这些证物的来源,秦扶苏粗粗一看,就发现,除了账本是七皇子送上来的,旁的要么出自朝堂大臣,不然就是民间,更有甚者,其中还有一些物证,竟然是后宫妃嫔交上来的。
秦扶苏眉头皱紧,直觉认为,这些证物都有古怪,可到底违和在哪,一时半会他还说不上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所有的物证清理完毕,顾尚书面似愤怒的一拍惊堂木道,“此间所有,九殿下也是亲耳听到,不知可有话说?”
雾濛濛半瘫软在司火怀里,她虽难受,可到底睁大了眸子,凝神细听起来,刚才那些件件桩桩,她也是都听到了。
若九殿下没有旁的证据翻供,光凭那些物证,就足以让他死无全尸了。
她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就听九殿下口吻无波的道,“本殿只说一句话。”
所有人都不自觉看着他。
九殿下微扬下颌,狭长的凤眸孤冷无华,一股子天生的天潢贵胄之气从他身上徐徐蔓延开来,威仪得让人无法直视。
那瞬间,雾濛濛好似看到无数冰山雪莲在他背后无声无息地绽放并凋谢,他那个人就自成一副精致如景的水墨画。
雾濛濛情不自禁地捂住咚咚直跳的心口。
太犯规了,殿下的脸长成这样,旁人在他面前都是一个大写的丑,简直不给人半点活路。
雾濛濛咋了咂嘴收回目光,不经意就发现,司火也是正正盯着九殿下在看,她那双眼睛就和酒精一样,约莫一点就能着火。
九殿下轻嘲一声,他扫了眼所有的物证,以一种天下人皆白痴的嘲讽脸道,“这些物证,尽数假的!”
话音方落,就如滚烫的油锅里进了滴冰水,嗤嗤啦啦,弥生呛人的油烟。
“不可能!”于小满尖叫道,“你这罄竹难书的穷凶极恶之徒,杀我一家老小,总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喊叫着,终于崩溃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再怎么说,于小满也还只是个孩子。
顾尚书板着脸,略有不善的问道,“殿下莫要信口开河,若这些物证尽是假的,那呈送物证的人,就是在欺君罔上不成?”
九殿下懒得多看顾家人一眼,他凤眼低垂,漫不经心的道,“欺没欺君,本殿不晓得,本殿只晓得,本殿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就是日后下穷碧落下黄泉,本殿也问心无愧!”
他死了都重生回来,还与他争抢身体,压根没去黄泉,哪里需要有愧了?
顾尚书面色不太好,他该是想怒吼出声的,但面对的是皇帝的儿子,纵使再不受待见,那也是他不能吼的。
九殿下觑了顾尚书一眼,顺势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秦扶苏适时插言道,“既然九殿下说这些物证是假的,那么请殿下呈上真正的物证。”
九殿下显然更给秦扶苏脸面,他弹了弹袖口,很是气人的道,“时辰不早了,本殿该用膳了,物证的事,三位大人下午再看的好。”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堂上三位大人身后的屏风,也不管其他人答不答应,亲自弯腰拎着雾濛濛,转身就走。
顾尚书再忍不住,啪的将惊堂木都给摔到堂下,但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白中丞笑了笑,不住的劝顾尚书,“顾大人,莫恼莫恼。”
秦扶苏也跟着起身,他松了送略紧的官服领口,面瘫个脸说,“九殿下说的是,本官肚子也是饿了。”
尔后,他继九殿下后脚,跟着也走了。
这重要的人都走了,白中丞干脆对下面的衙差挥手退了。
此时,整个堂中,寥寥几人后,竟从三人官位后的屏风里传出悠悠一声叹——
“圣人对此事十分重要,今日有劳三位大人了。”
那声音柔中带酥,娇娇媚媚,很是好听。
白中丞一愣,紧接着从屏风后面就走出一身着四妃宫装,头绾高髻的美貌宫妃来。
白中丞吃了一惊,他赶紧低头见礼,“微臣见过贤妃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齐齐唱喏的,还有顾尚书。
美艳的贤妃娘娘,那身宫装再是庄重,也好似压不下她眉目的丽色,只见她眼波一转道,“本宫那不孝子,惯是嚣张跋扈的,本宫也是明辨是非之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所以两位大人切记秉公办理!”
