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鸿飞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前这明显不对劲的中年男子,皱眉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又不认得你,为何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他如此无礼,那人竟也不生气,反还陪着笑脸道:“是是是,怪我太冒昧。我是勇安侯府的世子,今日偶见小公子,只觉得小公子生的竟与我认得的一名故人十分相像。这才冒昧上来打搅,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他似乎很执着于这个问题,笑着又问了一遍。
明月从黄鸿飞身后看去,此人穿戴不俗,虽此时颇有些激动甚至讨好的与黄鸿飞说着话,刻意的放低了身段,但还是能看得出其身上的矜贵傲气目下无尘,那是良好的家世与久居高位造就出来的。
他说自己是勇安侯府世子爷,明月倒是一点都不怀疑。只是为何这勇安侯府的世子爷会纡尊降贵的来询问黄鸿飞的名字呢?而且这人看小飞的眼神实在太过激动与热切,似又带着期盼与怀想。他说小飞长得像他的故人,想必这话也是真的。
不知这故人与他是何关系,以至于他看到小飞都忍不住要上前来询问一番。
不过,这人的容貌怎么瞧着也有两分眼熟呢?
明月眨眨眼,又多看了他两眼。
黄鸿飞下意识的回头看明月,似是征询她的意见,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给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人。
那勇安侯府的世子这才发现明月,他见黄鸿飞的举动,心头便是一动,温和的对明月笑道:“这位小哥,我真的不是坏人。这位小公子生的与我家小妹一模一样,我与小妹自小关系很好,只可惜小妹命不好,早年就不在人世了。我家母亲承受不住打击,这些年来神志一直不太清楚,口中总念叨着小妹。家中遍访名医也不能治好他老人家,我今日偶然见到这位小兄弟如此肖像小妹,才忍不住过来打搅。若是可以,我想请两位到府上做客,让家母见一见这位小公子,也算是……算是给她老人家一点慰藉。”
他眼力很好,看出明月是女扮男装,同时也看得出来,黄鸿飞与明月这两人,明月是比较有主意的那一个。
明月见他说的情真意切,说到动情处还红了眼眶,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心里已经信了两分。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凭着这么几句话就要邀他们去什么勇安侯府,明月是断然不肯答应的,微笑了笑,温声婉拒道:“这位大人孝心可嘉,着实让人敬佩。只是我们兄弟二人乃是乡野粗人,大人家中又是那样的显赫,我兄弟二人礼数全无,还是不要上门打搅为好。老夫人的情形让人遗憾,只是可惜,我们兄弟帮不上忙,大人该寻的是医术高明的大夫,而不是我们。”
那人眼里便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来,但他亦是好风度,勉强笑了笑,歉意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他说着,又深深地看了黄鸿飞一眼,这才依依不舍的转身走了。
黄鸿飞重新坐下来,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这到底是什么人,莫名其妙的吓我一跳。”
明月笑话他,“黄小公子这是在说笑呢,您那胆子,谁能吓得到您?”
黄鸿飞却没有笑,可爱的圆脸上满是疑惑与不解,“我觉得我该认识他。”
这是一种没有来由的直觉,那人虽然很陌生,他很肯定从没有见过这人,可就是觉得莫名觉得很熟悉。很亲切,亲切的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他。
他说着,又加了一句:“我觉得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名字?”如果不是他刚才求助她的那一眼,明月也不会自作主张的代黄鸿飞拒绝了。
其实她也觉得那个人看着挺面熟,好像……是了,那人的眉眼居然有些像黄鸿飞!
不过那人已是中年,眉眼间自有黄鸿飞没有的成熟稳重以及精明睿智。黄鸿飞还是稚嫩生涩的,区别甚大,因而方才明月虽觉得他有两分面善,却也并没有多想。听了黄鸿飞的话,才福至心灵的想了起来。
黄鸿飞挠了挠脑袋:“不是你跟我说,行走江湖要谨慎嘛,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人家知道我的名字?”
说完又咧齿一笑,“算了,许是他认错了人也是有的。”
明月却有些迟疑,“他说你生的与他家小妹一模一样,是不是跟你亲生父母有关系?”
黄鸿飞虽然提起他亲生父母时没有半点触动与怨怼的模样,但人心都是肉长,怎么可能真的毫不在意自己被父母抛弃这件事?
