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花前灯下,便是这么一首清清白白,单纯赞叹美人的诗,从萧明钰嘴里缓缓念出来的时候,不免显得尤其的温柔缱绻,格外的意味深长。
他灼热的呼吸扑在郑娥的面上,就像是一根细细的羽毛,拂过耳侧最娇嫩的皮肤,轻轻的拂过去,叫人不由得也跟着面红耳赤起来。
郑娥真怕他再念下去,仰起头轻轻的咬了咬他的喉结,落下一个浅浅的红印子,低声且又含糊的道:“别念了……”她可没有萧明钰那么厚的脸皮,再念下去,脸皮都要给烧坏了。
萧明钰从善如流的闭了嘴,他垂下头,认认真真的从郑娥光洁如玉的额上一直往下吻去,零碎且又温柔的问一个个的落下,在郑娥的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印记。萧明钰一面吻,一面满心欢喜的看着怀中的美人,看着她犹如窗边的玉簪花,一点点的绽开那皎洁如玉的花苞,在他怀中盛开,只开给他看。
她是那么的美。
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了。
萧明钰只觉得浑身都被那柔软温暖的水流包裹着,有汗水随着他的动作而从额上滑落,可他却依旧将怀中的人抱得紧紧的,双臂用力,动作轻柔,就像是要把从他心里割出的心肝重又揉回去。
怪道古来有多少昏君,都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若是换了他,只要有郑娥在,肯定也不愿意从榻上爬起来去见那些个整日里为这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吵个不停的半老头子。
十月份的时候,倒是又有一桩喜事:二公主有孕了。
二公主一贯是个心急的,成婚也有两年多了却一直没个消息,每每想起这个便觉得心里头堵得厉害。原本还有郑娥听她说些抱怨话,后来郑娥去了峨眉,她心里头便更堵了。这般一来二去,只她一个人留在公主府里生闷气,气着气着就肚子疼了,张长卿连忙叫了人来看,这才知道消息说是有孕了,而且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一下子,二公主和张长卿都惊呆了——因着二公主心急,他们其实也试了许多法子,只是没想到这孩子不知不觉间就来了。二公主又惊又喜,哪里忍得住,连忙上下跑着去报喜。
二公主先去的自然是皇帝那里。
皇帝见着女儿红润含笑的面庞也觉得高兴,只是他也知道女儿性子活泼,这会儿不免又说了她几句:“你也是,三个月都还没到呢,这便跑上跑下的,出了事哭都来不及。”
二公主正高兴呢,哪里愿意和皇帝说这个,翘着唇角便道:“父皇您就放心好了,我小心着呢,肯定不会有事。”她长眉弯弯,眼眸发亮,嘴上忍不住又把自家驸马拿出来炫耀了一下,“我今日出门,驸马还特特钻进马车里头,先替我看了一回才许我坐呢……”
郑娥就在边上作伴,闻言也是笑,打趣道:“都说做了父亲人就稳重了,我瞧着也是——以往长卿他哪儿有这般体贴细心的。”
二公主难得羞恼,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掐郑娥的面颊,还是皇帝伸手拦了拦,瞪了女儿一眼:“赶紧坐好,尚药局那边说了,你月份还轻呢,这前几个月可不能胡乱折腾。”
二公主只好捂着自己肚子,瞪了郑娥一眼,小声与皇帝撒娇道:“谁折腾了?明明是这小家伙折腾我呢。父皇也太偏心了,你家外孙都还没出来呢,你就向着他说话!”