白中丞一直低着头,他眼尾瞄了顾尚书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当真铁面无私的很,他暗中嗤了声,不过嘴上还是道,“那是自然。”
两三句话后,贤妃娘娘招呼上于小满,身后跟着一众宫娥太监施施然离去。
白中丞惊疑不定,“顾大人,这贤妃娘娘怎会与于小满熟识?”
顾尚书脸皮都没抬一下,他拍了拍袖子道,“于小满就是贤妃娘娘救回来的,若不是贤妃娘娘插手,只怕等到今天,于小满尸体都烂了。”
白中丞啧啧几声,这宫里人的行事就是高深莫测。
都说母凭子贵,谁要能生个九殿下那样俊的儿子,该欢喜雀跃才是,可怪就怪在九殿下打小就不受宠,就算此前没有十四皇子的时候,也没听说贤妃有多喜欢这个儿子。
白中丞忽的转头去看顾尚书,此间缘由他定然知晓,不过他明智的什么都没问。
一些事,只适合成为腐烂的秘密。
却说九殿下单手夹起雾濛濛一下堂,便飞快吩咐道,“司火,速让司木准备好,司金,火速回府!”
两人齐齐应喏,司火脚尖一点,旁若无人的运起轻功,跃上屋檐,三两下就消失无踪。
司金套上马车,待九殿下一上来,他一扬缰绳,浑身雪白的骏马嘶鸣一声,快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雾濛濛让九殿下那么一颠,头便更晕了,她恍恍惚惚,嘴里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总是没个字音。
九殿下将人放在软枕上,旦见她小脸通红,一身滚烫,心头暴躁陡升,他拿起起先司火用过的冰块,本想给雾濛濛敷敷额头,这一拿水嗒嗒的,所有的冰块都化了。
他薄唇一抿,甩手就将湿帕子扔出马车外。
雾濛濛瘫着动也不动,少年冷凛着张脸,目光深沉地望着,好一会后,只听他对赶车的司金催促道,“再快点。”
“是!”司金大声应道,不禁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少年头靠马车壁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竟从未觉得朱雀街那样远过。
一刻钟后,司金一吁马车,车还没停稳,九殿下拎着已经烧糊涂的雾濛濛跳下来,司木冲的上前,眼疾手快的往雾濛濛小嘴里丢了颗糖豆。
随后的事,少年并未靠拢过去,他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司木有条不紊的与雾濛濛退烧。
半个时辰后,碎玉踟蹰上前,“殿下,先行用膳吧。”
九殿下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待坐到膳桌边,瞧着色香各异的菜式,他却倏地就无甚胃口。
少年略有怔忡的问,“给小哑儿熬点白粥,她醒了约莫要喝的。”
碎玉屈膝回道,“是,婢子已经熬着了。”
少年少少的用了几口,便不再吃了,他起身习惯的往东厢房去,才跨出门口,他才记起,刚才他好像顺手将雾濛濛给撂在了自个的床榻上。
寡凉的薄唇瞬间抿成直线,少年转脚进了月落苑小书房。
书房里,梨花木四脚案桌上,摆着杂乱的纸张。
少年一一摆放好,目光落在上面,微微发怔。
其实三司会审前,他手里就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一直没让任何人知晓,反倒一心盯着于家小姑娘,也成功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边。
所以,他觉得即便是三司会审,他也绝不可能会败!
但就在会审前的头一晚,重生的他说,母妃会来找他,并企图说服他将于家灭族的罪责推到小哑儿头上,只道他是被小哑儿利用蛊惑的,旁的其他事,勿须理会。
想当然,他自然是不肯的。
而不肯的结果,就是母妃瞒着他,将小哑儿丢进天牢,刑讯了番。
还有他以为绝不会败的杀手锏,其实在旁人看来,并不是不可翻供的。
所以,重生的他说,三司会审,他需得另辟蹊径!
他原本还将信将疑,可今日他在堂上敏锐嗅到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清香时,他便什么都信了。
未时中,司金在门外敲门回禀道,“殿下,小哑儿已退烧,人也清醒了,此刻正在用膳……”
司金顿了顿,就听他又说,“另外,贤妃娘娘亲自过来了,说要见殿下。”
少年冷冷发笑,他的好母妃,果真来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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