贺之洲倒是很可能知道黄鸿飞的身世,但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不会说的。
安太夫人么,她一看到黄鸿飞就吓的要死,虽然后头见面不似第一次看见黄鸿飞那么惊慌,但明月感觉得出来,她面对黄鸿飞时是很不自在的。甚至,明月总觉得安太夫人对黄鸿飞是一种下意识想逃避偏又忍不住要偷偷关注的复杂心态。
安太夫人是绝对知道的。明月也曾脑补过,这安太夫人会不会跟黄鸿飞的身世有所关联,不过据她默默地观察,安太夫人看黄鸿飞除了惊慌抵触,有时候会稍稍流露出些怜悯与叹息,便再也没有其他。
那种态度,又跟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带出来的真挚感情不一样。
但从安太夫人与刚才那位勇安侯世子的身份来看,如果黄鸿飞真的跟他们所认识的故人有关,那么黄鸿飞的身世,只怕也是不低的。
有没有可能,勇安侯世子故去的那位小妹,真的就是黄鸿飞的生母呢?
黄鸿飞闻言,愣愣的看着明月,乍然听她提起自己的亲生父母,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明月见他怔怔的模样,便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世并非是无动于衷的。想了想才问他,“你要查查看吗?”
黄鸿飞依然愣愣的看着她:“要查吗?”
明月被他愣头愣脑的模样逗笑,斜乜他一眼,“这是你的事,你得问你自己呀。难不成这样的大事,你还指望我给你做主啊。”
他大概从未想过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谁知突然遇到安太夫人跟勇安侯世子,他便是再迟钝也能发觉这两人见了他的异常举动。又想着也许自己的父母真的跟勇安侯府有关,近亲情切,倒让他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所措。脑子里乱哄哄的,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还愣愣的回不过神来,明月便笑着开解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寻求个真相罢了,你不敢?不敢就算了,你以后是要行走江湖的,勇安侯府家大规矩也大,你未必受得了,就此丢开手也就是了。”
她连激将法都用上了,黄鸿飞终于醒过神来,先还茫然的圆眼睛像是忽然被注入了活力般,瞬间变得神采奕奕起来,“谁说我不敢了?我的父母到底跟他们有没有关系,上门去问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走吧,咱们这就去勇安侯府看看。”
说着话,拉起明月就要往外走。
明月气的哇哇大叫:“饭还没吃呢!你急个什么,再说,你知道勇安侯府在哪里吗?人家上门去拜访都要先递拜帖的,你这样冒冒失失的上门,门房连门都不会让你进,到时候再把你打出来,不够你丢脸的?”
黄鸿飞便泄气的皱紧眉头,嘟嚷着抱怨道:“怎么这样麻烦?”
明月见他松了手,这才松口气揉了揉自己被他拉扯的有些发红的手腕,没好气的道:“大户人家都有这样的规矩,你以为都跟你闯荡江湖似的,放着门不走专挑院墙跳吗?万一惊到了人家府里的女眷,便是你的父母真跟你有关,人家怕也要犹豫到底要不要认个没规矩的儿子回来。”
黄鸿飞被明月训的满心舒畅,嘻嘻笑着道:“小周真厉害,懂得那么多。过会儿我就去投拜帖,明日你跟我一块儿去勇安侯府好不好?”
他也不怕明月取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怕我一个人过去,不懂礼数什么的,真惹了他们的反感,他们便是当真与我有关也不肯认我就不好了。虽然吧,我心里也没有指望他们会认我,就是觉得……”
他想了想,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回,“如果那家人真是我的亲人,我生母曾经在那个府里生活过,我就想去看看,她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勇安侯府的姑娘,这样显赫的出身呢,她生成什么模样,真的跟我一模一样吗?她后来又嫁给什么人了,我父亲是谁,也死了吗?哇……”
他忽然惊叹一声,原就圆溜溜的大眼睛变得更圆了,“以前没想过倒是没觉得,这样一想才发现,原来我有很多问题都想知道啊。”
明月被他那夸张的“哇”的一声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发表怎样的感慨,听到他后半句,真庆幸自己没有喝茶,不然肯定喷他一脸。
她看着眉飞色舞的黄鸿飞,忍不住失笑摇头,这人其实就是个行动派,一旦打定了主意,就急匆匆的想要实施了。
“小周,你明日定要陪我一块儿过去,我既担心会失了礼数,又怕问题太多我自个儿给忘记了,你在我旁边正好可以提醒我呀。”黄鸿飞眨巴着眼睛哀求道。
总觉得有明月在他身边,他就更有底气似的。
明月却有些为难,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今日能偷的一天这样的自由快活,明日还能出得来?
就算她不知道贺之洲到底要拿她怎么样,明月也是看得出来的,那个男人生怕她跑掉,肯容许她在王府里放肆,大概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他又怎么肯同意让她明日还跟这黄鸿飞出门呢?