皇帝忍俊不禁,随即不知想起什么,剑眉跟着一蹙。
二公主瞧他面色,倒是有些茫然,不知皇帝这是怎么了。反倒是边上的郑娥,若有所觉,开口问道:“父皇可是想起长宁公主了?”大公主当年出嫁时,皇帝心里虽气她不知好歹可到底还是亲女儿,一应事宜都是交由礼部去办,封号也是他亲自挑的——大公主封长宁,二公主封长乐。这“长宁”二字,多多少少也代表了皇帝对女儿的期望。
皇帝微一沉吟,倒也没有瞒着,点点头便道:“是啊,她去年也才生了个孩子,听说是个男孩……”
父女自是没有隔夜仇的,皇帝当初虽是气了好一会儿,说了再不管大公主,可他心里头又怎么不会惦记女儿?尤其是后来出了小公主那么一桩事,他心里自然是把剩下的两个女儿看得极重,特特留意着北狄那边的境况。
只是,想到那还没见过的外孙到底姓阿史那,皇帝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很快便转开话题:“如今二娘有了孩子,朕这心里头多少也能放心些了……”他说到这,伸手握住郑娥的手,轻轻拍了拍,“等日后四郎和阿娥你再添了孩子,便再没有可操心的了。”
郑娥闻言倒是有些难为情,微微垂了头,耳边碎发跟着落下来。她抿了抿唇,没有应声:萧明钰上头的三个兄长都已接连有了孩子,听说吴王妃近来正打算再生个嫡子,楚王府的侧妃似乎也有孕了,简直就跟萝卜地似的,拔起一个还连着一个……反倒是萧明钰和郑娥,去岁成亲,都快两年了也还没消息。
皇帝见着郑娥这般模样,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下去,又笑着道:“行了,你们年纪都还小呢,倒也很不必这般急。朕就这么一说,你也别多想。”
话虽如此,等从甘露殿出来的时候,郑娥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二公主瞧她脸色,便拉着她的手安慰她:“没事的,这不是听说二哥侧妃又怀上了嘛,加上我的事,父皇他多半也就随口一说。你年纪还小呢,这事不急。”
郑娥却垂头叹了口气,小声提醒二公主道:“可四哥哥他比我大五岁,过了年也要二十二了……”她年纪还小,萧明钰却不小了,这个年纪放在一般人家里,说不得都已经有好多孩子了。
二公主只好强词夺理的道:“这,这哪里一样啊!”她皱了皱眉头,双颊微鼓,又道,“父皇他当年有皇兄的时候也都二十四了呢,没得很。”
那又哪里一样?皇帝和元德皇后当年虽是成婚多年方有一子,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皇帝常年征战在外,元德皇后这做媳妇的却要在家中侍奉公婆,这般一来,夫妻聚少离多,子嗣上头自然拖得有些晚了。
郑娥蹙了蹙眉头,到底没说什么。
二公主也觉得有些站不住脚,只好想破脑袋的安慰她:“没事的,你看父皇前些日子还给几个哥哥那儿送宫人呢,只魏王府没有。”
郑娥没应声,只是淡淡一笑:真要是等皇帝赐宫人下来,那怕就来不及了。只是到底是自己的事情,郑娥也不愿叫二公主跟着她操心,忍不住去掐二公主那鼓起的双颊,笑起来:“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父皇一贯疼我,想来也没什么大事的。你如今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最该操心的是你肚子里孩子才对。”
二公主一听也对,拉着郑娥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嘀嘀咕咕个不停。她一面说,一面笑,神采飞扬,显然是真的高兴——也对,她和张长卿也是青梅竹马长大,自小定亲,感情也好,成婚两年多好容易等到这个孩子,自是十分欢喜的。
郑娥含笑听着她说,时不时的点点头,只是等她把二公主送回公主府后,面上的笑容倒也渐渐淡了,一直等到回了魏王府才好些。
不过,萧明钰最是会看自家王妃脸色,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可是宫里头谁欺负你了?”
郑娥嗔他一眼:“谁不高兴了?”
萧明钰用指尖在她纤长的黛眉上轻轻画过去,然后是鼻尖和红唇,微微笑起来:“你这眉头都皱成这样了,还有鼻子和嘴巴……”他捧着郑娥的脸,挨个儿的亲了亲,语声温柔,“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郑娥闻言忍不住咬了咬唇,把头靠在萧明钰肩头,眨了眨眼睛。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孩子的事情,只是小声道:“今日听父皇说起长宁公主,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情——那会儿,她总是欺负我,可现今想想,竟也不记得她那些不好了,只记得以前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说话也干脆利落。她那样骄傲的人,又是一意孤行的要嫁去北狄,真要是吃了什么苦头,恐怕也会硬撑着不肯和我说。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这般说着,郑娥也觉得有些感伤起来了,北狄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两国打了多年,不少部落现今还恨着周人,大公主就这么嫁过去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
萧明钰闻言也不由怔了怔,他伸手捋了捋郑娥的发髻,声音不觉低了下去道:“你说的也对,皇姐她性子骄傲,便是真有个什么,恐怕也不会与我们这边说……”顿了顿,他又道,“下回我和父皇说几句——当初父皇气她太任性,一直不管不问,还是去年皇姐产子,方才派了使臣带礼去看,只略待了几日。现今又快到年底了,说不得也该派几个使臣去看看。至少也能叫北狄那边不小瞧了去。”
郑娥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无论是萧明钰还是郑娥,这遣使前去这么一件小事,最后竟也会牵出一件大事。
因为萧明钰在边上劝了几句,想着那无缘见面的外孙,皇帝心头也跟着软了些,到底还是借着送年礼这事派了几个使臣去北狄,也算是头一回放下架子与长女和好。
只是没想到,使臣一行人十一月底启程去的北狄,正月里便慌慌张张的从北狄跑回来,连夜赶进宫求见皇帝。
皇帝点的那位使臣姓孙,原是御史台做御史的,脚腿子时不时的便发软,可他嘴皮子还是极利索的。他领头入了内殿,先依礼上前和皇帝行礼,然后才恭恭敬敬的回禀道:“臣等奉陛下圣命,原是要去北狄王庭。没想到,走到半路才听到消息说是长宁公主竟是没住在王庭而是抱着小王子住在玉山边上……”
玉山乃是北狄北边的大山,上面有终年不化的寒冰,山上的雪水融化开来,能滋养一地沃土。在北狄人眼里,这是一座“神山”。长宁公主住在那里也就相当于是皇帝住终南山的翠微宫,也算是散心的。所以,皇帝听到这里倒也没太在意,只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此时夜已深了,殿外还下着大雨,原就深不见底的夜色更是沉沉的。皇帝大约是从榻上起来的,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面上自是十分的不耐与冷淡。
孙御史偷偷抬头看了眼,瞧在眼里,心头跳得厉害。只是想起长宁公主的交代,他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微动,认认真真的垂着头把事情说完了:“于是,臣等于是便又改道先去了玉山看长宁公主,想着拜见过公主之后再往王庭去。只是没想到,长宁公主一见是我们却吃了一惊。然后,殿下她便让我们当即返回大周,不得多作停留。她还,还让我们带上……”
孙御史抬眼对上皇帝那沉沉的眸光,心一横,还是把话给说了出来:“殿下她还让我等带上小王子与她的亲笔书信,只说陛下您看过之后便会明白……”
皇帝眉梢微抬,沉声道:“信呢?”
孙御史连忙道:“回陛下的话,殿下的信臣带着呢。”他一面说着,一面忙不迭的从自己的袖中取出那被他贴身珍藏的信件,双手捧着呈上。
黄顺得了皇帝示意,连忙快步上前接了那封信,打开扫了一眼,见确实是长宁公主的字迹,于是便小心翼翼的递到了皇帝的手里。
皇帝隐约有了些预感,接了信一时间竟是不敢去看,他先是阖了阖眼,然后才定神去看。那信不过是薄薄的一片纸,他看得极快,一目十行,还未看完便已变了面色,面沉如水。左右之人都知道皇帝这回大约是动了真怒,全都屏息敛神的站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看完了信件,这才慢慢的收拢指尖,将那份信放在案上。他垂眸盯着跪在殿中的孙御史,眸光如刀,一字一句的问道:“小王子呢?”