可黄鸿飞可怜兮兮的哀求她,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让她又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有时候她都觉得,黄鸿飞似乎太过依赖于她,颇有点像那刚睁眼的雏鸟,没来由的信任她依赖她。
因他对她的信任,再加上明月自觉谋他宝贝的心虚,对黄鸿飞的要求也就不大好拒绝了。就比如之前他非要拉她出门逛街,她内心里分明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跟着出来了一样。
她对黄鸿飞的心软,连她自己都有点吃惊。
“可是明天我不一定能出得来。”明月到底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与其现在满口保证,到时候又让他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知道她的为难处,“不过我会努力尝试下,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陪你去勇安侯府走一趟的。”
明月在心里叹口气,还是不忍见黄鸿飞那垮下来的失望的脸,这才忍不住加了后头那句话。一说了那话,明月就觉得脑袋有些疼,臀部有些热,脸上有些烧了。
想着要去求贺之洲,就免不了想起昨夜他紧搂住她肆意轻薄的片段,还有他那句让她恨不能糊他一脸的下、流话!
她短时间内真的不想看见贺之洲那张讨厌的脸啊!
可瞧着黄鸿飞由失落瞬间变得阳光灿烂的笑脸——
算了,都已经答应小飞了,求就求吧,贺之洲要是答应就最好,要是不答应就算了,反正她尽了力,也算对得住小飞了。
……
两人吃过了饭,明月因想着要去求贺之洲,就没什么心情继续逛街了。
黄鸿飞却像被打了鸡血似的,喊了个车将之前明月买的东西先送回王府去,拉着明月便往花鸟市场去,“我还没见过花鸟市场什么模样呢,咱们去看个新鲜也好。不知道花鸟市场都卖些什么,有没有小乖乖的同类呢。我都想小乖乖了,要是有长的跟小乖乖一样的,我就买一条回去养着。”
又兴奋的问明月,“你养过什么小动物吗?”
明月摇头,“没有。”
她上一世还是个孩子的时,倒是养过一只京巴,那是她妈妈送给她的唯一的生日礼物,明月很喜欢它,吃饭睡觉甚至洗澡都带着它,那时候妈妈离家出走,爸爸成日在外喝酒打牌不着家,陪着明月在大院里疯跑疯玩的只有那只小京巴。明月很爱它,甚至超过了她的父母。只是有一天她跟大院里的孩子打架,被打伤了头送往医院的路上,一直跟着的小京巴失踪了。不知道它是走丢了还是被调皮顽劣的孩子弄死了,明月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它。她很伤心的哭了很久,妈妈离家出走她也没有那么伤心,可是她照顾着长大的小京巴不见了,就像剜了她的心一般伤心难过。
从此之后,明月再也没有养过宠物。
她总觉得自己保护不好它们,她总想起她养的那只很乖很依赖她的小京巴,想一回就怕一回。渐渐大了,她才看开了,妈妈的离开,京巴的消失,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人来人往,有人来就有人会走,都是缘分,不能强求。她于是知道,不能过分依赖任何人,因为即使是你的影子都会在某些时候离开你。
这会子想到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明月就有点唏嘘,瞧一眼眉飞色舞的黄鸿飞,这个道理,也该说给这家伙听一听的。
只是这时候他兴致高昂,明月便不好说这么扫兴的话题,跟着黄鸿飞到了热闹的花鸟市场。
原以为这里定然人多拥挤会显得十分混乱不堪,却没想到这处的管理竟十分好。
花草鸟兽都是分开来卖的,花草一条街,鸟兽一条街。明月与黄鸿飞先看了花,结果黄鸿飞只认得兰花,明月认得的花草也不多,两人也就看个热闹罢了。对于那种需要养护的植物或动物,自小京巴失踪后,明月就只是看不再养了。她恢复了购物理智,黄鸿飞倒有些不习惯了,一个劲儿的问她有没有喜欢的。
不过从花草市场转到鸟兽市场时,黄鸿飞的神色就变了,他径直将明月带到一家看似很大的店里面,附在明月耳边悄声道:“有人跟踪,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明月愣神的时间,黄鸿飞已经飞快的转身出去了。
有人跟踪?因为她还是黄鸿飞?明月不由得想起饭馆里遇到的勇安侯世子,会是他吗?
如果真的是他,黄鸿飞倒是没有危险的。
明月放下心来,当真就在店里逛了起来。
“少爷好,少爷吉祥,给少爷请安。”明月听到这尖锐生硬的声音,立时乐了,转头就瞧见一直绿毛红嘴的鹦鹉站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正谄媚的朝她请安呢。
看见明月转头了,那鹦鹉叫的愈发欢快了,“少爷,打赏,打赏!”
“哟,你这小东西还知道讨赏呢。”明月忍不住上前逗弄起来,“还会说什么,说给少爷我听听,要是说的好了,少爷重重的赏你。”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喜欢这扁毛畜生?”极轻的声音似有些含混不清,带着潮湿炽热的气息,突兀的响在明月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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