孙御史的头都快低到地板上了,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连忙应道:“就在殿外呢,臣让几个下属陪着。”
皇帝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把他……”话一出口,他才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哑,好一会儿才把话说下去,“把那孩子带上来吧,让朕也瞧瞧他。”
黄顺悄悄看了眼,只觉得皇帝眼眶微红,似有悲痛之色,也不知长宁公主那信中写的是什么。
萧明钰是被宫里派来的人给叫醒的。
他和郑娥自成婚一来便是同床共枕,平日里若是无事,也多是早睡早起的。而且今日又是雨天,难免有些懒懒的,更是早早便沐浴安置了。
只是宫里来了人,下头那些伺候的宫人内侍们也不敢瞒着,隔着门板低声禀告了几句。
郑娥也跟着醒了,忍不住微微的皱起眉头,低声道:“这个时候,父皇还派人来,肯定是出了大事。”
萧明钰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手上仍旧是轻轻的抚了抚郑娥的脊背,安慰她:“我去看看是什么事,你继续睡吧……”他顺手替郑娥捏了捏被角,然后起身从架子上拎起外衣披上,踩着鞋子往外头去。
郑娥正要坐起身来,萧明钰却仿佛背后有眼睛似的,特意回头叮咛了一句:“听话,你躺一会儿,我问几句话就回来。”
他都这般说着,郑娥自然也不好再任性,只好乖乖的躺下来,拉起被子闭上眼。
只是,郑娥现下才醒来,心里又惦念着萧明钰和宫里的事情,自然一时半会睡不着。她独自一人在床上静静的躺了一会,便又忍不住睁开眼,隐约能听到外头那断断续续、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怎的竟是生出几分罕见的烦躁来。
此时只有郑娥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左右无人,就连灯光都只有晕黄的一点,在帘幔后面荡漾开来,就像是水波一般,与外头雨水带来的水汽一般叫人不觉生出烦闷来。也就在此时,忽而听到一声极响亮的雷鸣,仿佛是又刀剑敲打在岩石上,响亮的可以刺破耳膜。随即,闪电划过夜空,就连屋内也被那凌厉的电光照得明亮起来。
郑娥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崩得紧紧的,差点就从床上跳起来。
也就在此时,萧明钰从外头回转过来。他适才大约是站在窗边与人说话,身上还沾了些许的水汽,湿漉漉的、冰凉凉的。一入门,他便伸手抱住郑娥,在她耳边低声道:“皇姐她递了信回来,说是北狄那边怕是有变。”
郑娥仰起头去看萧明钰。
萧明钰面色不变,乌黑的眉睫却不觉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眼中那复杂的神色。他静了一瞬,方才把大公主的事情从头与郑娥说了一遍:“据皇姐信上说,北狄汗王前年起便病了,病得厉害,如今在王庭中掌管大权的乃是阿史那思归。在那之前,皇姐与阿史那思归一直暗中往来。按照北狄的规矩,弟弟娶嫂子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足为奇。皇姐她原就喜欢阿史那思归,被他一哄便也依了他,后来他们两人便有了小王子——那北狄汗王原就病重,自是不能行房的。去年,皇姐她生了小王子,父皇这边方才派了人去瞧她,住了几日便走了。她产后原就情绪不好,心里不免更是烦闷,原是打算去和阿史那思归说话的却没想到正好在外头撞见阿史那思归与人议事,说的是……”
语声淅淅沥沥,萧明钰的声音却不觉压低了些:“说的是攻周之事。”他顿了顿,接着道,“皇姐那会儿听得惊骇不已,出了一身冷汗,这才觉出阿史那思归的狼子野心。只是,使臣已走,她那会儿也没有可以传信的人,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借口要调养身子,抱了小皇子去玉山——出了王庭,边上没有阿史那思归总是更好传递消息的。阿史那思归大约也觉得她在王庭里碍事,便也应了,只是到底一贯小心,派了人守着。皇姐她又顾着孩子,进出不得,虽是心焦如焚,可不得不又僵持住了。后来碰上大周来的使臣,她便把小王子托付给他们,又给父皇写了信交待一切,让他小心北狄那边。”
“那,大公主她……”郑娥缩在萧明钰怀里,红唇微颤,小声问道,“她回来了吗?”话虽是方才出了口,可她心里不知怎的却已知道答案。
“没有。”萧明钰薄唇抿成一线,凌厉犹如刀片,他的声音彻底的沉下去了,就像是外头落到泥里的雨声一样。许久,他还是缓缓解释道,“阿史那思归派了人在玉山看着她。倘若只是小王子和使臣一起走了,她在那里,到底还能借着身份瞒一瞒。可她要是跟着一起走,那么一行人便全都走不出草原了。”
萧明钰没说的是,大公主那封信里最后末尾,有那么一句话,却叫皇帝红了眼睛。
她写的是:女儿不孝,而今唯万死而已。
她出生在皇帝登基那一年,熹元元年,乃是皇帝的长女,生来便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骄傲了一辈子,直到最后,到底还是还是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一个公主最后的骄傲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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